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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不识庐山真面目(7)


  “所谓为官六字真言是空、恭、绷、凶、聋、弄。”祁见铖看腻了一派歌功颂德的调论,这份卷子语出惊人,却直击痒处,比起那些满纸虚话夸赞,更令他注目。他一字一句念完,每念一句皆凝神细思片刻,“空,即凡事不必认真,难得糊涂。恭,即是对上级卑躬屈膝,胁肩谄笑。绷,即对下属和百姓假以满腹经纶、威风凛凛……凶,即为了不可告人之目的要不择手段,面上却要温良恭俭让,以仁义之名行厚黑之实。聋,即对批评装聋作哑,充耳不闻……”念到最后一句祁见铖不由笑了起来,“弄,即是要千方百计中饱私囊吗?”

  一旁听幼帝念完万翼答卷的太监们皆汗如雨下,这万郎,好大的胆子!

  祁见铖念完后终不忍释卷,再从头巡看一遍,令左右:“速传万翼进宫。”

  少顷,当见到那个皎白身影缓缓而来时,龙椅上的祁见铖敛住往昔的天真纯稚面容,挥手斥下左右。

  幼帝那张精致漂亮的脸上隐隐透出阴鸷,“你可知光凭这份答卷,朕就能杀你。”

  万翼抬起头,目光放肆地与幼帝相接,“但陛下现在……将万翼召入了宫。”

  “万郎啊万郎,你这般通透,知道朕在想什么吗?”

  万翼这次却乖觉,低了头恭顺道:“万翼自不敢揣摩圣意。”

  祁见铖那张稍嫌稚气的脸上,终于第一次露出笑容,“万郎啊万郎,你能为朕,带来什么?”

  “万翼不能保证能为陛下带来什么,但万翼定能助陛下脱离此刻的困境。”

  皇帝未出声,以眼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陛下即位五年来,朝政皆由太后一脉把持,妇人焉能体察国需?”万翼心中默默对太后说一声抱歉,情势所需情势所需。

  她继续道:“虽有保皇一脉,实力却难与亲王派相较,太后心属于谁,谁人不知?陛下深宫五年,自然体察最深。两党相争,必然致使夹缝中贪官滋生,弄臣横行。万翼今日呈上的求官与为官六字真言,正是当今朝廷现状!若陛下依旧放任,这恐将是大周最后的浮华!”

  新帝心下微震,却未正面回应她的话,只凝神看她,“如此说来,万郎的意思是……你能做忠臣?”若万家这个佞臣世家竟出了个忠臣,真是天大笑话。

  万翼也同样打太极,“想必皇上这两年也试过以清流对弄臣贪官。”

  祁见铖的脸色有点不好了,结果那群腐直之辈忠是够忠了,却往往撞得头破血流不讨好,添乱有余罢了。

  万翼大胆道:“陛下,您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放眼当今,天下人只知济王——不知,陛下。”

  他怒斥:“放肆!万翼,莫以为朕不敢杀你?”

  万翼越发躬身下拜,口中道:“万翼斗胆直言,请皇上恕罪。”

  龙椅上未有应声,新帝年纪尚小,身上却已初具上位者的威压,气氛凝重得令人窒息。

  好半晌,从上方传来一声冷音,“继续说。”

  “济王一派的势力太过庞大,清流却过于迂腐,不堪使用。至于内阁,首辅商量并非陛下扶持上位,他争利之心朝野皆知,助他无异引狼入室……”万翼深吸口气,道,“陛下可有想过——以杀止杀,制衡之术?”

  “你说。”

  “与其朝中让济王一人独大,倒不如皇上亲自培养一方权臣,与其抗衡。绝对的权力自然引起腐败和危机,但是当权力被拆分之后,臣下们谁也无法做到专断独行,陛下只需在幕后运筹帷幄,无须正面搏杀,承担险情。”

  “哦?这便是万郎说的权力制衡?”祁见铖道,“可你又凭什么认为,朕会用你这乳臭未干之辈制衡济王?”

