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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番外:怀疑者(4)


  他哆嗦着从怀里摸索出那盒子,差点失手把它落在地上,好容易胡乱打开了,露出那花费了他不少积蓄的、硕大的钻戒,而后朝着那面容沉静的男人,单膝跪下去……

  叶修拓一口酒“噗”地喷在容六脸上。

  容六当即泪流满面:“……同人不同命啊……呜呜呜……”

  任宁远出去,只说了一句:“今晚店里的酒,都记在我账上。请随意。”

  酒吧里顿时欢呼一片,呼声鼎沸,气氛瞬间就热到最高点。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总之是好事,老板这么慷慨,不狂欢一把都不行。

  曲同秋在那闹哄哄的情境里,只剩下满脸的发热,和晕了头的心跳如鼓。

  从手上的戒指被接过去的那一刻起,他就欢喜又害羞到脑袋一片空白,整个人既被难以置信填满,又激昂得简直要燃烧起来了。

  虽然用词可能不准确,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终于“娶”到了任宁远。

  这可以算是他这辈子,做得最成功、最好、最走运的一件事,简直像把他一直积攒着没用的好运气,都一次用光了。

  若不是任宁远拉着他往外走,他搞不好一时连路该怎么走都想不起来。

  场内因为被点燃的气氛而变得寸步难行,然而他脚下却始终是轻快的,全身都流动着一种奇异的力量。如果没有这么多人在挤,他可能会当众跳个舞什么的,或者开心过头地唱两句。

  任宁远带着他,一丝不苟地下了楼,出了门,而后开车回家。

  任宁远在这点上,真是一点都不像开娱乐城的。

  他从来不突然袭击,也没有强制的行径,更不会有临时起意的惊喜,而总是彬彬有礼,周到而慎重。

  曲同秋会觉得,他不做任何草率和不尊重的事,这也有种非常严肃的性感。

  在车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曲同秋不敢出声,只把手脚都缩得紧紧的,紧绷又害羞的沉默。

  他满心都像沸腾的汤锅一样,快乐到不断有东西挡不住地涌出来,但压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憋住也就罢了,一张开嘴唇多半就要胡言乱语,冒出些不恰当的奇怪的话来。

  人在太开心的时候做事就特别的傻,他也不想任宁远在刚答应了他的求婚之后,就又因为他的蠢话连篇而后悔掉。

  而任宁远那边的安静,是因为什么缘故,他就不得而知了,反正任宁远一直都是寡言和冷静的人。

  在刚才那全场欢腾的炽热气氛里,还维持常温的大概也只有还在悲痛哭诉的容六,以及不得不听他哭诉的叶修拓,还有任宁远这当事人本尊了。

  终于到家门口,任宁远站在他身后,伸手稳稳替他推了门。光是从背后笼罩过来的那种气息和气势,就让他几乎要战栗起来。

  “老爸,你们回来啦?”

  曲同秋一条腿还在门外:“呃……”

  客厅里灯火通明,沙发上都坐了人,十来岁的年轻人,桌上摆满笔记本电脑和书本,手边是散发热气的咖啡杯,一个个正襟危坐,埋头研讨的模样。

  曲珂向他们解释:“明天要交的报告出了问题,没有合适的场地,我就让同学们来家里讨论了。没关系吧?”

  曲同秋还僵着,情绪一时无法自如转换,只能应了声:“哦……”

  “对了,老爸,”曲珂仰了头,照例朝他撒娇,“我们做功课都很饿了,你要不要秀下你的手艺?好想吃鸭肉面线啊。”

  曲同秋定了定神:“呃……”

  他……当然是个,乐于为年轻人们煮好吃夜宵的慈祥父亲。

  曲同秋于是抛开那种种杂念,静下心来,尽职尽责地去厨房,动手准备煮面。

  冰箱里事先炖好的当归鸭肉汤,因为曲珂最近很喜欢吃,就时常备着。现在取出来,往深锅里注入热水,一同放在火上煮。另外拿一只锅来汆烫面线,等烫熟了便捞出来,分别盛入汤碗里。

  在他试图专心致志的当儿,有人推开门,探头进来:“需要帮忙么?”

