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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31 光


  不夜之城,不夜的人們,人生縮影一般的慶典猶未落幕,大夥敬酒的敬酒,打哈哈的打哈哈,每逢醉了就野台開唱,唱到住戶對他們丟番茄丟雞蛋;肚子要是還餓,就再來一盤宵夜,反正村長家財萬貫,不怕沒人端盤子。各大飯店的門已為這群旅客敞開,飯店小姐都出來三催四請了,他們卻不想回房間,理由是:我還沒打完這局麻將。

  卻說那兩人離開了大宅,走進一條全新的街道,街上的書局與補習班規劃得整齊,羽衣子說,很久以前學生們經常出入這裡,傳頌著文具是多麼便宜,參考書的油墨是多麼香,現在都沒落了。

  他們走上矮階梯,深究一座藍灰色的商業大樓,一切都好灰暗,特別是整條走廊的景象讓福本無解。人工草皮上放著黃色的滑梯,走幾步又可看到繫著大樹的鞦韆,以及顏色都已剝落的攀爬架;每個角落--甚至是常人連注意都不會注意的小角,紫色的不規則的水晶柱像保護嬰幼兒一樣的安插好了。不知是否是為了訓練孩子們的觀察力,那些高過膝蓋的青草之中,總是可以找到幾塊寶石。室內的公園和那座涵洞都使人發毛,福本好想走,可他得陪羽衣子。

  「不瞞你說,其實這整個村子都是信佛的。」羽衣子稱剛才的狗頭女為宗教狂熱者,那傢伙深陷教義好幾個月了,她想喚回她反而被傳教。我有必要把村子的祕密告訴你。福本說,他洗耳恭聽。

  五年前,雷格巴事變後遷村不到五個月,村子即被佛教組織「南河原寺」接管,強迫全村的居民改信佛教。他們頒布新法令,身體力行佛法與戒律的通通有賞,而不吃齋菜、不念佛的人一律視為魔鬼,為眾人所唾棄。由於「南河原寺」是政府座下機關「好孩子建設公司」的直屬機構,大家不敢不從,據說他們還會派和尚來抽查村民背誦佛經的程度。於是人人一台收音機,專門播佛歌,也只能靠這獲取外界情報,僅少數居民家裡裝設電視機。

  原來是他們做的好事,好傢伙,這根本就是利用宗教犯罪。別說了,禪師大人隻手點燃的地獄之火,你承受不起的。她看著他,以膽怯的棕色眼睛對上他的眼睛,我不想你冒這個險,羽衣子纖細的手不自覺地貼向福本的臉頰,又很快地放下,她覺得全身一陣燥熱。

  那位「禪師」我見過,不過是一個連禪杖都拿不穩的小毛頭,雖然......雖然我是因為敗給他才落到這裡的......不過這都沒關係!此時此刻,福本的雙瞳燃起了激昂的鬥志之火。「可是......可是你們就甘願什麼都不做嗎?被其他人吃得死死的也不在乎嗎?」福本將雙手搭上羽衣子的雙肩。

  「我不相信你們拿不出實力!站起來反抗,把那幫禿驢打垮啊!你們一定做得到......」「抱歉,我們不是這種人。」她轉身遠去,經過蹺蹺板的時候,乘坐在上方的男孩子和女孩子還盯著他們兩個。村裡的孩子聚集室內公園的最深處,玩老鷹抓小雞和跳格子,彷彿沒有被宗教所污染,他們不知祭儀不知禮節也不知恐懼,依然打成一片,打成羽衣子永遠進不去的一片。

  兩人一前一後走過灰色絨布的小徑,一路上只有微弱的燈光,他們保持了為期數分鐘的沉默,誰都不想先開口。走了幾步後停下來,羽衣子不動,福本與她並排著不動,他倆於電梯門前罰站,指示燈亮起,往地下一樓的客艙要開了,同手同腳地走進電梯,回到各自的思緒。

  電梯門無聲無息地闔上,燈一暗頓成另一個世界,平面鏡裡有無限多的福本向鏡子眨眼。他從電梯門轉至電梯尾巴,唯一有光的角落。吸附牆上的玻璃櫃之中種滿小草,那一尊尊小巧又可愛的木製公仔立於草皮,也是靜靜地注視著福本。最中間的那一格放了紅色菌傘的小蘑菇,上有照明燈。福本第一個想到的是電梯裡怎會有這些東西。展示櫃將童話鎖住並裝潢出孩子們的夢想,電梯之內就是一間展覽館。

