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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我花开后百花杀(12)


  “哦?”花神医拇指摩挲过红润的下唇,“府上医师多年还未能治愈万郎身上的顽疾,何不让在下一试?好歹在下也薄有虚名。”

  少年眼眸一暗,平静地道:“万翼身子康健,何曾患有顽疾?”

  花应然却是意味深长道:“当真没有?”

  万翼神情淡淡,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他的脸,“花兄何出此言?”

  花应然一派医者悲天悯人的姿态,道:“这便是神医与普通医师的区别。医者父母心,万郎何必存有疑虑?咱们这一路共患难同甘苦,在下为人处世,万郎你定当清楚才是……”说到这儿,他又打蛇顺棍上,厚着脸皮改了自称,“愚兄与你一见如故,再见倾……咳,交心,或许是前生有缘,便觉万弟好似自家亲兄弟一般,如何忍心眼看着弟弟顽疾在身,而不尽这绵薄之力?至于诊金,自然从优,从优。”

  万翼慢条斯理地拆台,“咦,怎的我记得上次花兄明明曾言‘谁说医者就必须要父母心?即便是亲兄弟,诊金一文钱也都不许少’?”

  “因此才说愚兄对万弟是一见如故,分外交心,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啊。”

  万翼:“……”神医见过,如此死缠烂打不顾颜面的神医,倒真是第一次见!

  思及花应然一口咬定她患了多年顽疾时的语气,那别有深意的眼神令万翼眼底厉光峥嵘。

  莫非,他已经察觉到什么?

  也好,既然他自动送上门来,她又何须客气?索性将他纳入门下,她倒要就近看看这花神医究竟想玩什么把戏。

  万翼拿定主意,温厚一笑,拱了拱手,“如此,便有劳花兄暂屈寒舍。”

  花应然忙不迭地回礼,“自是应当,应当的。”

  万翼遂回身命小厮唤管事来,好生安顿花神医,在背身而过的瞬间,隐约听见花应然在她身后悄然自叹,“太美貌果真是一种负担啊……”

  万翼:“……”

  由于济王殿下大胜归朝,虽然凯旋之军最快也要在午时之后才到,但早朝的内容,半数都已围绕在济王归来之后的一系列章程安排上。

  升官之后,在朝堂上最直观的好处是:离皇帝陛下更近了许多。

  对于“察言观色揣摩圣意”这一佞臣必备的入门手艺,万翼越发得心应手。

  因此在周遭对济王滔滔不绝的溢美之词中,万翼知趣地保持沉默。虽然小皇帝脸上始终都保持着笑容不变,但她如何不知此刻皇帝面上笑得愈柔,心底忌恨愈深。

  何必上赶着做炮灰?

  “万卿,你有何见解?”

  眼看快熬到下朝,一直努力隐藏存在感的万翼冷不防被皇帝点了名。

  “微臣……”万翼暗自咬牙,口中温暾地道,“微臣要说的,便是诸位大人所说的,方才诸位大人所言已极尽周全,无有补充。”

  这回答干巴无味,还兼有巴结朝臣之嫌。

  皇帝陛下毫不掩饰地皱了皱眉,明显不满意她的答案,只略一挥手,让万翼退回队列。

  这一下,原本暗自忌恨这万翼不知靠什么手段突然直升上来的官员们,胸中吐出一口浊气,竖子不足为患。

  万翼神情懒懒地归队,无视周遭投来的幸灾乐祸的目光,安心等待下朝。

  当祁见钰以担心扰民为由,将旗下私兵驻守城外,只带着三百亲兵叩开城门之时,万翼正在翰林院内整理书史。

  经筵讲官,顾名思义,就是皇帝的御用说书人,每日博览群书,只待皇帝召见,给皇帝讲讲诗书文史。

  虽是虚衔,万翼任职以来也未被召见进讲过,可万翼知那小皇帝心理阴暗,见不得人好,所谓有备无患,升官不难。

  未时刚过,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

  底下的翰林学士和庶吉士开始蠢蠢欲动,万翼眼皮也未抬,依然在垂目默背文书。

  “万大人!济王入城了,要不要……出去看看?”

  一盏茶后,众人推举出一个勇士,趁着现在事务还算清闲,小心翼翼地向万翼请话。

  万翼头也没抬,握着书卷的手随意扬了扬,痛快地放行,“去吧,别耽搁太久。”

  “是!”

