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翔茜有时候觉得这简直是奇迹。蒋川、凌翔茜、林杨，从小学到现在都是同班同学。虽然已经想清楚自己其实对林杨没有真正的喜欢，但对林杨仍然r
有种难以控制的独占欲，甚至有时候，她和林杨之间的暧昧与默契会在很多时候给自己信心和勇气。r
冗长的升旗仪式终于结束了，凌翔茜随着队伍朝教学楼走过去。经过升旗台的时候，偷偷地用余光看了一眼正在整理器材的楚天阔，男孩低垂着眼睛认真而温和的样子让凌翔茜心里一紧。r
宁愿自己是那堆器材。r
这个三流偶像剧水准的想法让凌翔茜很鄙视自己。r
倒是林杨和一群男孩子嘻嘻哈哈地经过身边，凌翔茜敏锐地感觉到他似乎在搜索什么人，在心里偷笑了一声，故意出现在他的不远处。r
“嘿，凌翔茜。”r
果然。r
凌翔茜侧过头去灿烂地笑：“不错啊你，今天表现相当不错！”r
“噢，是吗。”r
今天的林杨格外地拘谨，虽然还是在笑，但却像是丢了魂。凌翔茜皱皱眉，“你怎么了，没事吧？”r
周围很多男孩子开始坏笑，纷纷远离了他们两个。凌翔茜并不是很反感男孩子的这种八卦和起哄，尤其是当对象是林杨的时候。r
“我没事啊。”r
落寞的声音让凌翔茜愣了好一会儿。r
“你个猪头，装什么忧郁美少年！”凌翔茜哼了一声，心里却有些打鼓。从未见过这样的林杨。r
“我真的没有事啊，哪里忧郁了？”林杨侧过脸冲凌翔茜笑了笑，“我只是有些后悔，为什么要答应杜老师来念这个诗朗诵。”r
“怎么？念得很好啊！”说完凌翔茜自己觉得有些无趣。r
“谢谢你。”林杨一脸落寞。r
“林杨大少爷，你可不像是会为这种事情烦心的人啊，什么时候在乎起自己的形象来啦？”r
“呵呵。”r
林杨心不在焉的样子让凌翔茜有些生气，很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r
“好啦好啦，不跟你扯皮了，我去上厕所，你先上楼吧。”凌翔茜白了他一眼，适时截断这段对话，沉下脸拐向走廊的另一侧，没有回头去看林杨。想听对方来一句“喂，你是不是生气啦？”可是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沉默。r
七拐八拐地回到三班门口，凌翔茜在踏进去的一刻恢复了满面笑容。r
班主任示意大家安静，这个面庞黝黑的男人站在讲台前面，眼睛像鹰一般锐利。r
“各位同学请坐好，我利用上课前的几分钟讲几句话，上次的开学前小班会咱们也没有多说什么，分了一下座位，领了一下教材就匆匆结束了。我都没来得及作自我介绍，不过你们也都知道了，我姓武，教历史，手机号码和家里的电话会在下课的时候写到旁边的提示板上，办公室在五楼历史教研组。r
“来学文科——无论是你们自己的选择还是迫于无奈——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有了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希望大家都能踏实努力地度过高中的后两年，这需要我们全班团结一致的努力。”r
凌翔茜微微一笑。她也很想知道自己是自我选择还是迫于无奈，还是这两者其实是一个意思？r
“咱们学校一共有五个文科班，两个在总校，也就是七班和咱们三班：三个在分校，十三、十七和二十班。之所以提起这些，是希望大家能够清楚这个状况，可以说能和我们班齐头并进的也就是七班，振华历史上的两个文科班历来如此。当然我不是说给大家压力，咱们都是集体的一员，当每一个人都能把成绩提上去的时候，班级自然会好。总校学文的同学少，所以没有学籍的借读生就也都分配到我们七班和三班了。当然，我对借读生一向是与总校分校的在籍生一视同仁的，自然要求也很严格……”话未说完，武文陆就被门外某个人叫出去了。r
班里有些小小的骚动。r
“妈的，这个死黑脸包公到底想要说点儿什么啊？绕来绕去的，姑奶奶的头都大了。”r
很简单，其实不过就是两点，第一个是成绩不要输给七班；第二个是没有学籍的借读生都安分点小心我不客气。凌翔茜心想着，嘴角渗出一丝笑意，低头去看腿上的历史书。r
“大家安静啊。”武文陆并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我们刚刚组建新班级，可能没有办法很了解大家各自的水平实力，但新班级的班委会还是要组建的。我的想法是，我先根据从大家高一时候的档案里面得到的信息入手，直接任命班干，然后过一段时间大家相互熟悉了，再重新民主选举，大家对这个方法有什么意见吗？”r