  “陛下还有其他人选吗?”万翼也同样扬起一抹笑,当幼帝重新称呼她为“万郎”时,她便知道,自己即将要成功了。

  “一来,万翼父母双亡,不用担心牵涉到背后家族宗亲,便于陛下拿捏;二来,万翼身无官职,仕途可以任由陛下安排掌控;三来,万翼虽不才,却薄有声名,饶有民间根基;最重要的是……除了万翼,陛下认为还有谁有能力与济王相抗衡?”

  新帝缓步走下龙椅,蟠龙金靴停在万翼跟前,“古语养虎为患……”他食指轻轻挑起万翼的下巴,深深看进她眼里,“万郎,你这般通透的人儿,实在令朕不放心哪。”

  万翼缓缓勾起红唇,绽开一抹笑容,“陛下,既敢用我,万翼也相信,陛下定能——牢牢驾驭我。”

  新帝冰凉的手轻划过她的唇,愉悦道:“朕可……真期待那一天。”

  出了大殿之后,万翼才感觉胸口微微闷痛,竟是在殿中与那小皇帝对决时,被新帝的威势压得几近窒息的缘故。

  她背脊微凉,已是汗透重衣。新帝喜怒无常,未来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她该如何在这三方周旋中获得最大利益?

  正沉思着,前方引路的小太监突然跪下,口中高呼:“济王殿下,千岁千千岁!”

  万翼抬起头,撩衣正要下拜,却发现对面的济王殿下在看见她后,仿如被火烧眉毛一般,急急转身,竟迅速地退回原路,绕过反方向的长廊离开了。

  万翼:“……”

  祁见钰紧抿着唇,横冲直撞地埋头向前冲冲冲。

  倏地又猛然停下——

  他是不是该,找个女人了?

  第四节 雏凤初啼

  回去后,万翼远远便看见小书童正绞着双手焦急地伸长脖子在国子监门口蹲着。

  “公子!”看到万翼下了马车,小书童双眼登时一亮,立刻跑了过来。

  “等很久了吧?”万翼看他一头一脸的汗。

  “没有没有,也就刚刚出来。”小书童摇着手,等跟着万翼回到寝室后才猛然拉住公子的衣袖,不住地上下打量,“公子你有没有事?皇上这么急把你叫进宫,可有为难公子?”

  万翼拍拍他的肩,“我自然不会有事,别担心。”

  “那,那皇上召公子,是因为综试答卷吗?”

  万翼点头,“正是。”

  小书童彻底仰望了,“果真如此,那,公子又是如何脱身?”毕竟这份答卷,委实太惊世骇俗,皇上本是一国之君,看到这样忤逆的答案,竟能视若无睹吗?

  万翼笑而不答。

  好奇心爆棚的小书童又追问了几次,她才意兴逍遥道:“智用于众人之所不能知,而能用于众人之所不能。”

  小书童雾煞煞地看她,“哎?”

  万翼叹口气,再提点道:“潜谋于无形,常胜于不争不费。”

  小书童羞愧地抱头,继续雾煞煞,“哎哎?”

  万翼抚额,最后尽量浅白道:“应对君王之道,就是投其所好。欲谋求什么,明面上的‘争’在防备你的人眼中,不如‘不争’,这就是无形的不争反争……”

  小书童点头,“啊!这个我知道。公子好厉害!”

  万翼痛苦地扭头。

  ……她总是深深地怀疑当年选言仲做贴身小书童的决定是不是正确的……

  综试结束后,为了庆祝暂时脱离苦海的学业生涯,公子们相约丰乐楼,商讨消遣地点。

  “万翼,你的意思呢?”商珝习惯性地转头先问她。

  万翼噙着一抹神秘的笑容,“虽未加冠,但我们也到了成人知事的年纪。”

  商珝“啊”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

  李欢卿却已明白万郎的言下之意,脸色不由难看起来。

  太尉家的小公子尉迟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讷讷道:“万郎你的意思……是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

  几个年长些已精擅风月的风流公子悄悄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对万翼道:“那万郎是意往醉玥楼,还是……南风馆?”

