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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不识庐山真面目(5)


  第三节 天下谁人不识君

  鉴于这场战争是新帝继位后第一场大战,整个大周朝对于战场皆投以异乎寻常的关注。而作为主将的祁见钰,更理所当然地成为天下目光的焦点。

  这一年,万翼不论身在何处,皆能听到关于济王殿下的最新消息。

  当然,她自己也未闲着……

  十四岁的万翼,模样一日日长开,震动京城。在这个嗜美之都,上下无不流传——“天下莫不知万郎之姣也!”

  至于如今的国子监,“太学双璧”仅剩下万翼一人独大。她美姿仪好笑语,俨然已成为这群青春期少年心目中的大众情人。

  当然,大周朝男风盛行,其中也不乏胆大的,偷偷修书将她约至后山,欲一诉衷肠。

  奈何万翼始终眉目含笑,但就是不来。

  除了躁动的少年郎,自然也有国子监外勇敢的少女们,趁着万翼每月固定回本家时苦苦守候在路畔……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这段时日,不论少男还是少女,论及万翼皆要叹一句《诗经》——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万翼用这种奇异而旖旎的方式,以容貌闻名于大周,无害却醒目地昭示了她的存在,凝聚了一批尚美英才在侧。

  咦?你是问为何无人起疑这般出众的容颜?

  来来来,让我来告诉你。

  要知道,这万家历代子孙皆是大周朝有名的美男子,尤其是上上辈的万家爷爷,那可是天下第一美人!

  不过,也是天下第一薄情人!

  男女不拘,年龄不限……种族还不羁!简直多情到令人发指。

  紧接其后的万老爹虽然也是长身魁颜的美男,可到底离天下第一美人还是有点距离的……不过人家走的是实力派路线,不以美色以天才继续雄霸大周舆论榜首。

  且看如今的万翼,隐隐是要延续万家爷爷的美色路线了?

  啊……真是令人忍不住想捂着鼻子期待哪。

  与惊人的美貌相比,万翼在国子监的课程并不算出彩。

  待下半年,万翼的积分已经积满六分,看来不出意外的话,明年便能积满八分,顺利毕业。

  在率性堂这三年来,小书童也以惊人的速度成长,最后一年,更是奇迹般再未让万翼丢脸了。

  万翼很欣慰,拍拍他的肩膀给予鼓励。

  “万翼!”寝房外又传来呼唤。

  万翼听出是商珝,整整衣冠,应门而出。

  说起来,商珝也是个倒霉催的孩子,由于三年前得罪了济王殿下,他歹命地被留级了三年,直到今年睚眦必报的济王领兵北征,离开了京城,他才终于得以升回率性堂。

  但商珝倒霉就倒霉在,那事根本就不是他做的!

  事情的真相是,他的首辅老爹想效法万安前辈,命他身边的书童伺机出手,给祁见钰下绊子,最好能让他留级成功,借由舆论,打击死保祁见钰的亲王党。

  于是可怜的商珝同学就悲剧了。

  出事后,小气吧啦的济王顺便也迁怒于他,这三年的留级生涯,原本性情敦厚、浩然正气的商珝,硬是被欺负得差点个性扭曲。

  而万翼,便是在这个时候,以学院大众情人的身份,拯救了他——

  收服跟班是件辛苦活。

  万翼心下暗叹,但面上依然笑吟吟地接受商珝那派学子的邀请,等年底考试结束后,一道下画舫畅游。

  其实吟诗作对什么的……最讨厌了。

  商珝绯红着脸,待万翼答应后,走路几乎都是用飘的。

  她答应了,竟然能答应了!

  要知道成功邀约到万翼,可是件稀罕事,这些年万翼亲口答应的邀约,那是屈指可数。

  至于当初欺负万翼,喊“窝囊废”喊得最大声的李尚书之子,李欢卿,如今俨然已成为万翼的头号拥护者。

  只是这蛇蝎美人,万翼可消受不起。

  李欢卿自然也能感觉到万翼待他不冷不热,虽从未恶言,但事事疏远。于是越发殷勤,顺便将万翼身边稍有好颜色的少年明里暗里整治一番。

  万翼自然乐见其成。

  待李欢卿整治完后,她趁机开动“圣父”光芒,将片片脆弱芳心捏死在手心。

  要知一旦被她抓牢,是想都别想再逃!

  入冬后,自蒙古传来的战绩日益辉煌。

  祁见钰不负雄才精英之名,虽然刚入蒙古的前两个月几乎都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但几月后局势渐缓,双方互有胜负,再往后几个月……

  不过短短半年,这位年仅十六的少年济王,竟成功扭转情势!

