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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不负如来不负卿(2)


  羽夫人善解人意道:“听闻阿拉坦汗很疼爱孙子,你不方便开口,我……我倒可以去试着说服一下那吉。”

  其其格眼睛一亮,“可以吗?”

  羽夫人犹豫着缓缓道:“可以试一试。”

  少女,拒绝爱慕者就算了,还要往他心上插刀,当然不可以。

  送别了痴男怨女,万翼揉了揉额头,觉得自己已经快成为专职红娘了。

  桌案上君怜我和怜卿不日要到达土默川的传书被轻轻推开。对于君怜我,万翼的感觉很复杂,当初利用她迷惑商量的同时也将她赎身出青楼,在她看来算是两不相欠了,唯一的意外是她竟然会钟情于自己,事成之后宁愿有名无实地留在万府也不愿意离开。

  她在蒙古的布置已经差不多了,此番她要来便来罢,正好让她可以死心离去。

  此时影一突然入帐,将手中被揍得看不清面目的男子丢入帐中,“主人,此人连续两日在这附近徘徊,行迹鬼祟,恐欲生事。”公子此行事关重大,他是宁杀错也不会放过。

  来人显然也听出杀意,知道自己一被带走定然十死无生,连连叩头告饶:“大,大人饶命!万大人饶命啊!”

  万翼心一凛,口中却语气温柔地道:“哦?你见过我?”

  来人连忙道:“小的有幸曾跟着家主远远见过大人,大人风采夺目,令人见之难忘!”

  万翼笑得人畜无害,夸奖道:“你的记性倒是不错……”既然发现她的真实身份,势必不能留了。

  来人顿时谄媚地堆起笑,急切道:“小的练得最好的就是眼力!第一次见面小的便知您一定是女扮男装!”

  万翼:“……”

  影一:“……”

  言仲:“……”

  男子:“……”

  为何都这般同情地看我?

  只见眼前的万美人依然是那般温柔地微笑着,优雅地开口:“来人,把他叉下去。”

  “翼……”

  “万翼啊……”

  铺天盖地的尘土之下,那个绝望得发出肝肠寸断的长啸,“万翼啊啊啊——”祁见钰猛然睁开眼。

  是梦……

  他擦去额上的冷汗,胸膛微微急促地起伏着,情绪一时还未来得及从惊悸哀痛中抽离。

  是梦。

  他低声告诉自己。

  这只是梦。

  她没死,她没事……她很好!他一字一句地对自己说,到最后几乎要咬牙切齿了。

  是啊,她不会有事。那般自私惜命的人,怎么可能会让自己有事?

  可她怎么敢!

  她怎么能这样欺骗他?!

  想起那时欲逼疯自己的后悔绝望,后悔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不原谅,后悔没答应她愿意重新开始。失去娘亲之后仅剩的支柱也离他而去,那一刻他脑中一片空茫,整个世界濒临崩溃,哀恸得几乎想随之而去……

  可最后呢?

  最后他不眠不休挖出来死死抱住不放的尸体根本是另有其人!她再一次欺骗了他!

  “万翼啊,万翼……”祁见钰反复喃念着那个人的名字,心脏紧缩着,冷得发疼,若你心中当真有我,你又怎会这般一再伤我?原来你的心当真是石头做的,这么多年都焐不热吗?当真觉得我非你不可了?

  往日一幕幕欢笑柔情滑过脑海,像是翻飞得不断褪色的彩页,最后的画面定格在那日她毫不犹豫地挥刀断袍——

  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

  爱恨交织……

  心似樊笼,不得解脱。

  “陛下,快要三更了,该歇息了。”侍立左右的老太监王公公低声劝道。卯时早朝,即便现在歇下,陛下也只能休息两个时辰了。

  “已经三更了啊。”祁见铖起身时动了动僵硬的肩膀,立刻有一双温软的巧手舒缓又不失力道地替他揉捏僵直的肩线。另有两位美貌的宫人屈膝跪在他脚边为他轻轻捶打着腿部关节。

  “今夜是歇在承德殿还是去其他娘娘那里?”年前陛下才刚纳了两个出身不高的嫔妃,在这个年纪可谓是相当罕见了,仙逝的几位陛下在这个时候都早已是几个皇子的爹了。

  祁见铖的目光扫过一旁几本还未批阅的奏折上,抬手拣出几个眼熟的名字丢在一边,漫不经心地道:“就宿在承德殿吧。”

