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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20 與老嫗們共度的怪誕一夜


  那名夥計的呼吸越發急促,他伸出右手揭開廚房的布簾,左手則環抱著擺放油膩碗盤的大鐵盆。他盯著油光密布的水面,設法讓自己在清潔碗盤的過程中鎮定下來,夥計僅僅注視著盆內的泡沫,他不希望和外界有一絲交流。

  福本看著他忙碌的背影,不、正確地來說是他那堅定的意志,更加確定他與屠宰場無關。待他發現夥計微微顫抖的手,他覺得,是自己的得理不饒人使他萬分恐懼。不知道自哪兒冒出來的、他心中少見的愧疚迅速蔓延全身。

  下午七時稱不上深夜,但對於一個八歲的小孩來說,融入這樣的夜色中遊蕩,將大半時間耗費在此類聲光場所裡,這是大人們不允許的行徑。

  或許那個不講理的頑固酒鬼,會在他踏進家門之際,狠狠的拉著他的耳垂,叫喊著幾句粗言穢語。呵,幾個耳光不過是家常便飯,他常撫著通紅的單側面頰,癱坐在碧綠的空瓶堆之中。他無數次度過那樣寂寞的黑夜,一切的不滿都於黎明到來前,歸於寧靜。

  即刻起身邁向歸途為上上策,否則,他可憐的妹妹們又得承受父親的壞脾氣,承受他無處宣洩的憤怒。奈何幾經胃酸折磨的胃袋,此時吟唱著悲調,他只好折返選購餐點。

  「那個……如果你曾目擊到一個抓著大公雞的攤商,還勞煩你告知我。另外,我要六個裝的飯糰。」一個不留神,那名濃妝豔抹的小姐與他擦肩而過,然後搶在他前頭點餐。

  可惜的是,夥計並沒有聽見福本的請求,反倒是先收下了那位小姐的鈔票。

  「請給我來二十份飯糰。不用擔心,福本小哥、也準備了你的份喔。」走道間頓時充斥著化妝品的異樣香氣,戴著假睫毛的眼皮,眨巴眨巴地對福本傾訴,她並不屬於孩童誘拐集團的一員。

  福本始終抱著戒心,那樣典型的花枝招展,肯定大有問題。那傢伙已打探到我的身分,該不會打算從我的皮夾裡,圖那點細碎的零花錢吧?這位窮困潦倒的集團繼承人,哪裡有值得她出手的誘因。

  一個蒼老而低沉的嗓音,筆直地穿入福本的額葉,如陀螺般不斷打轉。「這下可真不得了,小哥,你不就是政商盛宴的常客嗎?能在此和老朋友相聚,都要感謝機緣巧合。」蓄著山羊鬍的老人眉飛色舞,他未曾臆想,那雙福本家特有的細長雙腿,會再度步入他的視線。

  便當店的自動門無預警地敞開,人龍長驅直入,護理師帶領的銀髮旅行團,已迫不及待享用晚餐,只是,禁止至其他當紅店家捧場,這古怪規定令部分人不能釋懷。一頂頂花白捲髮的最前端,高挑的男孩立於櫃檯邊際。

  那是銷聲匿跡許久的集團之子,福本若里志。

  福本從重重思緒中清醒過來。那些存在於幼年記憶中的瘋狂婦女,將繽紛糖果塞入他稚嫩掌心的場景,以及阿諛諂媚的輕聲軟語,皆歷歷在目。

  至於他為何能不被花言巧語蒙蔽?這個說來話長,不過舉一個平易近人的例子好了。他們曾誇耀過他在班上名列前茅,但殘酷的事實是,福本那慘不忍睹的成績,年年衛冕最後一名,這件事自是變成同學茶餘飯後的笑柄。

  因此,每每諸如此類的話語出現,他能經由一聲分辨真假。

  如今這觀光團話匣子一開,便是重溫數年前,集團的空前榮景。他們樂於猜測福本財閥現在的模樣,有人說福本家的長桌上,仍放置著銀製餐具,水晶杯裡的香醇紅酒,正透著迷人的風采。