  少年天纵,举世良材……大街小巷、酒楼茶馆开始飘扬着无数溢美之词,统统加之于济王身上。民间沸沸扬扬的热情点燃了朝中文武百官的激越之情,无数征歌战词流传,一时朝廷内外,竟只知济王,不知有皇上。

  时机到了……

  万翼在秋季最后一次回本家时,低声命幕僚可以停手,不用再引导舆论了。它们如今已有了旺盛的土壤,完全可以让它自行蓬勃发展。

  待又一年春节来临,挟着蒙古降书,已十七岁的济王祁见钰领着凯旋的军队,班师回朝——

  朝野上下震动,舆论被瞬间引爆至最高点。

  在祁见钰率领三军叩开城门这日,十二岁的新帝祁见铖穿着玄色冕服,独坐在龙椅上,默默接过内侍传来的书信。

  那万翼竟在此时遣人来信?

  祁见铖犹带稚气的可爱脸蛋透出与年龄毫不相符的冷肃,轻轻揭开信封,上面只有一句话——

  “制衡之术。”

  而此刻的万翼,正迎风站在朱红的城门上。

  她喜着朱子深衣,皓白的身姿在朱红城门与身边一干绚丽曳撒中,分外显眼。

  垂眸看着远方那浩浩荡荡袭来的黑色大军,远征甫归的军队杀气未褪,肃杀凌人之意咄咄逼人,整支军队就犹如他们的主帅,锋芒毕露,锐利峥嵘。

  在军队最前端,那一抹耀眼的赤色,一马当先。

  经过城门那一刹,冰冷的头盔被一指撩开……在场众人瞬间屏息——

  史载兰陵王阵前揭开面具,也不过如此吧。

  多年后,这场宿命的重逢被诗人们开动想象,谱下了无数靡丽而神迷的词曲,传唱后世……

  对此评价,这位万家史上空前绝后的第一佞臣——万翼,则是挑起眉,摩挲着下巴,“哪来的什么城门对决,还是眉目传情?——你们试试顶着大太阳隔着那么远的距离瞅瞅,要能看出个人形,万某敬佩万分。”

  不论如何,历史的进程在两人重逢这年被苦哈哈地推动。

  当然,此时的万翼与祁见钰还未有所觉悟,在城门遥遥对望这一眼后,便继续各干各的,融入各自的角色生活中……

  祁见钰回到阔别已久的帝都,这满朝金粉歌舞升平,曾经熟悉的一切,却令在塞外征战归来的他……觉得不适。

  母后在他回来后第一时间将他召入皇宫,养尊处优的柔嫩双手久久摩挲着他的脸,泪如雨下。

  他却想起边疆那些满面风霜、手若树皮般粗糙坚硬的母亲们……这场战争对他内心的震撼,比他想象中还要大。

  原本只是想证明自己能力的战争,却让他快速蜕变,从一个傲慢不知事的骄纵皇子,渐渐向一个有担当、有抱负的伟男子成长。

  “钰儿,在边关吃了不少苦吧?让母后看看,都瘦了、黑了……这一年母后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日夜担心我的钰儿在外受苦,便是伤了,母后也无法前去照顾……”

  “母后,”祁见钰配合地乖乖在太后怀中窝了片刻,抬起头,“儿臣,想做武将。”

  随着济王殿下凯旋,曾经是京城舆论中心的万翼,拱手让出宝座。

  但不论济王在或不在,对此刻的万翼而言,日常交际仍是同往日无差,她也不需要费心去捕捉他的消息,每日皆有人自动自发地在耳边聒噪……

  “听说济王殿下放弃了文职,想走武路……”

  “听说济王殿下又拒绝了太后的指婚,还把侍寝宫女全发配出去,莫非他是断袖……”

  “听说济王殿下殴打了改送他男宠的大臣,太后又把那倒霉臣子连降三级,难道真相是济王不行?!”

  “听说……”

  万翼放声大笑,将每日的济王八卦时间当作笑料消遣,商珝每每望见她脸上的笑意,心下止不住黯然。

  李欢卿敏锐地道:“怎么了?这副表情,难道济王殿下能与万郎……”

  商珝慌忙摇手,“怎么可能!当然不会。”言罢匆匆而去。

  李欢卿看着他仓皇的背影,微微眯起眼。

  正月后,紧跟着的就是三月初三的春絜,上巳节。

  ——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这便是形容上巳节的“祓除畔浴”,通俗点解释,就是洁身沐浴,临水宴饮。流传千古的曲水流觞,便是由此而来。

  这一天,也是庙会,踏青之日,更是求偶节、生育节。

  万翼在上巳节的前一天便回到本家。

  若不是长老们殷切相召,她其实本已忘了,上巳节……还是女儿节。

  及笄之年的少女们在这一天,家族宗亲会为她们大宴宾客,举行盛大的及笄礼。

  ……原来,“她”已十五,到了及笄年华了。

  万翼拇指轻轻摩挲着朱子深衣,她本已经抛弃了那个身份,谁料大长老们依然还记得,并要为她举办一场最隐秘、不可宣之于众的及笄礼。

  这场及笄礼,几乎可称之为简陋了。

  不能宴请宾客,万翼又已父母双亡,因此迎宾、就位、开礼、拜礼……皆被省略。

  伴随着笙乐响起,长老担任主持及笄礼的赞者,净了手,率先走到西阶就位。

  万翼在满堂的暗卫和长老幕僚的目光中,着中衣,披散着及腰长发缓缓步出,面向西,跪坐在及笄者席上。

  长老为她细细梳理这头青丝,凝望着她的眼神复杂而亏欠,待梳完头,万翼转向东方正坐,素净的脸上神情安谧,似一尊玉雕美人一般。

  正宾接过有司者奉上的罗帕和发笄,走到万翼跟前,高声吟诵祝词——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