  電梯門要開了。電子人毫無預警的插入這句話。

  我們到了,史上最豪華的地下遊樂場,你還是一條魚時我們常來這裡。花、棕櫚樹、噴水池以及西部牛仔風格的招牌建構了橘紅色的遊樂園,穿著猴子布偶裝的人手握著一束氣球,大批遊客經過,或多或少都外帶一杯冷飲或一桶爆米花。

  佛家主張苦行,主導村子的和尚們拆光了遊樂場所,村民便藉著大樓裡補習業的名號,於樓底下重建他們的樂園。大夥的娛樂就是上遊樂場重溫舊夢,從小情人約會到全家出遊必備行程,閒來無事也可來走走,這兒全年無休,是全村最繁華的地下城。兩人欲前去買遊樂券,發現購票窗口垂著拉門,又看到公告,遊樂設施很早就是免費搭乘的了。

  「快看啊!那是最新落成的『飛鷹』,報紙的休閒版說,『飛鷹』搭配超高轉速,一次可讓六十多人搭乘......」福本看著地圖走,羽衣子隨其身後,那高塔狀的遊具便是飛鷹,玩法形似大怒神,不同的是塔頂的座位不會降下,得靠遊客自己登塔,還有各種突發狀況,沒能通過考驗的都將摔下高塔,被軟墊接住後重新挑戰一回。待座位坐滿後即開始遊戲,過程中高速旋轉,忽上忽下,落地時還會獲頒神秘大獎。塔的外圍種了一圈棕櫚,棕櫚叢之外是龐大的遊客隊伍,繞了三輪又來回拐了好多彎,兩個人忙著找隊伍的末端,待他們排上隊時,抽到的號碼牌已是第兩千號,工作人員見人太多,叫他們下一場次再來。

  那兩人只好去別處找樂子。

  不論哪裡都擠滿了人,他們沿著遊樂場邊緣的石牆走,那是唯一能有效避開人馬的幽徑。幾日不見,牆上就貼了一列海報,羽衣子撕了一張擺到她與福本之間。報上只見一白皮膚的金剛在蓮花座裡盤腿,全身無一處不鑲著金飾,瓜子臉歪了一邊,掛著一種沒來由的邪魅的笑。

  「魚尾村的民眾團結起來!南河原寺暴虐無道,誆稱自身為活佛控制全村,以下為您不可不知的罪狀......」羽衣子把字念了一半就沒再誦讀下去了。好耶,連村民都對我的看法深表贊同。福本的心情大為振奮。「不對,大鯢,這是謗佛啊。」羽衣子緊張得拿衣服遮住海報,怕風聲走漏了,他倆被那群和尚抓走。福本想起他在馬戲團的廣告上看過類似的人物,這似乎是同一個畫師所散佈。「真的嗎?什麼時候的事?」羽衣子追著福本團團轉,不停地問道。

  「年輕人啊,少看這些沒營養的文宣產品。」矮小的清道夫以鐵鏟刮掉牆的黏膠,取下海報揉成一團丟進畚斗,待他把整面牆清理好之後,羽衣子像是想起了什麼「啊」了一聲。老鬍子先生,您是老鬍子先生,您換來這兒工作後,我就很少向您問安了。最近工作怎麼樣?那群孩子王集團還有找您的碴嗎?「大小姐又長高了,近幾個月大小姐沒光顧遊樂場,一定是發生了大事情,讓小姐抽不開身子。」

  大家都好嗎,都有東西吃嗎。老鬍子說不太樂觀,政府已經好幾個月沒送物資進來了,存糧被那幾間大戶運回宅子,我們僅能分到四分之一包的米和一點包心菜,其餘時間喝水果腹,但水質也好不到哪裡去。兩人順著老鬍子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放置在舊課桌椅的保麗龍盒長滿蜘蛛網,裏頭一片片堆疊起來的肉發了霉,漆黑的菌斑還有蒼蠅吸吮。這是好孩子建設公司最後一次送來的肉盒,有人打開吃了卻被毒死,於是它就被晾在那邊。「以後也不會有肉了。」老鬍子好難過。

  「你可別這麼快就放棄啊,老頭兒。」福本從包包裡拉出超市買的特大號的牛肉乾,整包塞給老鬍子。喏,都拿去吃吧,就當作是我對你們村子的一點期許。「牛肉乾不是被菠蘿瓦娜......」「當初超市特價時我帶了兩包,不准說出去。」老鬍子繼羽衣子出生以來第一次老淚縱橫,他用袖子抹掉眼淚,又舉起肉乾包裝搖了搖。