  福本欲從這吵雜的店鋪中抽身,他要求夥計趕工,讓他盡快取回飯糰,好從謊言的裏側獲得解脫,一舉逃出這是非之地。

  出乎意料的是,那群婆婆媽媽們一望見這面孔,便發了瘋似的阻攔。福本被一道道人牆困住,動彈不得,只能待在其內,任由小道消息接二連三的湊近他。不知是誰捏造了他到南灣一遊之事,描述他與土著碰頭,傳授他們現代科技,甚至全力協助他們的祭典成功,這一幕幕煞有其事。一位短髮的矮小女性,也杜撰了福本一家的環島旅遊紀事。福本聽得入神,即使是虛假的經歷也好,方能一圓他幼時的夢想。他不想道破福本宅邸內的慘況,他只是一味的害怕,害怕他們一語戳破真相。

  福本眼珠子一轉,心生一計。就趁著等待飯菜的空檔,好好詢問這些粉絲一番,激進份子能為了偶像,發揮超乎常人的力量,況且以他們複雜的人脈,連稀世珍寶亦能手到擒來。

  「有件事想拜託各位。不知各位是否願意替我找尋好友?」他簡單扼要地說明公雞的特徵、其留下的訊息,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他與牠的淵源。

  感性的老人家紅了眼眶,護士小姐更是痛哭流涕,直說能感同身受。他們憤慨老天爺的同時,亦犯下了與福本相同的錯誤。大夥主觀的認定,這間前身為屠宰場的便當店最為可疑,決定找老闆理論。

  護士小姐也做出了驚人之舉。

  她挺直了背、伸直了腰,獨自揹起大包小包的行李,以及那個厚重的墨綠色急救包,穿過便當店的玻璃門,伸手便是招呼公車。她以大聲公宣布更動行程的消息,要大夥兒整理好包袱,隨她一起上車。

  一行人呆立在原地,不解其中奧妙。舉雙手贊成的傢伙,和拒絕貿然行動的票數平分秋色,其餘團員則是各自擁立一方,極少數人替那二十個飯糰擔心,剛解除了暈車警報,又得餓肚子,得不償失。

  見站牌後方一片鬧哄哄,雙方唇槍舌戰,罵聲連連,吵得不可開交,護理師差點從車門的台階滾下。她清了清喉嚨,勢必要說服如同一盤散沙的觀光團,並且再度集結他們,好完成福本小哥的心願。

  「我忽然想起老家的養雞場,和福本小哥所說的屠宰場,有頻繁的接觸。屠宰場的苦力有個習慣,他們將家禽運往總部的途中,喜歡把養雞場當成中繼站,坐下來接洽中小盤商,並託主人看管動物。」她提議大舉搜查養雞場,不僅能切斷運輸路線,及時搶救福本的老友,而且他們人多勢眾,狡猾的屠宰場黨羽怕是插翅也難飛。

  這麼一個天衣無縫的計畫,想當然耳,獲得聽眾的熱烈響應。昔日福本大大小小的粉絲,皆表態願意做先鋒,更將前些日子在拍賣裡的戰利品中,挑了一件大花褲做為精神象徵;剛卸下警察崗位的小鬍子男人,就地唱起軍歌振奮士氣,揚言把惡徒一網打盡。

  我們的當事人把頭從建議階段,點到了老人家們燃起鬥志,整裝出發的時候。他拾起畫本,拾起久違的一絲希望,正當他混入人群,滿心期待營救行動圓滿之際,一陣淒厲的哭聲嚇得他魂飛魄散,順道倒在地上轉了三圈,才得以停下。