下面很安静，没有人答话。r
“那好，我现在念一下名单。”r
凌翔茜抬起头，忽然觉得有些不安。r
“首先是班长，我选的是凌翔茜。”果然。武文陆的目光停在自己的附近，凌翔茜只好站起来，礼貌地笑着说：“大家好，我是凌翔茜，来自二班，请大家以后多多配合、多多关照。”r
同学们也给了礼貌的掌声，伴随着一点点窃窃私语。r
“那么，学习委员就由，呃，这个叫，辛锐，来担任。”r
凌翔茜侧过身，坐在自己斜后方的一个女孩子站起来，面无表情，均匀的淡黑色皮肤和平淡的五官，瘦削的身材，还有让人不舒服的冷漠声音。r
“大家好，我叫辛锐，来自一班，不过，并不代表我成绩一定好。”她说到这里，忽然绽放了一脸很灿烂的笑容，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凌翔茜感觉到班级里面压抑的气氛忽然松弛了下来，然而这笑容隐隐约约让她不舒服。r
“只是希望作为学习委员能尽快帮助大家适应新班级，并且在新的学科中尽快找到好的学习方法，我会努力的。”r
掌声远远比给凌翔茜的热烈得多，凌翔茜的脸庞微微发红。r
辛锐坐下的时候，微笑的目光直直地投射到凌翔茜脸上。凌翔茜余光敏锐，然而这一次无论如何都无法偏过头去直视对方的笑容。r
中午的食堂人山人海，凌翔茜和李静园端着盘子找不到座位。r
“怎么办，烦死了，今年的高一新生比咱们那届又多出了 400人，多招了七个分校班。”r
你自己不也是借读生吗，还不如人家考进分校的学生呢。凌翔茜心里想着，顺便耸耸肩做出无奈的表情，表示很同意李静园的话。r
“喂，凌翔茜！”r
凌翔茜回过头，看到蒋川、林杨和林杨的一大帮狐朋狗友。r
喊她的是蒋川，林杨自始至终是一副魂不守舍的表情。r
“我们快吃完了，你们俩坐这儿吧。”r
“谢谢你们。”凌翔茜气鼓鼓地没有搭理林杨，只是冷淡地朝蒋川点了点头。r
“你们吵架啦？”r
李静园吃着吃着饭，忽然开口问。r
“我们？谁？”r
凌翔茜有点儿心神不宁。r
“你和林杨呗，从初中时候大家就都说你们俩其实是一对儿，标准的青梅竹马。”r
“不是，既不是青梅竹马，也没吵架。”凌翔茜忽然觉得嘴角有点儿酸。r
“我觉得也是，”李静园继续含着饭说话，“我觉得还是楚天阔和你比较配。”r
凌翔茜的心漏跳了一拍。r
“哦？”r
“今天的豆腐怎么这么咸，打死卖盐的了？”r
“是啊。”r
李静园没有再说，只是絮絮叨叨地讲些无聊的事情。r
为什么你不再说呢，为什么我和楚天阔比较配？凌翔茜的心悬在半空，却始终赔着笑脸跟李静园絮叨一些无聊的小事。r
为什么我和楚天阔比较配？只有你自己这么想，还是很多人都这样说？他们是怎么说的？楚天阔有没有听说过这种传闻？他会怎么想？r
你知道我心里的感受吗？你知道我真的喜欢楚天阔吗？r
凌翔茜看着李静园鼓鼓囊囊的嘴，还有唾沫乱飞的姿态，鼻子一酸。r
算了。r
只有凌翔茜自己知道，她呼朋唤友，却连一个可以说说女生之间的心里话的人都没有。r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没有值得信任的人。r
为什么。r
6.默契r
余周周静静地立在三班的门口等辛锐，透过前门的玻璃可以看到三班的政治老师和教自己班的是同一个人，一样爱唠叨、爱拖堂的中年女人，唇膏涂沫得太过浓烈，上课的时候如果盯着她的两片一张一合的艳丽嘴唇，很快会进入被催眠的境界。r
走廊里面放学回家的学生三三两两地从面前走过。余周周像一尊塑像，凝滞在了人流中。r
侧过头去的时候，看见了林杨，和几个哥们儿嘻嘻哈哈地从侧楼梯口走过来。r
余周周想起早上的升旗。经过了那场不甚愉快的谈话，她去了女厕所，出来的时候辛锐已经不见了。独自经过操场，路过升旗台的时候，抬眼的瞬间，就和林杨目光相接。r
刚刚和学生会的同学贫嘴大战过后的少年，在看到余周周的瞬间，脸上残留的笑容消失，挂上了几分惶恐不安。r
余周周站在人流中，默默看了他一会儿，直到学生会的其他人也注意到了林杨的古怪，纷纷往余周周所站的方向看，她才低下头继续随波逐流向着广场走去。r
也许是早上那个残忍的梦境惊醒了她，整整一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的余周周，终于开始正视自己当年的无心之语给对方造成的伤害。r
林杨就像是一个悲哀的杨白劳，不停地用眼神对她说，我知道我欠你的，我知道，可是你让我怎么还？r
而她其实从来就不是黄世仁。r
看着林杨道别了朋友，朝着三班的门口越走越近，余周周掐灭了原本想要低头闪避的念头，还是明明白白地直视着他。r