  已至弱冠之年的祁见铖身量又长了许多,如今与高大挺拔的济王殿下站在一起,并不逊色多少。在脸上的轮廓加深之后,原本少年时稍嫌稚气的阴柔外表也日渐舒展开来,只是不再压抑不再隐藏自己的本性后,那冷漠阴鸷的眼神也让朝臣们知道他不再是那个年幼的可以任人把控的小皇帝,如今他羽翼已丰,已经成长得足够能掌握他们的生杀大权。

  王公公默契十足地在睿帝离开案桌之后迅速无声地整理桌面。这几本……他快速扫过之前被皇帝拣出来扔到一边的几份奏折,又是他们这群老面孔啊,不用打开他也知道最近朝上又在嚷嚷着该不该撤下万郎首辅之位之事。

  要说这整件事他也摸不着头脑,先是血色之夜后还留在圜丘调查的济王部下传来消息,万首辅不幸遇害身亡。陛下当初收到消息后还郁郁地一整夜一语不发,都开始着手给人拟忠义加冕了,后脚立刻又传来济王怒斥,否认死的是万郎!

  这死没死,一个大活人凭空不见了总该有个说法吧?可唯一的当事人济王殿下每次一提到这个话题就杀气腾腾面色难看,他积威已久,还真没人胆敢当面捋虎须。

  就在大家为这首辅之位吵得沸沸扬扬之际,陛下突然开口,万首辅确实没死,他是隐藏身份为皇帝办事去了。

  好吧,那就当是办事吧,可办事归办事,霸着首辅之位一走大半年没个音讯这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底下几位眼红首辅之位已久的权臣不依了。

  行吧,陛下你说万郎去办事就办吧,这首辅的位置先找人暂代一阵,等万郎当真回来了再说嘛——至于万郎回来之后首辅这个位置还不还嘛,大家就各凭本事了。

  但陛下毫不犹豫地否决了。

  就这么硬生生卡住首辅的位置不放,等着万翼回来。

  这可是首辅之位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是什么街边的大白菜!就这么白白被空置了大半年,也不知道该说是至今未归的万郎心大还是陛下的心更大一点。

  群臣自是不满,陛下您偏心都偏到胳肢窝了,这么毫不掩饰好吗?关于万翼佞幸于天子,皇帝被万郎迷得神魂颠倒的传闻暗中更是甚嚣尘上。

  然而祁见铖并未将传言放在心上,若他是那般介意谣言之人,也不会压抑本性做小伏低了十数年,直至得以亲政。此刻的祁见铖想的是要不要将李欢卿派去边关,万翼近日信中提及漠南已布置妥当,只待他派去李欢卿接手下一步,那么当年万安与他和蒙古之间的盟誓,万翼便有把握能在一年之内得到圆满解决。

  秘信的最后一句,那个人自信得近乎狂妄的许诺——

  士为知己者死,若陛下肯将信任交托与我,翼必不负陛下,在翼有生之年送陛下一个太平盛世!

  太平……盛世吗?

  真期待呀……

  床榻上,祁见铖静静合上眼,他心中最大的隐秘就这么轻松地被万翼一笔带过。

  是的,自从蒙古分裂,万安死去之后,他原以为这个秘密会被他带进皇陵里。

  十几年前那个势单年幼流落敌国的小皇子究竟是凭什么能上位呢?