  曲同秋只用了一秒钟,脸就热透了,光是四目相对都会害羞,于是只能望着面前的一排汤碗。

  “呃……”

  “我来帮你。”

  “哦……”

  鸭肉汤也开始“咕噜噜”沸腾起来,空气里是浓郁的当归肉香,而身边男人身上那淡淡的香气却像能穿透食物的味道,直接传进他鼻腔里。

  曲同秋不敢转头去看,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在看他。仅仅是想象里那可能会有的注视,带给头顶的压力,就让他心跳脸热到抬不起头来。

  只觉得自己也跟那口锅子一样,锅盖还严实,里头早就已经沸得不像样了。

  汤热好了,曲同秋便略微颤抖地动手,将鸭汤注到各个汤碗里。任宁远帮他往浇过汤的面线上夹放炖酥软入味的大块鸭肉,他再回头逐一洒上酒和九层塔。

  两个人配合得很默契,以至于曲同秋都开始不好意思起来了。任宁远这么镇定正直,手法稳当,他却如此不可自拔地手足无措。

  不知不觉面都分碗盛好了,他还拿着料酒对着任宁远发呆,而后就听得任宁远说:“给他们送出去吧。”

  “哦哦,好。”

  热腾腾的鸭肉面线一端出去,就受到年轻人们的热烈欢迎。曲同秋看着他们大快朵颐,想到自己女儿都这么大了,而且还在熬夜做功课,不由得就觉得很愧疚。

  但任宁远偏偏还在他的视野范围内。高大的男人西装革履地端面碗,姿势也能那么优雅好看,长成那样的一张脸,跟鸭肉面线这种东西,实在很不搭。

  曲同秋魂不守舍地坐了一会儿,好容易等到大家赞赏纷纷地吃完面线。而吃完之后似乎还得继续研讨报告,不知道要几个小时。

  任宁远就在他身边坐着,那放在膝上的、修长有力的手指,离自己不过几公分的距离罢了,却没办法现在就伸手去抓住。

  他明明一直都很好客,大力欢迎女儿带同学回家玩,而女儿难得真的带一次回来,他这时候居然有希望他们赶快离开的冲动。

  曲同秋也觉得自己实在没有身为人父的责任感。于是努力压抑着心里的那点焦躁,埋头收拾好桌子。

  任宁远接过他手里的碗筷,也难免地就碰到了他的手指:“我来帮你。”

  虽然碰触只是一瞬间,曲同秋还是颤抖道:“哦……”

  在厨房里等洗碗机操作的过程里,他就在任宁远留意不到的角度,偷偷看对方的嘴唇、鼻子、肩膀,觉得自己辛辛苦苦“娶”到的这个男人,怎么能这么英俊,从头到脚,任何一个细节都零缺点。

  于是每一分钟,都变得很难熬。

  其实完全可以不用在这里傻站着等碗消毒,但这是难得的两个人独处的空间。

  在他眼巴巴望着任宁远的时候,男人忽然移开目光,将半开的门拉开来:“我们出去吧。”