  羽衣子將來的幸福就全靠你了。老鬍子一邊幫羽衣子物色這位男性,一邊參悟他們血濃於水的情誼。大鯢,你你......不要聽他瞎說,他亂點鴛鴦譜!我講的都是事實,年輕人,你會對她負責的吧。福本舉手比出三指的童軍禮。「是的長官!她是我一生的摯愛!」羽衣子又一陣亂打,羞紅的臉還帶些許白煙。「叫你不要亂講,你偏要講!」他們打情罵俏之後,只聽得遊樂場的工作人員尖起嗓子。

  「十點十分場次的遊客,現在開放進場!」鐵門一開,人群都朝「飛鷹」的所在地湧了過去,整片「海」掀起水下大漩渦,劇烈回流。年輕人就該珍惜青春。老鬍子在後面推了他們一把,他倆搭上人群的順風車,成功被帶往那座高塔。

  綠色的運動軟墊鋪成他們的路,踩著藍色的弧形爬梯向上,腳底下那人一會兒就被帶刺的皮球擊中,上頭的人爬得倒挺快,塔上的排氣孔噴發,那人被薰得掉下去。臭鼬公司出產的榴槤香氛,這味道才是我要的。羽衣子深吸一口對福本說。爬梯環繞整座塔,他們轉過一段彎道後又要爬直線路段,虛脫了才真正登上「飛鷹」的車廂。

  他們是第一個到的。車廂內有筆筒樹、空氣鳳梨與無花果植株等等,群樹的正中央,座位圍成一個圓,活像個植物栽培溫室。那兩人倒在位子上,彼此用眼神傳遞訊息又一面笑,所有人入座後,笑轉成尖叫,車廂急速下降,上升,沒完沒了的旋轉,他們還沒喘完氣「飛鷹」就停了,工作人員上來頒獎,給他們一人一個椰子殼。殼上穿了三個洞,那材質宛如檜木一般結實,如柚木一般清香。

  他們下了「飛鷹」,又去玩別的設施。在「芭蕉船」之上隨船身擺動,無限噴灑的水霧很是消暑,後座是最刺激的一區,但福本光坐前面就不行了。羌皮過山車也不錯玩,集溯溪、採礦、雲霄飛車於一身,出了山洞的那段軌道讓福本餘悸猶存。聽說金絲猴摩天輪的景觀特好,可惜今天機組維護中,不能搭。金龍船讓他們看見彼此,而山蘇漂浮椅又令他們體驗到何謂痛快。玩了一輪,他倆又走回棕櫚叢,一個叫「老虎輪盤」的東西吸引了羽衣子,兩人便坐上去。

  三頭大老虎形狀的木馬繞著一棵椰子樹,旋轉著播放音樂,不快也不慢。「這是三隻老虎互相追逐,最終融化成一汪奶油的故事。」福本抬頭若有所思。「我們都會融成奶油。牠們不過只是為了比出誰的毛皮最美。吶、我們再這樣下去可會被路過的男孩拿罐子收起來的,你說怎麼辦?」車廂轉了四又三分之一圈後福本開口了。「我不可能盲目地追逐,我已有目標。」「願你緊緊跟隨著你的目標,別走丟了。」那兩人如風拂過的銀杏樹,淅瀝嘩啦地笑。

  輪盤的音樂漸漸地淡下來,兩人往休息區移動,想把剛才的戰利品都看過一遍。鋪子仍是開著,細碎的小磚在大道上閃亮亮,他們停在一片大棕櫚葉後。你還沒吃過肉吧。等等,鱈魚香絲你自己吃,別拖我下水。手不沾到不會有人起疑的。福本以手指掐著鱈魚香絲要餵她吃。我不能違違違......違背戒律!你很想吃吧。福本微笑,口是心非的傢伙。葉下的影子蠢動。好吧,就一口,就只要一口。她咬進鱈魚香絲的一刻,全世界都吹起勝利的號角。天下竟有這等珍饈,這就是肉啊。她又吞了幾條香絲。

