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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我花开后百花杀(3)


  怜我只愣愣地看着万翼,她对他一见倾心,竟痴心妄想,名满天下的万郎,会对一个风尘女子动一丝丝的心?

  万翼侧头避开她的脉脉视线,道:“待你入门后,还是再让府中嬷嬷教养一番吧。”

  崔妈妈闻言喜上眉梢,只要没退货,还要这人就好!

  少年似乎嫌崔妈妈太碍眼,挥手让她退下。

  待屋内只剩二人,怜我倔强地仰头看着她,“既然,既然万郎不喜欢我,为何你会破例纳我……”

  “我选你,只不过是因为那日初逢你,恰似一位故人,于我而言,救你也不过举手之间,如此而已。”

  “你的意思是,你将怜我当作她的替身?”

  “不,你怎能与她相较?”口中说着这般过分的话,少年脸上却始终带着莞尔笑意,捏着她的下巴,万翼缓缓凑近她,道,“救你,不过只是瞬间移情罢了。对于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你生得柔弱,性情却倔强,是个好姑娘,但万某素来讨厌麻烦。若怜我姑娘能乖巧些,好好学完规矩,万某会许你一个未来,就当是为那人还愿……”说到这,她话锋一转,认真正色道,“但你也要记得,永远,永远不要奢望得到我的回应,不要爱上我。”

  最后这句话,若是由其他人口中所出,未免轻狂可笑。但说出这句话的人,是万郎。这份告诫,便格外郑重诚恳……抑或是在她眼中,他的一言一行皆被美化合理了。

  怜我告诉自己,不论如何,他到底是救了她,结束了她未来的送往迎来的生活。

  她心中又安能有怨?

  那日之后,万郎便再未去醉玥楼。

  姑娘们早从妈妈那得了信儿,知道那君怜我仗着有几分姿色,还未进门就拈酸吃醋,得罪了万郎,加之还有位娇娇媚媚的怜卿姑娘,怕入门后要独守空闺了。

  不过万翼这次倒是真无辜,整日忙得是脚不沾地。

  这些日子她所负责的公文突然暴增许多,每每二更过后,方能沾枕。加之还有那位阴郁美丽的小皇帝,三不五时就丢给她棘手任务,实在令人焦头烂额。

  所有的休假时间皆被占满,万翼只得将纳妾之事一推再推。

  眼见正月过去,万翼对着每日堆积如山的文书抚额,此际户部尚书又呈上西郡洪灾的奏章,朝中上下不论是早有风闻抑或是一无所知的官员,皆识相地在皇帝黑若锅底的脸蛋下噤声不语。

  这可是个烫手山芋,谁敢揽?

  处理好了,是必须,是应当,可若是一个错手,这天罚之名就要被皇帝找借口,推到自己身上,那可是关乎身家性命的大事。

  于是偌大的朝堂,好半晌,依然静悄悄一片,众人皆装聋作哑,心中暗自祈求千万别点到自己!

  “我去。”

  又过了一刻,在皇帝陛下即将爆发的前一秒,济王殿下终于开口了。

  百官内心泣泪,不愧是英明神武的济王殿下啊!吾等会永远记住您的……

  皇帝垂目看着出列的济王,神色微动,“王兄可要朕再加派人手?”

  祁见钰这次也不推辞,直接一口应下。

  当日晌午刚过,万翼打开送至翰林院的名单——果然如此,糟心事便少不了她。

  隔日早朝,新帝金口玉言,撤了万翼的庶吉士之位,破格提拔为翰林编修,随同几位官员听命济王,五日后前往西郡。

  往日万翼秉承着今日事今日毕的理念,加班加点那是必需的。可这一日黄昏,班时一到,万翼便丢下厚厚一叠公文,直接守在宫门附近堵人。

  待济王殿下被前呼后拥着走出来,远远便看见万翼双手负于身后,临水而立,闻声她飒然回头,玉树风姿。

  “殿下,”万翼径直走到济王殿下跟前,“可否借一步说话?”