  南风馆?!

  万翼瞬间黑线,她从未对国子监内的少年们表达过倾慕之情,他们竟然会问到南风馆去!

  万翼斩钉截铁道:“自然是醉玥楼!”

  商珝霎时觉得晴天霹雳。

  万郎……苦守多年的万郎,心中果然更爱的是女子。

  也是了,国子监内仰慕万郎的优秀太学生那么多,但这些年从未听到关于他的任何情史。

  可,济王殿下呢……济王殿下怎么办?

  万翼无视眼下各怀心思的众人,直接拍板,“那明晚就去醉玥楼。”

  “公子,那醉玥楼……”小书童回去后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万翼径自从暗箱中取出青色瓷瓶,倒出一丸药。

  言仲道:“公子你这是……”

  “这是我最后一次服药。”万翼合眼就水,吞下药丸,慢慢道,“我已年十五,现在该是让这药发挥最大作用的时候了。”

  太后最近很忧郁。

  年十七还保留童贞的皇子在宫中可不是件光荣事。

  先皇十六岁就有了自己的长公主了,可钰儿……

  难道真如其他人传言,钰儿……好男风?

  可是也不对啊,当初偷偷送男宠的侍郎可是被钰儿当庭胖揍了一顿。

  好不容易,这几日他来找自己,期期艾艾了半天,原来是想让她再给他送一位教习宫女。

  太后这次慎重万分,亲自挑选了四位美貌宫女,环肥燕瘦全囊括了,都给心爱的儿子送去。

  可没过两日,四位宫女又全被遣回来了。

  被遣回的宫女只哭哭啼啼道:“原先……原先都还好好的,可等到奴婢们脱得剩下肚兜后,济王殿下便挥手让我们不用再脱了,然后,然后殿下就摸,摸了奴婢一下,突然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半天没动作。奴婢们……奴婢们苦等半天,迟迟未等到殿下回应,所以便主动,主动碰了济王殿下,谁料他就直接将我们赶出来了……嘤嘤嘤嘤……”

  太后抚额,头痛万分,只得招来济王,亲自问他。

  “母后,女人都是那般滑腻腻、柔弱弱,软肉一般吗……”

  太后点头,“哪里不对呢?”

  济王殿下眼露嫌恶,“母后暂时不用送了,等过段时日再说吧。”

  广威将军薛涛与济王在边疆并肩征战,两人私交甚好。

  今日大清早的,济王殿下便闯进将军府,拉了他一道去丰乐楼喝酒。

  他看济王一杯接一杯,几乎未停下过,不由关切道:“殿下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济王停了停,那双喝得微红的眼紧紧盯着他,直到将他看得浑身发毛后,才忽然道:“人称广威将军……也是英姿飒爽的美男子。”

  薛涛背后一阵恶寒,“殿,殿下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接下去他便看着济王殿下挣扎万分地缓缓对他伸出手……

  “殿下!臣,臣臣……有妻有子!臣……不行,臣不能!”

  济王殿下似下定了决心,大手不再迟疑地抓住他,“没关系,让本王试一下就好了。”

  “试?!”殿下我能不能不要试!

  只见济王殿下先试探着碰了碰他结实的……胸肌,两人皆恶寒颤抖了下,济王痛苦地紧闭上眼扭过头去,手缓缓朝下探……

  “殿,殿下——”薛涛惊恐道。

  济王的手在离他一寸距离时定住了,怎么都探不下去。

  “——呃!不行,实在是恶心!”

  济王自己火速缩回手,顺带口出恶言,打击广威将军饱受摧残的心灵。

  两人出了厢房,欲往大堂离开时,恰好看见斜对面的厢房也走出一大群世家公子哥,其中似乎……隐隐夹着近年来名动京城的万郎的身影。

  薛涛眼一花,下一瞬就被济王殿下压了身子,两人一道躲在走道旁的巨大瓷瓶后。

  薛涛沉默……殿下你在做什么?