  愛情的甜蜜時刻沒有持續多久,葉的垂簾被「倏」的掀開,一男一女無緣無故聚在一起,馬上被著白袍的義勇隊盯上,那眼神可以殺人。「菩薩在上,我等在下,擒住這對狗男女!」那些村民--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通通到場,一個接著一個跳進樹叢,從店舖裡竄出來圍攻他們倆。羽衣子跳下大道鑽草叢裡去,沿途的變色蕉被風打落了幾片,草上飛,跨過石頭,跑跑跑跑跑,福本也隔著一排棕櫚陪她跑步,地下的涼風之中他們向著自由奔跑。

  都說人不輕狂枉少年。

  就在手掌跟手掌彼此要握住之際,另一群人從樹幹後面翻出,將羽衣子的雙手反綁,「大鯢!大鯢!你快游走,不要被他們捕去!」話語摻著焦急與口水傳出,羽衣子的喉嚨早已沙啞,曾經的劫難再來一次,歷史錯位,人不同卻仍有情,「這一回,我也保不了你。」義勇隊將她拉進列陣,膝蓋頂著她的背行軍。

  福本要挽留羽衣子卻跟她一起被擒,他們在相距數公尺的隊伍裡踢正步,運往樂園中心的高台。老村長自宴會離開後就坐在那裡納涼,讓人供奉、獻花獻果,還有祝賀他老人家六十大壽。飛瀑流過高台泛著綠光,從這兒他能一覽遊樂場的全景。羽衣子被推到水邊,大漢們吐著鼻息,似要把她一口吞掉。

  村長的隨扈搖著扇子,居高臨下看著這小妞。「第一條罪,私藏肉類而不上繳,公然破壞戒律;第二條罪,跟陌生男子幽會,逾越男女的界線,有失端莊;第三條罪......」「夠了!你自己又怎麼樣,你來了以後村子就沒幾天安穩日子過,就像......就像......」就像豚膳太史郎那時候一樣,她想說但不能說,太史郎是英雄人物,這樣定會惹得眾怒。

  「沒大沒小,村長,我建議將她關禁閉!直到她心裡沒有情慾!」

  「她是我女兒,豈是你一句話就能處置的。我倒要看看是哪個小夥子這麼大膽,大膽到敢勾引羽衣子。」村長示意福本上高台,福本看了看腳邊的那一潭深水,退了幾步。水深三點五公尺。快過來啊小孩兒,村長大人都給你特許了,別愣在原地看我們。隨扈說道。福本想,這可能是最後能呼吸到新鮮空氣的機會了,在我溺斃以前,替我祈禱吧三叔,以及眾人。

  這時的福本還不會游泳,涉水對他來說都是夢幻泡影。

  一腳才踏進水,水面隨即溢出光與泡沫,強制一分為二又湧上天棚,唰唰唰嘩啦哩啦。水潭內的游魚擠出水的斷面,依然故我的游著,水草都滴著水珠答答作響。福本前進,飄在空中的浮萍的根擦過他的頭髮,身上一點沒溼,他緩步走上高台見村長。然後水面合成完整的水潭,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眾人意會到之時福本已在高台上。大夥一齊鼓掌兼吹指哨。

  除了大鯢沒第二個人做得到。村長站起跟他握手,「可你是人啊。」說完摸了摸福本那顆鮑伯頭。是魚是人都無所謂,重要的是,我是真心喜歡著羽衣子的。福本垂下肩膀。我不會說謊,村長先生儘管放心。「這才是我要找的人!」村長舉起福本的手,煙火也在他們身後升高,普天同慶,可喜可賀。

  村長先生,我有一個小小的請求。你說。能不能把麥克風借我一下。村長拍手,那隨扈立刻進去高台下的門,門後還藏著一間村長辦公室。他將麥克風抽出,呈上,村長又把它轉交福本。福本握緊麥克風,發表大型演說前先深呼吸,這是他長久以來的習慣。吸氣。「各位鄉親父老,今天我站在這裡,是要告訴大家:該是我們起身的時候了。」

  遊客與巡邏的義勇團都靠了過來。誰在講話。那不是大鯢嗎。快去聽他講,大鯢可是專業級的。人越聚越多,幾乎所有村民都連成一條心。「大家受到南河原寺的不公對待,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不能和外面的人交談?不能吃肉?沒有這種道理!不是我們去迎合南河原寺的喜好,而是他們來取悅我們,我們應該正視自己的權益,為我們的權益發聲。」福本稍作停頓,冷卻了的會場再度騷動。「對啊對啊!」「村子賺不到錢都是他們害的!」老鬍子先生上前一把搶了麥克風。「推翻政府!推翻南河原寺!」會場都隨老鬍子起舞,老鬍子說「南河原寺」,其他人就附和「快倒」。