  济王殿下直接斥下其他人,由万翼带路,一前一后进了梅花林。

  林中雪梅为主,间或夹杂着零星几株红梅,粉白殷红,极是惹人。

  “万翼可有得罪了殿下?”在一株雪梅前停下,万翼转身正对济王,开门见山道。

  祁见钰身后恰巧是一树红梅,他绯衣黑袍,万翼青衣雪袍,一刚一柔,一动一静,各站在红白梅树下,宛若画中仙一般。

  济王殿下微仰着下巴,抿紧唇,在她的责问之下明明还是那般不屑一顾的傲慢姿态,但万翼看去,竟是隐带几分委屈?

  ……八成是她眼花。

  “你找本王便是问这件事?”祁见钰蹙眉冷道。

  万翼道:“那便是万翼唐突了,殿下平日公务繁忙,怎会有这番闲情去消遣万翼?”

  祁见钰冷飕飕地顶回去道:“你知道就好,只怕是平日行为不端,才惹人嫌恶。”

  万翼摸摸下巴,“唔,说来下官近日也只是买了两房小妾,不过这只是私事,公务上,万翼这一年在翰林院兢兢业业,未曾出过任何差池。”

  两房小妾……济王殿下的脸唰地青了。

  万翼道:“也罢,是万某小人之心,误会了殿下,来日定当赔礼道歉,就此拜别了。”

  “等等,你别走!”

  眼见那人要走了,济王殿下再按捺不住,下意识地如梦中一般,追上前从后揽住少年的窄腰,欲留下她。

  万翼浑身鸡皮疙瘩,汗毛几乎要立起,她按住济王殿下的手,迅速向前一步,退开身,“殿下!”

  话落之后,身后没有任何回应。

  万翼转过身,这才发现济王殿下垂着头正眼巴巴地看着她,双颊犹如燃了火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瞬间席卷到耳根脖子之下……

  她愣了一秒,而后猛然反应过来,眼前这特大号的济王牌番茄已经羞怯得不行了。

  “我,本王先回宫了!”

  济王殿下低喊一声,飞快地从万翼身旁飙走。

  这般笨拙的掩饰,那样纯真而毫无保留的热情……无法再佯装不知地回避了啊。

  万翼在原地又站了许久,最后长长地嘘了口气。

  “……真伤脑筋啊。”

  由于这道临时加赋的圣旨,纳妾之事再度被无限期延后。

  出发前一日,万翼深夜应召入宫,小皇帝……不,或许现在不应该再如此称呼。

  祁见铖而今已年十三,开始亲政了。童稚可爱的鹅蛋脸渐渐褪去了婴儿肥,尖尖的下巴初露雏形,他的眉眼极为精致,面若傅粉,唇若涂朱,秀丽姣美得甚至略嫌女气了。那双灿若晨星的纯真眼瞳似乎也随着年龄的增长,无法抗拒的,日复一日地深沉幽暗。

  与此同时,朝堂之上,祁见铖也开始渐渐对太后的干政提出异议,甚至有时候,祁见铖不避讳支持近臣对亲王党一系的弹劾。

  小皇帝自亲政之后的转变自然瞒不过太后的耳目,奈何祖制不可违,她只得恨恨跺脚催促依附其下的朋党赶紧加快进度,莫让小皇帝有机会将这江山给坐稳了。

  万翼隐隐有些明白皇帝在此刻传召她的用意。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入殿后,她目不斜视,撩衣下拜。

  皇帝却未让她起身,万翼垂目静跪原地,片刻之后,从龙椅上方传来一阵锦衣摩挲声,然后一双明黄的龙靴徐徐向她走来。

  “万郎。”微凉的手滑到她颚下,轻轻挑起她的下巴。

  万翼眉目微蹙,转瞬强自压下,尽力舒展了眉眼顺着新帝的手势,顺从地仰起脸……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祁见铖细细打量着掌下这张脸,口中突然唤了声,“万卿。”