  曲同秋满腔冲动几乎就要喷涌而出了,硬生生停在半路,有点顺不过气来。不过任宁远已经先走出去了,他只好边整理心情,边跟在后面出了厨房。

  从后面看着男人沉稳到近乎冷漠的高大背影,他突然意识到,的确,收下戒指的任宁远,表现得太平静了。

  换成是他拿到戒指的话,一定会高兴得发晕,忘乎所以。

  甚至那时候的杨妙,即使不是那么深爱他,在被求婚的一刻,也激动到难以置信地捂住嘴,而后边掉眼泪边反复说“我愿意”。

  说起来也许可笑,但人在这种事的时候,只要是放了真心进去,那种幸福和喜悦,都是没办法克制得住的。

  而任宁远好像什么情绪也没有。

  只是接受了他鼓起勇气提出的请求,表示许可。如此而已。

  这样的态度其实并不陌生。任宁远一贯如此。宽容,慷慨,愿意满足实现他的一切愿望。

  并且一直对他抱着亏欠的、补偿的心情。

  若非要比较的话,接受他的戒指,跟当时赞同他开店的计划,借给他资金,这两者的态度,基本没什么区别。

  念头只是稍微转了一转,曲同秋身上刚才那高兴到简直要燃烧起来的热度,就迅速冷却下来。

  先随便向他求了婚,之后又绝口不提;而后接受了他的求婚,却又一点都没表现出高兴来。

  以他的智力,没法理解这样不可捉摸的任宁远。

  任宁远太难以看透了,安静得接近封闭,强大得接近顽固。他只能看见那完美的、坚固的表相,而从来没法走到里头去。

  虽然知道在那皮囊之下,是深不可测的内在,但他什么也看不见,因为任宁远不让他看见。

  曲同秋突然觉得,这样是不行的。

  说他贪得无厌也好,得寸进尺也好。他想,他需要一个来自任宁远的、诚实而清晰的回应。

  任宁远一直以来,都太过模糊了,即使发觉他做的菜太咸,也会平静地全吃下去,即使注意到他生意火爆账面却仍然亏损,也不动声色。

  永远的淡然,无所谓,不置可否。

  而像现在这样,两人要一辈子相守下去,定一个伟大的契约,这是件不能再模棱两可的事。

  终于陪到女儿和同学们做完报告,曲同秋收拾桌面,任宁远让司机分别送年轻人们回去,两人在喧闹过后的、深夜的安静里回到卧房。

  一关上门,曲同秋便叫他:“任宁远。”

  男人袖扣正解了一半,停了动作抬眼看着他。

  “我想问你。”

  “嗯?”

  “你真的,想结婚吗?”

  男人放下手:“为什么这么问?”

  虽然在那漫长的煎熬里,早已经打好修改无数次的腹稿,可一到这时候,就身不由己地语无伦次起来。

  “我是觉得……如果你……并不是很想的话,或者只是……不想不给我面子,或者改变主意什么的……或者……总之……我想……你不需要勉强……”

  “……”

  “我只是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也明白……这个……不是结不可……呃……我是说,我想听听……你真正的意见……呃……”

  “……”

  “如果你只是……不想我在你朋友面前丢脸的话,现在戒指要还给我……呃……也是……可以的……当然我不是真的想你还给我,我是说……我希望你能……啊……我不是说希望还戒指……呃……”

  在他的结巴里,任宁远真的已经将手伸进口袋,几乎是不带一丝犹豫地,就掏出丝绒盒子来,而后递到他眼前。

  曲同秋没有想到对方会有这样干脆,不假思索,也全无惋惜。

  虽说男人该有男人的刚硬和骨气,但这一刻他几乎是无法抵抗地,鼻腔里一股酸涩猛然往上冲,以至于眼睛瞬间就模糊了。

  任宁远已经把盒子递过来,他也没法不顺势去接住。然而当真将它拿在手里,一时就不知该如何是好。

  任宁远还在望着他:“你,不打开看看?”

  含着眼泪打开自己被退回来的戒指,这样的场景也未免太丢脸了。但人家都已经开口了,他总不能因为赌气而拒绝,还回嘴说“我不看我不看”,然后哭着跑回房间去吧?

  他所能做的,只有含羞忍辱地面对现实,低头打开盒子。

  即使泪眼朦胧之中,曲同秋也觉察到似乎有点不对。

  他下大血本买的,明明是足足三克拉的六爪镶钻,怎么到任宁远那里转了一圈,回来就变三颗方形钻?

  在泪眼里他看看任宁远,又看看戒指,突然有点反应过来。

  “啊……”

  任宁远问:“你喜欢吗?”

  他像是明白了,但又像是更糊涂了,一时只能直勾勾瞧着任宁远,张口结舌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男人伸过手来,握住他那攥着盒子的手。

  皮肤上是对方手心的触感,那种稳定的力量和热度。被那样的手掌包围着,他不由自主地就微微战栗,然而一动也不能动。

  男人在他面前,也像他之前所做的那样,弯下高大的身体,单膝跪下来,抬眼看着他。

  “我希望你能接受我。”

  “……”

  “一直到很老,都还和我在一起。”

  这委实算不上甜言蜜语,依旧一点都不浪漫,但他莫名地就一片混乱,眼泪鼻涕的开关像是统统坏掉一样,完全失控。

  虽然知道这样不只丢脸,简直还吓人,搞不好会把任宁远的求婚之心吓回去,但根本无法去控制脸上的液体,比杨妙当年的反应还要离谱。

  “你愿意吗?”

  曲同秋在那混乱里,忙着想把脸擦干净,更要忙着把手在裤子上擦干,又要急着递给任宁远,又怕指头不干净,一时忙乱到十分。

  以至于花了一些功夫,戒指才终于套在他的手指上。

  任宁远站起身来,曲同秋在这时候,莫名的就无法去直视对方的脸,更不用提能说出些什么好听的话。

  幸好不善言辞的人不是只有他一个,男人也只沉默地握着他的手,过了一阵,按在自己胸口上。

  仅仅感觉到那来自胸腔里的振动,眼前就一片模糊,这种无声的、巨大的、不敢想象的、无与伦比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