  「是的,打倒暴政是我們的共識,當和平無法解決困境時,我們就不能再忍氣吞聲,現在拿起你們的斧子和鐮刀,搗毀腐敗的南河原寺,搶他們的錢!那是信眾的血汗錢!」沸騰的人群,豎起的戰意,大夥說著要把計畫趕出來,明天一早他們就直搗黃龍。一個人同意,就有一大群人跟著附議,義勇團的成員也願為革命流血流汗。憤怒的情緒一發不可收拾,但見村長做了手勢,大家才安靜。

  那麼,出征之前,讓我們跳完最後一支舞吧。大夥點頭,靜默了很久的舞池總算恢復輪轉。男人與女人手牽著手,腳打了三拍,轉一圈又是男人主導舞,一對對男女們前進,錯開身子再跳一回。此刻福本的眼裡只有羽衣子,羽衣子的眼裡也只有福本,澎恰恰澎恰恰,轉著圈起舞,你還想再跳一次嗎。當然,妳不喊停我們就繼續跳。哇賽,大人的情話耶,不簡單哦大鯢。「直到所有老虎都融化成奶油......」

  「我都不會忘記你。」兩人同時說道,那聲音重疊在一起的時候,羽衣子說這是他們的密語,福本可要記好。福本笑一笑說他會的。他們經過全部的搭檔,優雅的轉著圈,大夥都對他們投以羨慕的眼光。曲終了,人卻沒散,隨扈拉個暗門,階梯就自己跨過護城河連至陸地了。

  村長帶頭走向高台的最上層,福本和羽衣子隨行在側。房屋狀的露臺緊臨著遊樂場之頂,賓客在此進行燭光晚餐,小酌一杯葡萄酒,村長過來敬酒,大家也敬。「跟你們介紹勇敢的大鯢,以及我最出色的女兒羽衣子。給予他們祝福吧!」台下眾人掌聲歡呼加尖叫,又有一對新人了,真好,真好。我們離結婚還早得很呢。不要說結婚,先煩惱我們的未來吧。羽衣子湊近福本的左耳說。

  村長一聲令下,舞池立刻分了兩半盪到鐵製方框上,大夥往兩旁疏散,出現在方框中的是一條橫貫地底的大河,船夫們放下小船,隨時恭候這群貴客搭上它們。「護送他們倆回去!」兩人跑下梯子到水岸邊,福本先踩進船再把羽衣子拉上來,小船搖搖晃晃,木製船板內兩人對坐,船夫搖著槳唱起漁歌,河水波光粼粼,船迎著水划向前,閥門開啟,他們航向寬闊的水路。「願天下的情人都找到自己的歸屬!」村裡的大喇叭播音道。

  月亮已跑了半個天空,魚尾村的酒宴也接近尾聲,還坐在摺疊桌椅裡的,基本上都是一年只有這麼一天能奢侈的小老百姓,好酒使他們流連忘返。至於那些小康的家庭,則是移駕到其他的聚會場所喝美酒加咖啡,情調尤為重點中的重點,村長託人將各大倉庫清空,倚著邊坡開闢成藝文空間,來一招老屋新氣象。最成功的例子便是住宅區東邊的一間老馬房。

  一零一零號美麗農舍。

  朱色的水泥牆延伸至暗處,拋了光的木條帶出老屋的歷史,馬廄旁養馬人運送飼料的道路成了飲食區,發光的鈴蘭就在白色天際上吊鋼絲,小圓桌跟西餐館同款,怕寂寞的人兒咬著麵包。雙面塗奶油,宮廷貴族絕世名菜。松野公司製造的奶油真香。八字鬍先生嗅著奶油塊說道。你傻了嗎,那可是松野屠宰場的東西,我們深受其害,你竟然要支持他們?松野公司跟松野屠宰場才不一樣,他們的形象可好了。噢,拜託。那人手扶額頭。你說這叫什麼來著。猛虎奶油,百分之百鮮奶製作,截至月底狂銷百萬包。我看,你早就成為「松野」的狂熱者了。