  幾位老婆婆一邊攙扶著他,一邊怪罪聲音源頭的不是。福本若里志撩起褲管,他的膝蓋隱約感到酸麻,仔細一看,他可憐的雙腿嚴重瘀血,關節也脫了一層皮。他本想獨個兒處理傷口,但自己實在抵擋不住粉絲的盛情,只好勉為其難地讓他們敷藥。

  先前發出陣陣悲鳴的老伯,一靠近福本便是雙膝跪地,哽咽著對他描述屠宰場的種種惡行,接著又是一拜,提醒他三思而後行。

  「這位先生,能請你準確地指出問題所在嗎?我們的時間所剩無幾,所有非志願者,和臨陣脫逃的膽小鬼,我同意你們脫離小隊!」福本用借來的大聲公下達命令,他的耐性即將蕩然無存。

  面容消瘦的老伯駝著背,緩緩道出計畫的缺陷。他列舉的兩個例證,在場眾人都無法反駁,只能慚愧地低頭。其一、觀光團並非動物專家,亦沒有和雞群相處過,哪裡能分辨這群飛禽的相異之處。其二、福本曾在新聞捕捉到好友的鏡頭,那時,他早已和其他待宰殺的飛鳥,一齊進了屠宰場,說不定身影消失的那刻,就成了刀下亡魂,不能確切的知道其生命狀態。

  福本兩眼發直,跌坐在地。雖說此類不祥的話語不能盡信,但對方年過半百,瘦弱的身軀似乎飽經風霜,見過不少世面。

  從一開始他就不該追尋,追尋那零星的共同點。在他還居住於偏僻的小漁村、日復一日練習著撒網,打算繼承家業的時光,至少他擁有能交心的童年玩伴。後來歲月流轉,一家人到大城市中追逐發財夢,但他始終懷念自給自足的海港生活,於是躲入寧靜的山野,也效仿藝術家畫素描,可他老記不起門禁,沉醉於靜謐且無法自拔。

  一山之隔太過遙遠。

  那隻公雞睜著雪亮的雙眼,人海中的兩個孤單個體,內心皆被彼此洞悉。他所期盼的心靈夥伴,悄悄的背對他沒入荒野,下一秒望著飛濺的血沫,帶著聲嘶力竭的喉嚨死去。

  生離死別是沉重的負擔,他尚不知能否一手撐起,倒也不喜歡面對。福本濃密的頭髮上,像是安置著標示絕望的卡榫,究竟是何時嵌入他的腦海,他暗暗思忖,一定是老伯的悲傷話語,將卡榫大力壓下。

  他仍抱著「永不放棄」的心理,即使老友真如那老人所說,有個三長兩短,他也必須查探出真相,好還老友一個公道。對他而言,人類與飛禽之間的藩籬已全數擊破,他倆是真正的知己。

  福本打趣的說,他打算為老友畫一張肖像,假裝泛著淚緬懷好友,之後搭乘巴士至養雞場,展開計畫的第一步。事不宜遲,他翻著素描本,並於最滿意的一頁上作畫。魁梧的英姿就要現形,公雞結實的雙腿扣緊地面,蓄勢待發地揚著雙翼。不知怎地,位於後方的人群一湧而上,他們的目標,竟是一扇嚴重鏽蝕的鐵門。告示牌繪著並肩的小人,門後便是讓這群人一解生理需求的好地方--洗手間。

  因連日奔波、緊湊的行程而未能整理儀容的女士,忙著佔領梳妝台;由於行程產生重大變動,心裡既期待又怕受傷害,臨時鬧肚子的傢伙,紛紛躲到廁所裡,砰的一聲把門闔上。不幸的是,胃腸躁動的旅客可是一批接著一批來,難聞的沼氣傳了千里遠,福本捏著鼻子,卻不敵這薰天的臭氣,離窒息也不遠了。