  幸好这群公子朝上往左廊走,只隐约听见其中有人高声谈笑中夹杂着“今夜”“醉玥楼”等模糊的字眼。

  等公子们都离开了,济王殿下才松开手,两人一道从躲藏处站起来。

  广威将军的肩膀又再度被按住了,“殿,殿下,你?”

  济王霍然收回手,“没事,我们回去吧。”

  薛涛这一天饱受惊吓,点头如捣蒜,恨不得立刻到家。

  可等他们到了将军府后,济王殿下却一反常态,也跟着进了将军府。

  薛涛无法,只得遣人从地窖取出几瓶好酒,继续陪济王喝个够。

  待夜幕一寸寸降临,济王殿下手中那杯酒停停放放,最后“砰”的一声被扣在桌上!济王殿下期期艾艾道——

  “薛涛……你要不要,去醉玥楼逛逛?”

  一旁奉酒的将军夫人,瞬间黑了脸!

  一脸哀怨的薛涛与济王殿下到达醉玥楼时,圆月初上柳梢。

  济王喝了一天,此刻人已微醺,反应直愣愣的,执拗而诚实。

  虽然做微服打扮,但两人容貌出众、气度不凡,醉玥楼又是京城权贵们聚集之处,因此不少人立刻认出那个向来对女子不假颜色的济王,今日竟拉着广威将军……偷上青楼?!

  “当初济王凯旋那夜,旗下将士如猛虎出匣,直奔青楼。可济王殿下又是遣散教习宫女,又是胖揍送男宠的侍郎,还以为他不是柳下惠在世……便是不行。”

  “原来济王殿下不过是假正经哪。青春少年向来对情事羞赧,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祁见钰选择性无视各色眼光,一进醉玥楼便左顾右看,梭巡那人的身影。

  “哟!好俊的公子。”崔妈妈以绢捂面,闻风而来。

  祁见钰依然左顾右盼,连眉峰都不动。

  崔妈妈:“公子?”

  莫非已至二楼?祁见钰拉着面似黄连的广威将军就要往楼上去。

  崔妈妈:“公子……公子……”

  济王潇洒地拨开身旁晃来晃去的鸨母,气势如虹地去抓奸……哦!不!是去,去消遣。

  “这位公子啊!”

  被无视良久的崔妈妈终于爆发了。

  济王殿下眼尾一瞄,未有吭声。

  崔妈妈立刻在这绝对零度的视线下瞬间温顺起来,分外柔声道:“公子……可是要寻人?”

  济王僵了一下,恶声道:“怎么可能!我只是来随便逛逛!”

  广威将军默默投去怀疑的一瞥。

  崔妈妈道:“如果公子只是逛逛的话,楼下自有花名册,楼上皆是已经点下姑娘的公子厢房。”

  那,那也就是说……楼上是正在办事的地方?

  办事……办事……办事?!

  仿佛呼应济王殿下脑中的电闪雷鸣,从右厢突然传出一声抑扬顿挫的呻吟。

  济王殿下脸一黑,紧跟着,左厢也飘来一阵高低起伏的吟叫!

  祁见钰只觉脑中有根弦突然断掉,满脑子皆是那人正抱着个陌生女子卿卿我我的画面……

  广威将军心惊胆战地看着济王殿下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绿。

  蓦地一声清啸,只见济王殿下霍然抬腿,一脚踹开厢房大门——

  “……公,公子!”

  在一片震耳欲聋的尖叫声中,济王殿下探头望了望,重新阖上门。

  可还没等薛涛和鸨母松口气,只听“哐当”一声——

  下一个厢房的大门又被踹开!

  就这样,顶着一片尖叫,济王殿下从前到后,依次踹开大门,惊起野鸳鸯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