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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2章


  富士山顶,长出了一棵树。

  那是一棵超乎想象的巨木,庞大的树干撑满了火山口,仿佛自古以来就嵌入在里面似的。

  ……不死树。

  食之乃寿。

  这世上曾经有人见过不死树的。晋代,作《博物志》的司空,张华;西汉,与门客一同编纂《淮南鸿烈》的淮南王,刘安;再向前追,是《山海经》的生平不详姓氏亦不详的作者——据说乃是“战国好奇之士”。

  不死树是一种传说。传说的意思是,并不常见。哪怕在人神杂居的上古,也属珍稀物事。当然,昆仑中人日夜与不死树相处,至于徐福,不但曾经见过,还拔过——然后再种——他拥有一棵不死树。

  然而这是现在——

  下午,十三时二十一分,富士山西北,青木原树海。

  渡边健太,四十岁,公司文员,他浑浑噩噩地抬起头,望向高处。

  作为“自杀的圣地”,阳光其实仍然可以透过这里茂密的杉树树冠,洒落下来形成光斑,只是树海广阔深邃,已经走到这里,周围的景色再无区别。写有“生命是宝贵的,要珍稀啊”、“家人在等着你回去”之类劝人回头的招贴标语也早就都看不到了。

  就算现在想要回头,也来不及了呢。渡边健太这样想道。他又想到自己决意投身树海自杀的理由,禁不住勾起嘴角——在别人眼中,一定是荒唐之极了。那么,这是苦笑,还是带着一丝满足的嘲弄之笑?渡边健太说不太清,他只觉得,如果就这样倒下死去,也算人生不错的收场。

  已经空着肚子在树海中跋涉了一夜两天,渡边健太的模样非常狼狈,精神却保持着亢奋。但是,思路情不自禁地发散,多多少少变得恍惚,一瞬之中,他忘记了自己抬起头来观看的原因。

  ——天似乎黑了?

  莫名的念头蓦地冒了出来,渡边健太再一次举头观望。

  反正在这里也望不见富士的雪顶……可那是什么?看淡世俗生命的渡边健太一下子糊涂起来。

  天黑了。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高处蔓延开,遮蔽住了天空。当然还有阳光。十分彻底,比青木原树海高高密密的杉树还管用得多……

  阴影垂落下来。

  就像剧院里散场时会落下来的帷幕,缓慢而坚定,标志着不容置疑的结束。渡边健太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他不知道远处——是在富士山的山巅,渡边健太下意识地确认到——发生了什么,但他很害怕。恐惧的情绪突然感染了他,抓住了他。

  渡边健太全身的肌肉都因恐惧而颤抖起来,天上的阴影已经淹没了他,树海益发昏暗,视线所及最多只有三米,然后就是黑暗。

  冰冷的黑暗。

  要压倒他。碾碎他。摧毁他。

  渡边健太脑子里只剩了一个念头:我要死了!

  他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然而,一只健壮有力的手突然伸过来,搀住了他。

  “你好。”苏夜犹豫一下,发出问候。

  不死树在天上蔓延它的树冠,苏夜在天上盘旋——他看到不可思议的盛景!但是,还没来得及仔细盘算当下如何,该怎样去与徐福作战,就有一股巨大无比的力道传来,将他硬生生地砸落!

  落进青木原树海前的一瞬,苏夜瞳孔微缩,清楚地看到:徐福站在富士山的顶点,一只手横撑出来,贴在不死树青黑的树干上。

  另一只手则远远挥下,对苏夜,徐福露出阴冷的表情。

  苏夜狼狈落地,撞见了渡边健太——这实在大出他的意料。他观察了一下对面的人,想要确认他并不是九卿在此地安排的杀手。

  确实不是。苏夜发现,这人模样憔悴,眼神迷离,几乎已经死了一大半,而且周围的环境也不像是可以事先安排伏杀的。

  到处都是树,遮天蔽日的,古老茂密,阴森可怖。树干上滋生形形色色的藤蔓、野草,地面潮湿。空气里充满树液的味道。

  “你好。”苏夜“唰”地收起铁册天书化成的双翅,向渡边健太友好地发问,“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渡边健太觉得自己浑身不对劲。

  “你……”渡边健太说了一个字,然后停下来。他不太确定对面那人的身份与意图,事实上,他甚至不太能够确定对面那人是否真的存在——他提着锤子长着翅膀!

  这一定是濒死时突然产生的幻觉。

  不过,也太逼真了。

  以前没人跟我说过这个。

  渡边健太几乎有些自得地想到:原来濒死时的幻觉首先来自于腋窝。这可是宝贵的经验。

  “请问,这是什么地方?”苏夜重复道。他不太敢把搀扶的手缩回去,因为眼前这人像是随时都会一头栽倒就此不起似的。

  渡边健太逐渐转回了神。

  好像下雨了?他朦朦胧胧听见耳边有人说话,但听不太清,空气阴凉,裸露在外的皮肤忽然触到丝丝寒意。

  渡边健太眼前一片通红。

  苏夜皱起眉,仰头观看:不死树的树冠又变大了。它正向外扩张,坚定不移,而且速度相当快。

  树冠笼罩之下,飘起了雨。

  细雨如蔓,一眨眼,天潮地湿,烟雾在森林中升起。树海虽然名声凶恶,但是景致绝美,即便被阴影遮蔽,苏夜目光锐利,望得到远处,是可以登临慨叹的。

  只是,他顾不上。

  雨是红色的。是一种很奇异的红。不怎么鲜艳,却十分刺眼,偏向赤褐色,可又深得多,杂着一丁点儿黑头儿,如同铁锈。

  它是雨,就是水,淅淅沥沥地自天而降,冲刷空气,落到树上,藤蔓上,草上,渐渐滑落到地上,流淌,汇集。然而在苏夜眼中看去,滴滴雨水却像是更具颗粒感的物体,发涩,凝滞,沉重。

  它落到苏夜身上。苏夜觉得心头莫名地烦躁起来。

  “我再问你——”突然,苏夜冲渡边健太大声嚷道,同时他松开了手。渡边健太一个踉跄。

  “啊?”渡边健太叫一声,竟然站稳当了。

  苏夜悚然而惊!

  他看到,锈红的雨点落在对面那人脸上、脖颈上、胳膊上、手上……就渗了进去!对面那人,却恍然不觉!

  他努力睁大眼睛,往苏夜所在的方向望过来。

  有问题!

  苏夜知道问题所在。徐福念兹在兹的事,不就是……难道,他现在就开始做了?宇多田无关心都自爆了啊!

  竟然也没能阻止他吗?

  甚至都没能让他延缓他的计划?

  那么,富士山顶上不停蔓延开来的不死树……不是失控,而是……将人类——七十亿人类全体,转换成器灵的大计划、大行动,已经开始?

  已经开始?

  是正在进行当中?

  是正在进行当中?

  不。

  不。

  苏夜拒绝相信。

  然而这场红雨令苏夜不得不信。对面那人的状态明显出问题了出问题了!他本来已经虚弱得快要死掉快要死掉,怎么就突然来了精神精神?

  这场雨……雨……这场红雨……红雨……

  苏夜猛地摇摇头,他蓦地发觉:好像,就连我自己的状态也不怎么对头对头对头对头对头……

  渡边健太忽然开口。

  他问道:“你……带吃的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