  “谢谢大人……”

  “多谢大人……”

  直到各种纷沓的杂声渐渐消失,万翼终于移开眼,将手上一直停留在第一页的文书轻轻搁在案上。

  时值仲夏,京城正是“梅子流酸溅齿牙,芭蕉分绿上窗纱”的好时节。

  济王身后虽仅有三百亲兵,却统一穿着黑色战甲,银亮的盔甲覆盖住头脸和胸骨关节,即便是胯下的骏马,亦在马首至马腹,黑甲以覆。

  祁见钰与身后众将一般,亦是一身黑甲,仅有头盔边缘的纹路以金丝为底,绘成繁复而古老的祈胜符号。

  他骑着一匹枣红马,当先而行,黑甲红马,肃容无声,竟是羞煞了京城一众阴柔多情的脂粉男儿。

  这支自战火中淬炼的纯阳刚的黑色军队,无声无息地在这纸醉金迷的帝都,劈开一条直通向皇城的路。

  济王还未进朱红的宫门,远远便听到小黄门那拉长着的尖细嗓子,一声声如回音般荡来:“皇上驾到——”

  祁见钰微一蹙眉,盔甲后的眼闪过一丝不耐。

  眼看长长的御辇已经快到了宫门口,祁见钰右手并直,朝后一扬。

  只听重重“唰”的一声——三百人同时下马,竟只有一个声音!

  早已等在宫门前迎接济王的诸臣不由色变,随即被高踞马上的济王冷目扫过,皆不约而同地抿紧嘴。

  祁见钰直等到那抹明黄从御辇缓缓步出时,方才不紧不慢地下了马,利落地对着径直朝他走来的皇帝单膝一跪,扬起声,“臣,幸不辱命。”

  祁见铖笑容满面地扶起他,“皇兄这一路辛苦了,而今得胜归来,朕心感甚慰。”

  “皇上无须挂怀,臣只是一片丹心,为家为国,又谈何辛苦?”

  兄弟俩亲密无比地相互问候,言辞不外乎你好我好大家好,强忍着鸡皮疙瘩,两人一道把臂同行,觐见太后。

  在仁寿宫虚耗了一个下午,好不容易等到夜幕降临,终于到了开摆庆功宴的时候。

  饶是祁见铖忍功一流,也禁不住在踏出仁寿宫时长出一口气。

  做了一下午不受欢迎的陪客,还要时不时接收太后的冷眼兼絮絮叨叨的指桑骂槐,济王只拉着他摆出一派兄友弟恭、母慈子孝的架势,祁见铖也不遑多让,耐着性子忍气与这对母子周旋,共建和谐后宫。

  一路行去,宫女和太监侍人迅速而整齐地在宴客大殿内如游鱼般穿梭,高效率地在短短两个时辰内布置好大殿。

  时候尚早,祁见铖先回宫更衣,祁见钰恭送完皇帝的御辇后,三两步回到自己殿内。

  乍一见济王奔进来,殿内的宫女太监们跪了一地,齐声高呼:“济王殿下千岁!”

  祁见钰揉着眉心,挥手打断他们的高颂,“行了,留一个梳头宫女,其他退下吧。”

  “是。”

  祁见钰径自走到铜镜前,随手摘下头盔,一旁伺候多年的老太监立刻恭谨无声地趋前捧过。

  宫人散去后,被点名留下的梳头宫女战战兢兢地跟上来,等济王坐下后,她咬着唇小心地靠上前,“不知殿下,想梳哪种发式?”

  “简单点的。”

  济王开了尊口,终于合上那双令她不安的眼,微昂起头,示意她开始。

  济王殿下极高,便是皇帝陛下也才刚及他耳根,借着这难得的机会,她才敢悄悄放肆地打量他……谁说殿下模样凶煞的,小宫女心道,殿下只是威严,明明长得很俊的。

  她心思百转,手中动作却是不敢耽搁,很快便重新为济王殿下挽好发,食指在几顶发冠上点了点,用心选了一顶底部镶嵌着鸽蛋大的羊脂白玉的银冠。

  束冠时难免要近身,宫中训练有素的梳头宫女自然都有一手不触碰王孙公子的贵体,又能将发挽得娴熟好看的功力。

  她在发冠将将束成那刻,突然想起了先帝时期曾封的一位贵嫔,便是皇帝的梳头宫女……

  祁见钰听到一声怯怯的“好了”,他正闭目养神,忽然在下一瞬察觉到一抹温热,拂过他的耳垂。

  蓦然睁开眼,祁见钰便见那小宫女扑通一声,重重跪在他脚边,仰起头,一滴滴莹泪滑过白嫩娇颜,楚楚可怜道:“奴婢该死!冒犯了殿下玉体,请殿下责罚!”