  有光的地方就會有影。松野公司已滲入魚尾村,不留一絲空檔。

  夥計與中村從馬廄的另一端走來,廣場上人多不方便聊天,兩人轉移陣地,遷村以來他倆都未有獨處的時間。

  「現在可以說明你的來意了吧。」

  「你跟那個男孩玩得很開心嘛。老闆委託你的任務,你辦好了沒有?」

  「呿!那傢伙還信不過我嗎!還派你來!」

  「別怕,我今天來只是想確認大鯢還在不在你的掌控中而已。」

  「你跟他說,三天內我會帶著大鯢到他那邊的。」

  哈,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夥計走得離飲食區越來越近,再和中村對談,他的腦袋就都是那噁心的屠宰場。中村又黏上來,把白手套戴好,試著用以前的語氣與夥計說話。老闆說事情大功告成就升我做總經理,為了兄弟的前途,你努力一點吧。中村推了一下他的肩膀,可他把頭垂得很低,不理中村。中村小時候推他,他老發火,馬上跳起來跟中村打一架,可他居然連生氣都懶。

  「......所以你就成了那傢伙的走狗?」

  「至少比你在便當店做學徒好。」

  虧你還是僑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跟著老闆好多年了,他的為人,你應該很了解。中村臉上孵出得意的笑。從他創業我們就認識了。但他不值得我追隨。夥計欲把話題斷在這兒,沒料到中村尚有一手。也許你跟他真的是不同層級的人吧,一日為友,終生為友,我們所做的一切只是要引出那男孩。事成之後我讓他幫你升官。

  那傢伙的事業心是我們這一輩人中最重的。夥計卸下了心防。我說過我們店的店長是因為不堪流言滋擾而出走,其實他騙了我們大家。這個壞傢伙一個人回去屠宰場,把「雷格巴事變」的所有責任擔下,他說這是他的理想。

  什麼跟什麼啊,那事件的主謀還是沒抓到嘛。哼哼,你看著吧。咖啡館的吧檯仍亮著燈,磨豆的聲音,這正是他們想要的。小姐,來一杯白咖啡,杯子裡放咖啡豆的那種。上了中學他們第一次喝咖啡就來這裡,夥計一直覺得那沒有什麼特別的,之後每天下課中村卻都要買一杯。「這家店沒倒真是個奇蹟。」菸味一樣,服務生一樣,裝潢好像改了,嗯,太久沒來的感覺真奇怪。咖啡被裝在紙杯裡打包帶走,牛奶和咖啡倒在一起,南洋特製咖啡粉的名字聽來就很響亮。

  中村邊走邊喝走到他們懷念的紅牆邊。村民舉家遷入山洞之後,他們幾個人拿粉筆在牆上畫分析圖,把嫌疑犯的長相詳細記下,藍筆寫已知的訊息,一層層關係由黃筆連結,遇到重大線索時一定要用紅筆。他們的粉筆樹是全村最茂密的樹之一。「太史郎說什麼就認為犯人是那條鯰魚,我們只好把牠趕出村子,真是荒唐。」中村說道。

  那時他們按照輩分占位子。太史郎自然到前面畫圖,中村站夥計前面,夥計只能拚命動,不然中村太高了他看不到畫。粉筆樹還好好保存著呢。中村的手順著樹的線條摸。我們長大了,也沒興趣畫圖了。那兩人無限地感慨,又往更遠的地方走。

  他們都知道,那傢伙不是犯人。

  今晚的月色真美,小船在河上輕輕搖,水天一色,晃啊晃啊晃,停靠在石頭岸邊。走上階梯,那兩人還惦記著這一晚的際遇,講到跳舞那段,羽衣子又轉著圈圈,好高興的樣子。礁石的建物就是羽衣子的家,石像的手夾著姑婆芋的葉子,小型噴泉裡的水滴滴答答的流著,兩人上了二樓。「我爸爸說,要留你住宿一個晚上。」「這樣嗎,那真是不好意思。」福本搔頭道。明天的行動絕不能失敗,你就給我在這調好作息,否則有你好受的。是,大小姐,我都聽妳的。

  羽衣子掏出鑰匙插入門孔,扭轉,再拔出。福本說這房子簡直就是海灣的民宿,白牆、酒瓶椰子、雞蛋花,到底要花費建築師多少心力。不曉得囉。羽衣子擠了個笑容。就端看他們對老爸的忠誠度。決戰前一夜,他們仍是嘻嘻哈哈,正當福本要跨入門檻,一人突然從樓下的木階飛奔而來,打破局面。

  「福本,離那女人遠一點!她對你另有所圖!」老天爺,什麼情形,那兩個人快打起來了,四周太黑看不清楚。等一下,夥、夥計?

  事情混亂到福本的魚腦沒辦法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