  著魔的遊客排山倒海而來,福本一個箭步閃避,反倒被接踵的遊客撞個正著,素描簿的活動頁面散落一地,熱騰騰的好友畫像立刻佈滿足印。他盯著斷成兩截的高級鉛筆,那是他父母贈與他的、唯一的生日大禮,他小心翼翼地呵護著,如今前功盡棄,看著畫作被無知的百姓摧殘,卻只有乾瞪眼的份,你說悽慘不悽慘。

  「真對不起,我那群缺少教養的朋友,讓福本少爺受傷了。」護士小姐遲來的道歉,福本真不曉得該笑著原諒,還是嘟著嘴賭氣。最後仍是互相鞠躬哈腰,再由福本補上一句「沒事兒」的老橋段。

  鐵門咿咿呀呀的響,尖銳的螺絲聲欲言又止,福本運起掃堂腿,竟使原本鬆動的門咚的倒下。既破除迷障(身心靈層面皆是),前方豁然開朗,寬闊的空間迎接福本,和他滿臉的驚訝與不可思議。

  跟便當店內一致的紅磚地,及西餐廳常見的蓬鬆皮革椅子,映入眼簾。他穿梭在這明亮的房間,沿著玻璃櫥窗左顧右盼,瞧見鮮嫩的豆菜芽倒臥其中,或許是從前為了滿足健康需求,因此自行栽種盒飯的配料。直到福本發現製作號碼牌的機器,他才意識到,這是人潮眾多之際,食客們等待餐點的場所。

  「這種小店居然有高朋滿座之時......」他撐著下巴思量,準備藉由深呼吸理出頭緒,忽地聞出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四處查探而未果,心跳倉促地告知他,這兒必定暗藏玄機。

  護士小姐見他神色焦急,也陷入了沉思,於空間另一側東翻西找,不料在廢棄的爐灶之下,打撈出屠宰場遺留的塑膠桶子。

  她抬起水桶,於圍觀的眾人面前晃了晃,觀光團員無一不望見桶內的污漬--那是棕色的陳年血漬。婦人們閉上眼,直咒罵這不吉利的東西,觸了他們的霉頭。

  見了紅光,只有一種可能。古時宰殺雞、鴨、鵝,需在脖子上劃一刀,以割斷動脈使其斷氣。禽類感知到生命危險,便會奮力掙脫屠夫的手臂。而這個桶子,很可能用來盛接溢出的鮮血。

  福本磨著牙,這怵目驚心的一幕,足以令人反胃不已。事情還有後續,大夥兒接連在爐灶底下,覓得幾根飛禽的羽毛,依那鮮豔的色澤推斷,這是前不久汰換的舊羽。

  這下幾乎能夠確立,這兒是「刑房」改建而成的。

  一行人抽絲剝繭,沒想到線索近在眼前。店內氣氛凝重,大夥充分享受著推理的過程,可福本猜想他們應是大驚小怪,便當店夥計堅定的眼神,徹底洗刷了罪嫌,他不願再懷疑他,僅認為那幾根羽毛,是自雞毛撢子上掉落的。

  那夥計雙手捧著顧客們的餐點,頂著高塔似的碗盤堆,走入鐵門內。「你們可真會玩捉迷藏。差點忘了說,這兒好一段時間沒有客人光顧,不知不覺成了雜物間。好了,各位的餐點都上齊囉,請盡快取餐。」

  旅客們爭先恐後地搶奪食物。他們試圖在混亂中鑽上鑽下,闢出一條能勉強通過的小徑,最終仍是不敵來勢洶洶的食客,一時失去重心,被質地堅硬的雪靴踩個正著。幾個色彩奪目的餐盒,因主人的疏忽滑落地面,對著眾人開口笑,連竹筷亦尚未開封。冒著熱氣的湯汁滲入磚瓦,流經一位貴婦的腳邊,她抬腿指責那群魯莽的暴民,夥計只得擱下飯盒,拿起破抹布擦拭。

  彈指之間,剛出爐的飯糰被搶奪一空,以往他們獻殷勤的對象,正默默地克制食慾,盡可能地防止蠢蠢欲動的口水滴下。福本觀察著他們何時履行諾言,把本該屬於他的那份佳餚歸還,但他們自顧自地搶奪,不留飯糰、不留情誼。