  万翼双眼平视前方,任正宾为她梳发,待那根纤长的红玉发笄轻轻插入她的发髻,她身形微动,无声地合上眼。

  长老为她正了笄,她如何不知,其他女子,本该在这个烂漫的年华许人婚配,享受宾客们的祝福和所有艳羡的眼光。但这对于万翼,此生已然是不能了。

  万翼起身,正宾向她作揖祝贺,她未有什么表情,回到东房后,从有司手中取过衣服,入房更换与发笄相配的红底黑纹曲裾襦裙,缓缓再度步出……

  这是她此生第一次着女装,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宾客席上的众人首次看见公子以这般纯粹女性的身份出现,是惊讶也是惊艳,霎时满堂寂静,不闻鼻息。

  有司再度奉上金玉发钗,正宾高声吟诵——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长老为万翼取下发笄,正宾跪下,为她簪上发钗。而后万翼回东房,再度更换一件与头上发钗相匹配的金纹曲裾深衣。

  最后一轮关键的三加笄礼到了。

  这一次万翼的发钗要换成十二支金丝红玉的朵状钗冠,身上的曲裾深衣,也将换成更加奢丽的大袖长裙礼服……

  可接下去的笄礼却被横空打断!

  暗卫紧急来报,刑部尚书之子李欢卿、当朝首辅之子商珝,包括几位王侯公子,皆已入府,欲寻万翼。

  长老面色一变,正在宾客席上的小书童言仲怒道:“你不知今日是公子大礼吗?为何不拦住!”

  影一拍拍他的肩膀,心下暗叹。如今的万府辉煌不再,面对这群大周朝最权贵的王孙公子们,门房又哪里能拦?

  万翼摘下头上的发钗,起身道:“今日就到此为止吧,我出去迎他们。”

  长老爱主心切,脱口道:“不然派人拦下他们……”

  万翼摇头,“如今我们需韬光养晦,此刻不是暴露万家暗府势力的时机。”

  “那……”那这场及笄礼……

  “那便散了吧……”

  万翼挥手,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本该拥有的,这场女子最珍贵盛大的及笄之礼……便这么悄无声息地掩盖在权谋之中。

  “怎么也不遣人通传一声?”万翼依然是那身朱子白服,未语先笑,施施然从水榭走来……

  商珝憨笑着低头打揖,“便是那李欢卿,我本说再等等也无妨,让小厮通报了再进去,他非是一刻也等不得。今日这般冒昧前来,不知可有打扰?”

  万翼似笑非笑道:“若我说打扰了呢?”

  商珝一愣,一时分不清她是玩笑还是真怒,无措道:“那,那……”

  李欢卿接过话头,“那便罚我们请你到丰乐楼大宴一番,到时不论万郎罚多少酒,我们便也认了。”此言出,其余王孙公子纷纷相和。

  丰乐楼临水而立,由五座三层高的楼台组成,中间用飞廊连通,楼下设百步柱廊,在园内建轩馆亭榭,种植花木。

  其楼台亭榭、水石花树之美,器用之豪华,为举国之冠。

  “啊,我们此前不是说去都御史家观礼吗?”太尉家的小公子还没反应过来,一头雾水道。

  李欢卿阴恻恻地扫了他一眼,令他瞬间闭紧嘴。而后如最佳变脸术一般,李欢卿再回过头看万翼时,立刻春光明媚,温声道:“今日是都御史家的三小姐及笄之礼,听闻见过她的,都说她是京城第一美人。所以,此前才不顾礼仪急急寻你一同前往,若赶得及,现在还能看到她的二加笄礼。”

  万翼笑道:“难得!”难道李欢卿终于要改变目标?

  李欢卿却是不屑地接续道:“什么京城第一美人,不怕羞煞他人!原想今日让那满门宾客长些见识……”他曾经远远见过那位三小姐,啧,他再看了眼万翼,那是什么京城第一美人!

  万翼啼笑皆非道:“那万翼可不蹚这浑水,还是去丰乐楼。”

  李欢卿和商珝自然未有意见,“好!就去丰乐楼。”

  独留太尉家的小公子幽怨地画圈圈……这群见色忘义之徒,虽然万郎是貌美,可是他还是更喜欢女人一点啊。

  一行快把人眼给闪瞎的世家公子哥集体出行,沿途收获春心无数,众位俊俏美少年身上马上皆被丢满了罗帕、鲜花。

  到达丰乐楼后,万翼拂去满头绛紫的桐花,将挂在衣上的罗帕一一折好,收入怀中。

  李欢卿瞅见了,道:“怎么,万郎可是瞧见了中意的姑娘?”个中酸意可飘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