  “卿”这个词,多是皇帝对自己所倚重之臣以及位高权重之臣,才能享有的。

  万翼一听到这词,便知没好事。

  果不其然,皇帝继续道:“当年在国子监,小小年纪你便与王兄并称‘太学双璧’,如今万卿长开之后,越发美甚……也莫怪,向来眼高于顶的王兄都为卿倾倒。”

  大周朝公认的美男子皆属阴柔型,济王殿下几年前跑去边疆历练,原本俊秀绝伦的小模样渐渐往阳刚之气成长,自然有些偏离了大众审美范围。

  当然,济王殿下依旧还是那么俊美,只不过与容貌日益娇艳惊人的万郎相比,更符合阴柔美男子形象的万郎,自然要略胜一筹。

  万翼听罢皇帝之言窘然无语,选择以静制动,保持沉默。

  皇帝依然不疾不徐道:“万卿,可愿为朕分忧?在翰林院闲置一年,是不是也该让朕看看你的价值?”

  万翼额上爆出黑线。

  禽兽啊!什么叫闲置一年?这一年她有闲过吗?有吗有吗?夜夜加班还从不给补贴薪饷!

  “王兄待卿,似乎很是着迷……”祁见铖突然朝万翼缓缓俯下身,万翼不躲不避,依然保持着合眼仰首的姿态,皇帝的脸在距离她近一寸的时候堪堪停住,目光不觉间微带蒙眬,食指从万翼仰起的修长脖颈往下探,轻轻摩挲着由于这个姿势而越发突起的喉结,低声喃喃:“可惜卿为男子,若是女子,怕是朕也无法保证,能否把持得住……”

  万翼大胆地抬眼回视他,微笑着将脸朝后一退,脱开皇帝的掌控,口中道:“无法令陛下如愿,微臣深感遗憾。”

  祁见铖仿如骤然回神,而后失笑,直接点明召她入宫的来意,“万郎啊万郎,古语的美人计,若由你亲力施展,这世间怕无几人能逃过。较之万家先祖,应不妨多让。”

  难不成皇帝也对她那位号称“天下第一美人”的风骚爷爷的大名,如雷贯耳?

  万翼挑起眉,做难以置信的震惊状,“陛下要微臣……出卖色相?色诱济王?”

  皇帝也不嫌丢份,无耻地颔首,不容回避道:“万卿,事成之后,朕定会补偿你的牺牲,好生嘉奖你。”

  万翼……万翼还能再说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得无奈地收回震惊状,换上个万念俱灰的表情,“臣,遵旨。”

  祁见铖见她如此,铁石心肠的心肝,难得稍稍挤出一点点的同情,拍拍万翼的肩,“此行许败不许胜,朕已有安排,时机到了,便会唤人提点你。”

  “微臣……”万翼抹掉万念俱灰脸,麻木地再换个感激涕零状——

  “微臣谢主隆恩。”

  出发那日,济王的车辇在前,其余三位协同官员在后。

  由于万翼的职务是翰林编修,顾名思义,便是相当于记录员的身份,负责记录下此次赈灾的全过程,包括济王殿下有机会流传后世的名言警句。因此她别无选择,与本次赈灾的主角济王殿下同在一个车厢内。

  万翼掀帘而入时,济王殿下正背对着她在拭剑。

  万翼自觉地在离他最远的位置落座……以免殿下紧张过度,错手将她戳出个窟窿来!她可从来没打算壮志未酬身先死。

  济王殿下在万郎进来后,依然一动不动地僵直着背,保持耍帅的擦剑动作。

  万翼只淡淡瞟了他一眼,便朝后倚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

  济王殿下扼腕,将这把剑从头至尾擦得光洁溜溜就差褪色时,也仍然憋不出只言片语。

  在情事上笨拙无比的济王殿下,最终懊恼地丢开剑,郁闷地出去骑马。

  自从在那人面前泄露心事后,他也不知自己该以何种形象重新面对她。既酸涩,又尴尬,还隐隐夹杂着几分对于当日失控行为的羞恼。

  济王殿下犹疑着,是索性摊牌一次解决,还是假装没那回事,退回安全的位置?