  守約的人自然是一個也沒有。

  僅僅是重複下達那張訂單,但肝臟儲存的醣類水缸見底,福本再無餘力號令夥計,只能發出微弱的求救信號,而在場的食客對這外星語言一知半解。這個飢寒交迫的夜晚,足足將福本折騰得不成人樣。

  眼角朦朧,不再清晰的視線、不再神采奕奕的眼瞳,映出剩餘的一份餐點。等等,莫非這是錯覺?房間恢復了空曠的模樣,少了穿越人群這道難關,福本的手腳再度飛快了起來,只差臨門一腳。

  身形臃腫的婦人也來湊熱鬧,福本碰觸到包裝盒的剎那,即將到手的肥羊,突然被一隻大手搶去。福本措手不及,婦人咧著嘴嘲笑他:功敗垂成,還真是苦了你啊。男子漢福本若里志,顧不得偶像包袱,又是一陣嘶吼。

  婦人不以為然地聳聳肩。被護士小姐告誡、眼看一遊美食商圈的夢想破滅,心有不甘,卻受限於極度不合理的契約,想借酒澆愁。但這次聚餐並無美酒助興,只好以美食代替。那麼,我的動作便是合情合理。

  孤立無援的福本乍然倒下,撲向滿是塵灰的地面。遠方的人影告訴他:救星來了。「別那麼心急嘛,芳子。不是說好要一起開動的嗎?」打算一口咬下食物的貪婪嘴巴,因具有脅迫意味的言語合上。

  「這飯糰粒粒分明,還真是別出心裁的調理啊。可是換個角度,誰又能分辨包裹著米飯的劇毒呢?」護士小姐的弦外之音,凡是拎著便當、為飯糰的嚐鮮順序而猶豫的食客們,全都聽得一清二楚。那是對食材本身的疑慮,前身為屠宰場的便當店,不能確保犯罪集團的餘黨、和加害於人的陰謀是否存留於此地。倘若論點為真,拿無辜的民眾充當迷藥的實驗品,那是再適合不過了。

  夥計自腰間抽出一疊文件,那是稽查員給予的合格證書,他們前不久至店內進行突擊檢查,也得出了令人滿意的結果。「本店的原物料安全無虞!」稽查員當眾宣佈,並給了店員們大大的擁抱。顧客們拍手喝采,身為最大功臣的店長微微點頭,隨後溜進了辦公室,研究起下一季度的營業方針。

  同樣的驚嘆號,兩者的語氣卻天南地北。夥計與護士小姐大眼瞪小眼,要她明白一件事--本店採用當令的食材,衛生安全方面,公家機關可以作證。

  不過這招「先發制人」,對得理不饒人的護士小姐不太管用。她回憶起半年前照料過的另一群銀髮族,他們在此地飽餐一頓,結帳之際上吐下瀉的場景。當天共有數十人緊急送醫,擔任把關食品一職的她,甚至面臨被解雇的命運。

  她一旦重溫這段歷史,總會聲淚俱下,咕噥著店員從不關心顧客的健康。婦人們厲聲附和,堅信夥計在餐盒裡下了藥,並關上便當表示滿滿的怨言。

  他們將在下一刻揚長而去,之後把這謠言傳遍大街小巷,左鄰右舍聯合抵制的情況下,本店只有關門大吉一途。「親愛的夥計先生,你可是百口莫辯了呢,不如將事實坦白托出吧。例如大公雞的去向,就是個不錯的選擇喔。」她撥弄著夥計的鬢角,毫不在意他的氣急敗壞。