  祁见钰站起身,只垂目平静地注视着那张梨花带泪的脸。

  她无疑哭得极美,微耸轻颤的肩,好似弱不胜衣一般,被泪水氤氲的眼更是将原先的七分姿色增至十分。

  女子到底与男儿不一样。

  祁见钰想到那个人,若是他,可会觉得女子这楚楚模样惹人怜爱?

  宫女在他的目光下忍不住忐忑不安,但细看,又觉这目光似乎透过她,远远落在不知名的方向,“……殿,殿下?”

  祁见钰迅速回神,他不发一语,面色难看地绕过她,直接走向宫门。

  “殿下……那宫娥,要如何处置?”老太监悄无声息地尾随在他身后。

  这还是济王第一次没命人将意图勾引他的宫女当场拖出去。莫不是殿下终于长大了,识得女人的好?

  祁见钰脚步停了停,却是冷声道:“你也当值这么多年,处置犯了宫规之人,还需问孤?”

  老太监原想讨赏,不料被拍了满头包,只得委屈无比地讪讪退回去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当万翼乘坐的马车往皇城而去时,沿途看到万家族徽的首辅之子商珝,忙令车夫将马车驶近,与之并驾齐驱。

  “万翼,万翼!”商珝撩起车帘,向隔壁马车喊话。前一辆马车内的首辅老爹商量听到儿子的声音后黑了脸,在车内吹胡子瞪眼,连连斥道:“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万翼惊讶地撩起车帘,与商珝隔着一臂距离的车窗相互寒暄,“商兄?倒是真巧。”

  商珝喜道:“欢卿还在后面,尉迟迟那家伙重色轻友,乐颠颠地随着他的未来岳父先入宫了。”

  万翼偏头看了看前方,“前面那辆马车是首辅大人?”

  商珝点头,很有几分无奈道:“原本半个时辰前便能上路,偏偏爹临走前嫌这次的脂粉色暗,命人又补上刚进的新粉。”

  万翼不由嘴角抽搐了下,借着些许天光,细细打量商珝,莫怪今日觉得他……分外娇艳。

  “快别看了。”商珝羞窘交加地放下了车帘。

  都怪爹自己扑完粉不够,又慈爱地强逼着他也上了一层。

  受万翼与济王的影响,他与李欢卿尉迟迟这一群年轻的贵公子,也渐渐看不惯那些涂脂抹粉的贵族做派。

  车子抵达宫门时,宫门外已密密麻麻地停满一排排奢华的马车。

  万家车夫的高超卡位技巧可是代代相传的,没过多久便身手敏捷地占好了车位,而商珝跟着首辅老爹,也有专门的车位空下,两人肩并肩行了几步,商量便已充满危机意识地命侍人将儿子叫回来了。

  无奈,万翼只得挥别商珝,孤身入席。

  虽如今她只是官居五品,但当万翼撩衣跨过门槛,徐徐入殿之后,竟是如皎月破云而出一般,牢牢吸引住整殿的目光。

  由于今夜是首次赴皇家宴,万翼慎重地舍去惯穿的简单朱子深衣,换上一袭奢丽的紫色传统贵族直衣,腰间是银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发冠也相应搭配累丝镶嵌银冠,在满堂惊艳的目光中,少年红唇淡淡地勾着,腰间嵌着宝石的佩剑与玉环相击,行动间叮叮作响,她似看着所有人,又似没有,在环视全场一周后,少年矜贵地低垂下那双乌黑幽深的眼,施施然走向自己的座位。

  “殿下……殿下酒满了!”

  祁见钰身后的幕僚看到济王一见到万郎便忍不住失神的模样,暗自低叹一声,悄然提醒。

  祁见钰收回视线,仰头一口饮下这杯酒,竟觉得难以下咽。

  大殿的座位安排是文武官员分为两排,隔着中间的宽敞走道,相对而坐。

  这次的庆功宴需五品以上的官员才得以参加,虽不多,排成的长列亦不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