  祁见铖藏在锦被中的手缓缓紧握成拳。

  因为当年他和万安与未分裂前的蒙古老汗王暗中定下盟约,割祁连山以东的肃州卫、凉州卫作为推举祁见铖上位的条件——

  万安当年自信满满能在未来数年内解决此事,再效法曹操与汉献帝。谁知世事难料,当初的万安怎么也想不到先死的不是自己这个傀儡小皇帝吧?

  而他彼时虽为傀儡,也不想背着割地卖国的罪名遗臭青史,也正是因为他一再拒绝履行承诺割让二州,成治五年蒙古反水,平静数年的边关再起战火……

  太平盛世啊……

  不管万安初衷如何,他能上位离不开万家的大力扶持,也因此,祁见铖并不像祁家历代皇帝那样那么痛恨万家,甚至于看到父母双亡孤苦无依的万翼也不由产生一丝同病相怜之情……

  而万翼十几年来,果然从未让他失望过。

  ——他相信,这次也不会。

  当怜我与怜卿风尘仆仆地到达土默川时,适逢草原上祭敖包。

  早期敖包是蒙古人在无边无际没有方向的草原上用石头堆成的道路和界标,随着时间的流逝演变成为祭山神、路神和祈祷丰收的象征。

  连日奔波,对于曾是娇生惯养的官家小姐君怜我而言,无异于一场酷刑。她的大腿内侧早已伤痕累累,脚上的血泡挑破了又长长了又挑,每一步有若在刀尖行走,但凭着一股倔劲儿,她硬是咬牙坚持,千里迢迢来到心爱之人身边。

  这让原以为这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娇小姐撑不过几天的怜卿也忍不住心生怜惜,不忍直言告诉她真相。

  还是让她自己亲眼看看吧……

  于是当千里寻夫柔弱却坚强的怜我小姐看到帐中那个手持夜光杯,一袭妩媚胡服,缓缓转过身来的熟悉身影时——

  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不是真的!

  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我不听我不听!

  怜我捂着脸施展了“我不听”大法嘤嘤哭着跑走。

  没有一点点防备……

  天崩地裂也不足以形容此刻怜我姑娘的心情。

  她并不傻,相反,她其实是个很敏感的姑娘。

  同住一个屋檐下,万翼一再对她说不可能会回应她,洗漱也从不允人近身伺候,看似浪荡实则身边除了济王再无其他人……她曾以为那是因为万翼有断袖之癖。

  但若真相是“他”其实是个“她”,一切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她的女性直觉告诉她,答案就是后者。

  这让苦恋万郎多年的她怎么接受!

  不知为何一直心神不宁地守在帐外的怜卿看到怜我捂着脸捏着小手绢泪奔离开的身影后犹豫了一下,抿着唇紧追而去了。

  “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看到怜卿这么严肃的表情呢。”叉着腿蹲在毡帐阴影中的影一感慨道。

  言仲一手搭着帐门跟着感慨,“春天真是个好季节啊。”

  “怎么,小童男思春了?”

  “……总比你做一辈子童男好。”

  万翼一个照面就K.O了君怜我后,继续好整以暇地将前些日子抓到的可疑男子的供述集结成册。

  那人叫胡塔嘎,曾是跟随突厥王子斡哥岱常驻帝都的来使之一。在祭天遇刺后,突厥王子被大周朝盘查了半年无果,被赶回草原,习惯了帝都纸醉金迷骄奢淫逸的生活,斡哥岱回到草原后脾气越发暴躁,由于性格不太讨王子喜欢,胡塔嘎回来没多久就被赶出王帐,而他又不甘心只做个牧民,一直在寻找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在一次无意中见到最近声名鹊起的羽夫人后,胡塔嘎想起王子曾经十分在意失踪多时的万首辅行踪,便想远远跟着商队确认情况后戴罪立功……后面的事就不用说了。