  「都是......都是你們口無遮攔,店長一氣之下才會出走!」夥計還依稀記得,店長到夏威夷進修的前夕,全體職員為他舉辦的餞別會。

  派對結束後,店長便打包起廚具。他穿著印有椰樹的麻布襯衫,頭上掛了副墨鏡,旁人問他為何不穿制服,他說,若是此行太過勞累,這身裝扮有助放鬆身心,要觀浪和戲水也十分方便。店長與大夥約定三個月後回國,不久許多人也追隨他的腳步,卻杳無音訊。

  夥計詢問其他同事,才瞭解店長早就因不堪流言滋擾,扔下了辭呈。店長離去、店裡的生意每況愈下,都是拜那名長舌婦所賜。夥計對著護士小姐拳打腳踢。顧客本就喜新厭舊,被她這麼一說,逃的逃、散的散,真相越發顯得渺小,重要的可是表面啊。

  「如果不想吃進毒藥,就丟掉那個飯糰吧,芳子。」護士小姐規勸貪吃的婦人。

  福本原想袖手旁觀,但他過人的正義感,驅使他做出決定--幫夥計洗刷冤屈。「既然不吃的話,就把那個飯糰交由我處理吧。」眾人搔搔頭,不乾淨的料理能做何用途?

  「福本少爺,這可是正經事,由不得您開玩笑!」

  「放到肚子裡保管總行了吧。」福本嘆了口氣,飛快地從貪吃鬼手裡搶下餐點,二話不說便是張嘴。他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又把舌頭縮了回來。

  「剛才的推斷並無依據,若我大吃一頓後仍平安無事,就證明這是毀謗。屆時,我將會請你們吃上一頓牢飯。」觀光團猜想這個大言不慚的傢伙,下場必定是毒發身亡,死不瞑目。

  福本握住三角形的飯糰,連同外層的海苔一同咬下,接著一口接著一口,欲罷不能。飯糰裡撒著的白芝麻,更添風味;米飯裡的添加物,真要說起來,只有一個沾滿鹽巴的酸梅。

  餐點進了五臟廟,而福本仍是挺直了身子,等待他出盡洋相的刻薄旅客們,此刻瞠目結舌。「現在輪到你們乖乖買單了。」福本插著腰說道。

  收銀檯上櫛比鱗次的飯糰,由於冠上了品牌的名號,所以遠比鄰近的平價小吃來的昂貴。為自圓其說,而讓子虛烏有的事情亂了民心,導致得扔掉大把鈔票,這絕非明智之舉。

  再說,連日雇下寬敞的車廂,供老人家們遊山玩水,這使她的荷包大大失血,就這樣一走了之,只會徒增悔恨與跺腳的次數。

  既然危機警報解除、澄清了一切誤會,何不打開塑膠盒子,咀嚼飯糰填飽肚子?一行人兜了這麼一個大圈子,屠宰場疑雲仍無眉目,倒是重臨了原點。

  於是乎,護士小姐以快刀手,拯救了廚餘桶邊的餐點後,屬於觀光團的晚餐會揭開序幕。婦人們竊竊私語,商議著搶下為數不多的位置,至於最前排的一列座位,順勢成了她們共同的目標。能和福本少爺近距離互動,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不容錯過。

  在一旁觀戰的中年男人,則是聊起時事,偶爾配上一杯護士小姐沖泡的藥茶。退休的警察先生為凸顯能耐,一鼓作氣喝下茶水,卻露出了苦瓜臉,逗得眾人笑破肚皮。

  話題用罄之時,夥計見機不可失,便跳出來闢謠。灶台下的五彩羽毛,其實是客官踢毽子時,從毽子上脫落的裝飾品;而沾滿血腥的水桶,不過是先前粉刷之際,代替油漆桶的存在。

  現在餐廳內部和樂融融,一行人或站、或坐,邊哼著輕快的小曲,邊暢談著年輕時的壯志,好不自在。福本認為,這就是他追求的、溫馨家庭的和諧畫面,可惜這宿願實現的機會渺茫。

  當然,時間的齒輪並不會停在這溫暖的場景,故事的後續令人意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