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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上集:终


  任宁远比预计的多花了些时间才到达庄维的公寓,在雨天的交通状况面前,谁都没有特权可言。

  门铃按了很久都没有反应,等叫来房东打开门,屋里却是漆黑一片。

  曲同秋已经不在了。

  他们没再找到他,三个人在屋内相对着的时候,在那一些难言的尴尬之外,都有着各自的微妙情绪。

  庄维口气生硬地:“他本来可以住到下个月的。”

  “其实也没多大差别,早走晚走还不一样都是走,你别太为这个计较了。他身上有钱包,只要有钱和证件,就不会有问题。就算受了打击,也不至于过不了日子,那么大的人了,他会照顾自己。再说,衣服行李什么的都没带,他说不定过几天就回来了。”

  任宁远也没什么表情,只说:“我已经报案了,这两天也让人在找了。很快会有消息。”

  庄维抬头看着他:“宁远,你让他歇一歇好不好?他根本没法面对你,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已经把他从这里逼跑了,是不是非得把他逼到我们都找不到的地方了才罢休?”

  任宁远还是沉着声音:“没有找不到的地方。只要他还在这个城里,就算躲在地底下我也能把他翻出来。”

  庄维站了起来:“你到底是想把他怎么样?他欠你什么了,你非得这么逼他?”

  任宁远没回答,手机在他口袋里响了。取出来看了一下,接通的时候他脸上神色多少轻松了些:“喂。有消息了?”

  其实这则新闻他们都在报纸上看过。

  连日降雨让路况大受影响,加上降温,路面骤然结冰。出城的高速公路上深夜发生了连环车祸,重伤者众。

  其中一辆计程车被重型卡车从后面撞上,几乎碾扁在车轮底下。司机所幸被抢救回来,后座的乘客则当场死亡,在巨大的冲击和重压之下甚是凄惨,简直面目全非。

  他们在早餐时间边喝咖啡边读的报纸,都看过那张登出来的事故现场照片,车况可怖,车内情景不敢想象,多少都有一点叹息。但也只是叹息而已。

  而以死者亲友的身份去辨认尸体,那隔了薄薄一张报纸而显得遥远轻淡的惨事,瞬间就放大而逼近到眼前,让他们一时都有些僵硬。

  “这些是死者的随身物品。”

  残碎的衣物、手表和钱包都很眼熟,旧了的身份证,不多的现金……还有张染红了的支票。

  上面是庄维自己的签名。他甚至还记得写下那数字时的心情。

  三个人都没说话,沉默里连呼吸都有些僵,一开口就会把这凝固了的平静给打破了。

  工作人员将冷藏柜拉开,另两个人仍然定着没动,楚漠只往里看了一眼,就脸色惨白,忙把头别开。

  庄维两眼发红地瞪着,牙渐渐咬得“格格”响。

  “是我们把他逼走的,”他恨自己有过的动摇,在疼痛里冲着任宁远,“你逼得他在这里呆不下去,你他妈的最有本事,你能把T城都翻过来,连个躲的地方都不给他,你现在满意了?!”

  任宁远没说话,也没表情,看着躺在里面的男人,脸上没有一丝波动,只是像是瞬间就苍老了。

  “不,不是他。”

  “对,不是他,你他妈的一点责任都没有,这跟你完全没有关系,行了吧?!你用不着内疚,你也不用良心不安,就当他是在不知什么地方风流快活过好日子吧,那麻烦你现在滚出去行不行?!”

  任宁远仍然没有任何表情和动作,定格了一般低头看着那饱受摧残的死去的男人。

  庄维愈发的失去控制:“你他妈的还要自欺欺人?!还要推卸责任?你要装到什么时候?哈!你现在轻松了吧?你也不用补偿了,带着你女儿好好过日子去吧!”

  楚漠架住他:“庄维,你别这样!他很难过!”

  “他有什么难过的?他不过是死了条狗!能利用的他都利用完了,现在补偿都不必了,他高兴都来不及!曲同秋是瞎了眼才跟着他,把他当神看!王八蛋,连条活路都不留……”

  “庄维……”

  任宁远很久才抬起头,看着庄维:“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善待了他吗?”

  并不是质问,只是询问。

  庄维咬着牙,双眼通红,答不出来,良久才说:“没错,我也是个混蛋!”

  任宁远又看了那安静着的残破的男人,注视着,好像那只是睡着了一样,而后轻声问:“他是不是,没来得及感觉到痛苦?”

  “……”

  “这样就好。”

  那说不定,是他这辈子最轻松的一刻。

  他这么一个战战兢兢,却被一再玩弄的小人物,可能也没什么继续存在下去的理由,他一切能利用的,都已经被人拿走了。

  他们还是公墓里给他买了一块地,让他终于能有好一点的休息。

  临了不知道墓志铭应该替他写点什么,大家都沉默着。这个人实在得不到什么称赞,因为他从没有成功过,他的偶像是假的,朋友是假的,爱人是假的,女儿是假的。

  但他该有好一些的墓志铭,毕竟他们每个人都或多或少从他身上拿到了自己需要的。他很窝囊,很无用,但至少没有辜负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

  最后是任宁远为他写的。

  “这是很长,很好的一生。”

  生前他欠他一个有始有终的美好谎言。

  死后也该补给他。

  葬礼过后,一切又恢复平常。

  纵然悲痛,没有了他,他们也还是他们,生活还是生活。

  他实在太渺小了。几乎没留下什么痕迹。

  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