其实余周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像座石雕一样站在那里很不好，仿佛是个深深埋在重大创伤的阴影中难以自拔的忧郁女生，让林杨看到了徒增烦恼。当然也不想要矫枉过正，为了宽慰对方，进一步表现自己的不在意和大度，于是r
一看到对方就好似失散多年的兄妹一样热情过度。r
余周周还在踌躇，林杨已经试探性地站在了她身边。r
“你等人吗？”余周周还是选择了若无其事的开场白。r
这是他们上高中以来的第一句话。你等人吗？r
林杨明显慌了，他笑了一下，又恢复很严肃的表情：“哦，我等，我等凌翔茜。”r
余周周发现林杨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忽然脸红了，不禁莞尔。r
“嗯，听说你们一直都是特别好的朋友，和以前一样。”r
“哦，你听说过……听谁说的？”r
余周周愣了愣，林杨忙不迭地说：“不是，不是，不是，我不等凌翔茜，我也没想问你从谁那里听说的，我，我先走了，拜拜。”r
在林杨要逃跑的瞬间，余周周果断地伸手拦住了他。r
还是把该说的话说清楚吧，余周周想，这个念头已经在心里转一整天了。r
“林杨，我只是想告诉你，当初那件事情都是巧合，我自己也知道，不怪你。当时我情绪太激动了，说了什么欠考虑的话，请你原谅我。”r
这样，就可以了吧？r
林杨静默很久，余周周看到他眼睛里面有什么亮亮的东西在闪烁。他刚动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一个矮个子男生就伸长胳膊搂住了林杨的脖子。“又等凌翔茜啊？”说完眯起眼睛看了余周周一会儿，说，“不对啊，这也不是我们的大美女啊！”r
男生的目光纠结在林杨那只被余周周拉住的袖子上面，余周周忽然觉得有点儿尴尬，她放开手，没有说什么话圆场，只是淡漠地笑笑就转身离开了。r
依稀听到背后的男生愣愣地说：“我……我是不是打扰她向你表白了？”r
余周周给辛锐发信息说，我在大厅窗台那里等你。r
坐在窗台边打开随身听，里面的男人正用低沉的嗓音哼唱，“1995年，我们在机场的车站”。r
手机一震，新信息，上面是陌生的号码。r
“我是林杨。路宇宁是我的好哥们儿，他那个人就是那个样子，你千万别介意。”r
他竟然有自己的手机号。余周周歪头看了看那条短信，不知道回什么，索性不理睬。r
闭上眼睛陷入神游之中。r
后背玻璃冰凉的触感让她忽然想起四岁的时候，和妈妈住在郊区的平房，门口的大沟常常积很多的水，不知道是谁把一块大木板扔了进去。她白天自己待着无聊，就用尽全力把门口扫院子的大扫帚拖到水沟边上去，跳上木板，想象着自己是动画片里面的哈克贝利·费恩……的女朋友，此刻正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绝望地划着船，精疲力竭地挥动着巨大的铁扫帚。累了，就坐在木板上面，学着电视上的人一样双臂抱膝，把额头顶在膝盖上，喃喃道：“哈克不要急，我来救你了。”r
风不小心把门带上了，她被锁在室外，只能坐在孤舟上等待妈妈回来。深秋的傍晚很凉，孤舟冰冷的触感让她轻轻颤抖。r
但是还好，还有哈克在，哈克对她的奋不顾身感激不尽。r
很久很久了，余周周在心里召唤着公爵子爵，哈克，夜礼服假面，他们却再也不出现。r
又忽然想起刚刚和彦一道别的场景。彦一整整一天都佝偻着背伏在桌子上，从百宝箱一样的大笔袋中翻出各色荧光笔在书上勾勾画画。可是周周从来没有觉得他在成绩上会是什么厉害角色——他的眼睛里面没有斗志，也没有热情，更没有掩饰自己远大目标的那种戒备。r
只有疲惫，红血丝爬满了眼球。r
虽然很喜欢这个同桌真心的热情，余周周仍然很少和他讲话。相比之下，后桌的两个女孩子已经开始探讨人生和彼此不痛不痒的隐秘经历了，窃窃私语之后就拉着手一起去上厕所——女生的友情很多都是这样开始的。r
分享彼此的秘密，然后再用别人的这些“发誓不说出去”的秘密去交换另一个人的秘密，得到脆弱的闺密友情。r
正想着，辛锐已经走到她身边，轻声说久等了，没有抱怨老师拖堂。r
手机又震动了，还是那个号码。同样的短信。r
余周周心间忽然一颤。林杨的执着，似乎从小到大都不曾改变。r
“辛锐，周周。”r
楚天阔从远处跑过来，抱着一摞档案。周周喜欢好看的事物，总是直视得对方发蒙。这么多年只有两个人面对这样的目光依旧镇定自若，一个是楚天阔，一个是今天早上的凌翔茜。连曾经的林杨都做不到，林杨总是会脸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