  这一纠结,就从京城纠结到出了地界,面对万郎济王殿下既憋不出话来,却又舍不得离开车厢。于是此行的氛围异常沉闷,常常是两个人面对面跪坐着,如闷嘴葫芦般,静悄悄地一待就是一天。

  出行的第二十天,车子离西郡地界终于只剩半日行程。一路所见的流民也越发频密,成群结队地坐卧在官道两旁。

  午时刚过,众人停在树荫下,着手准备午膳。

  车厢内,万翼依然做闭目养神状,不搭理欲言又止的济王,一刻后,小侍敲开车门,恭谨地双手捧上午膳。

  万翼睁开眼,才要倾身接过时,霍地眼前一黑,一阵天旋地转后,发现自己正被济王殿下压在身下!

  此刻的济王一手按在腰间,单脚屈立,剑已出鞘,脸上杀气毕露!

  万翼一怔,侧方原本正恭谨低头的小侍已往前直愣愣倒下,他的头正靠在她腿旁,颈后竟插着根只有她巴掌长的细箭!

  祁见钰下意识地将万翼护在身后,牢牢用身子挡住,右手长剑横握,目光瞬息锐利,“前方有刺客突袭。”

  一声长啸示警之后,倏地,属于武将的刚硬声音忽然柔软了下来,济王殿下终于吐出心中暗自呼唤了千百回的名字:“……万郎,你跟紧我,我会保护你。”

  出了车辇,才知最外围一圈的侍卫在这短短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已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

  大片血迹喷溅在车壁上,万翼下车时白色深衣不慎擦过血污,她不觉蹙眉,济王殿下察觉后,干净利落的挥剑割断了她染血的袖袍——

  断袖……

  待那片薄袖落于草丛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地皆怔了下。

  济王殿下反应极快地单手脱下自己的外袍,反手披在万翼身上,掩住她露出的那截光洁如玉的手臂。

  祁见钰也无法解释自己这么做的原因,只是在她平静的目光下,总觉得任何一丝裸露皆是在冒犯这个少年一般。

  而他挥剑断袖之后……

  仿如冥冥中所暗示的天意一般,再看向万翼,济王殿下的眼神逐渐坚定。

  此行共四辆马车,济王殿下的车辇当先,因此遭到突袭后,两人试图突围到后方与其他人会合,探看情况。

  万翼少年时期虽然习过擒拿术和格斗术,但也仅此而已,她并未专攻武术这一面。

  倒是济王殿下在经历过征战磨砺之后,已非昔日吴下阿蒙,一把长剑将万翼护得滴水不漏,血气纵横杀气淋漓。

  “万……翼。”济王殿下此时倒不好意思再呼“万郎”了,与他口中微不可察的羞意相比,济王下手的动作可是极为狠辣。

  万翼正横剑挡住突然半途劈向她面门的一刀,无暇回答。

  下一瞬,便见刺客那只持刀的手臂霍然斜飞出去,济王殿下蓦地掉头转身,眸中厉光闪过,他完全只攻不守,狠狠将偷袭万翼的刺客从左肩到右腰,劈成两半!

  半身浴血的济王好似一尊煞神,一手牢牢握紧万翼,凶煞与柔情竟在此刻并存。

  前方的刺客密密麻麻,仿若无有穷尽一般,万翼冷静地判断情势,“殿下,我们先回车上,还有两匹马!”再继续突围下去恐会陷入刺客包围圈,饶是济王再如何武艺高强,也抵不过这层出不穷的人海战术。

  祁见钰颔首,一路护着她重新往马车方向杀回一条血路。

  “殿下!”万翼背靠为她掩护的济王,绕到车头,一剑斩向缰绳。

  马车目标太大了,不如单骑灵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