  万翼本就怀疑过斡哥岱,奈何就是查不到蛛丝马迹,这个猪队友的到来正是恰逢其会。

  “羽姐姐!你好了吗?”其其格在营地转了一圈没看到羽夫人,便来商队寻她。

  “来了。”羽夫人施施然出来,不知她是不会,或是不耐烦琐的打扮,那头如瀑青丝依旧是简单披着,只在头顶戴了一只银色花冠,四束长长的紫玉珠自花冠顶部垂落在耳畔,行动间摇曳生姿。

  “羽姐姐今夜要羞煞前来敖包相会的姑娘了。”

  “所以我准备了这个。”羽夫人将一条面纱勾在耳后,以簪子固定,“我年纪大啦,不与你们这些小姑娘争辉。”

  其其格不由可惜道:“羽姐姐这般貌美,年轻时在大周求亲的儿郎们一定都要踏破门槛,为何孤身一人带着商队四海跋涉呢?”

  “天地之大,江山万种风情。人生百年,我不想让自己只守着后宅坐井观天。”羽夫人侧过脸,只能看到长长的睫毛低垂着,似掩藏万语千言,终究默默无语。

  敖包设在丘陵上,是由石头堆成的一座数丈高呈圆锥形的实心塔,顶端插着一根长杆,杆头上系着彩色的牲畜毛角和经文布条。此刻,敖包已被从四面八方会集的牧民们以松柏、红柳和五彩花卉装饰起来,敖包前供着马奶酒、黄油和奶酪,正桌摆放好全羊。

  祭祀结束以后,四方赶来的人们围坐在一起喝着马奶酒、吃羊肉,稍后便要举行摔跤比赛。

  那吉早就想在其其格面前大显身手,他穿着铜钉牛皮袒露胸部的坎肩,头上缠着红黄蓝三色头巾,脚蹬蒙古花皮靴第一个跳进赛场。参加摔跤比赛的人数共有一百二十八个,那吉先前每战胜一个敌人时,尚有余力抬头寻找心上人的身影,像头初次发情的小兽向他的追求对象发出炫耀力量的嘶吼,随着越往下对手越来越强大,那吉便不再分心,全神贯注地投入比赛中……

  当那吉获得亚军后,用力抹了把汗挥舞着战利品再回望时,眼前欢呼着的人群里已不见心上人的芳踪。

  “那吉!”羽夫人叫住了一脸失望迷茫的那吉。

  “羽!其其格呢?”

  那吉跟着羽夫人不知不觉来到一处远离热闹赛场的安静小丘。

  “那吉,虽然我们相识的时间不长,但我心里一直把你当作很投契的好朋友……”羽夫人没有直接回答那吉的话,却另起话头欲言又止道。

  “在那吉心中,羽也是很好的朋友,不然我也不会把其其格介绍给你!”那吉有些摸不着头脑,对接下来的谈话却又隐隐有股不祥的预感。

  “你觉得……那吉,你觉得其其格喜欢你吗?”

  那吉原本灿亮的眼神黯淡了下来,“我知道……其其格不喜欢我,你也看出来了吗?可是我相信,只要我一直对她好,一定能打动她,让她也喜欢上我的!”

  “那要是……”羽夫人咬了咬唇,犹豫着吞吞吐吐道,“要是,在她喜欢上你之前,又遇上另一个让她更心动的人呢?”

  “什么!”

  晴天霹雳啊!那吉整颗少男心被轰成渣,“怎么会!怎么可能呢!我一直守着其其格,那个人,她,她什么时候认识的!羽,你告诉我啊!”

  羽夫人不答,只默默摇头。

  “那个人,他是谁?我要跟他决斗!我不会就这样轻易地把其其格让给他的!”那吉整个人都快被震惊和妒火燃烧成一头愤怒的小公牛了。

  “那吉!那吉你冷静一点,听我说。”羽夫人道,“那个人是漠西蒙古首领的儿子,沃儿都司。他对其其格一见钟情,听说已经开始准备求亲事宜了……重要的是,其其格……也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