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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下集:叁(2)


  曲同秋只能转移话题:“对了,小P那天开车接你,他是你什么人?男朋友吗?”

  “你说乐婓?才不是啦,他是任叔叔的表外甥,所以比较熟而已。就他那样子,哼。”

  曲同秋以做父亲的敏感,觉得女儿那一声“哼”,倒不是真的嫌弃,反而有点此地无银的暧昧,想到急着要跟任宁远断掉的关联却又复杂了一层,不由愈发心焦,问道:“你真的想和我一起住吗?”

  “当然啊爸爸。”

  “然后再不和任宁远联系了?”

  曲珂“咦”了一声,反问他:“你不想再和任叔叔来往了吗?”

  曲同秋略微为难地:“我和他……合不来。”

  “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可以让任叔叔改,”曲珂停了一下,“他好挂念你的。如果像以前一样住到一起,他一定会很高兴。”

  曲同秋只能勉强说:“我不想跟他住在一起。我也不想和他再碰面。”

  曲珂也没再坚持了,只默默走了一段以后低声说:“任叔叔那样就太可怜了。”

  曲同秋有些意外,迟钝了一下,才意识到,曲珂和任宁远其实已经有了很深厚的感情。在他“去世”之前,他们俩就已经相当亲密了。

  他相信任宁远没有在背后抢夺他什么,曲珂对他的孝敬和想念也都是很真心的。

  只是曲珂甚至不需要知道什么,就自然而然地去维护任宁远,而不是他。那两个人之间的好感和亲近,是出于本能的。

  一想到“血浓于水”这个词,胸口就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打得他里面都晃荡动摇起来。

  他恨任宁远骗了他,而他也一样骗了曲珂。

  他心里清楚,曲珂和他在一起的生活不会有豪宅名车,只有潮冷的地下室、过道里永远也晾不干的衣服、鱼龙混杂的邻居,还有一个摆摊度日的父亲。

  而他甚至不敢让她有选择的机会,他让她以为他就是她父亲,以为她只能接受这种生活。

  他也和任宁远一样,为了得到自己很想要的东西,而忍不住要去欺骗别人。

  而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说不定曲珂也会像他恨任宁远那样恨他。

  “其实任叔叔对我们一直都很好。你不在的时候,任叔叔自愿担任我的监护人,对我就像自家人一样,什么都帮我安排。不管我做错什么,他都没生过我的气。除了爸爸,再没有人会像他那样照顾我了。”

  曲同秋忽然觉得,他真的能瞒得住吗?也许五年,十年,曲珂都不会发现,那二十年,一辈子呢?

  或者,就算曲珂永远也不知道,他真的就能赢得过父女的天性吗?无论他怎么假装是她父亲,她渐渐长大了,也会本能觉得是任宁远比较好,比较亲近。

  “爸爸,任叔叔是做错了什么事?你以前不是很喜欢他的吗?”

  “……”

  “你从小就教我以后要报答他,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你也总是很开心,”曲珂斟酌了一下,“我知道,任叔叔他可能不算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他会做一些让爸爸你不容易接受的事,但是,爸爸,你有没有想过试着接受呢?”

  “……”

  “任叔叔这样的人,错过以后就碰不到了。”

  “……”

  “和任叔叔在一起,才有一家人的感觉,爸爸你不觉得吗?”

  曲同秋看着曲珂,恍惚间有了些遥远的感觉,阳光也暗淡了,他还牵着她往前走,边走边觉得身体里面“哐啷哐啷”地直晃荡,像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一样。

  “等吃了饭,我送你回去吧。”

  “爸爸?”

  “你跟任宁远住在一起比较合适。”

  曲珂有些失措了:“爸爸……”

  曲同秋突然说:“我不是你爸爸。”

  曲珂张大了眼睛,没吭声,憋住似的,过了一阵才小心翼翼地:“爸爸,你别生我的气,我只是随便说说……”

  “我不是说气话。”这样讲的时候,自己眼前也模糊了。

  曲珂眼睛睁得愈发大。

  “我生不出你来的,”开口的时候喉咙像有东西塞着,“我是AB型,我跟你妈妈,都是很普通的阳性血。”

  小女孩脸色刷地白了,直直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你的任叔叔,他才是你爸爸。”

  曲珂还睁圆了眼睛盯着他,觉得这只是个玩笑,而男人已经两眼通红,眼泪渐渐从他有了细纹的眼角淌出来。

  那眼泪像把她给烫着了似的,曲珂猛地缩回手,倒退两步,而后转身拼命跑开了。

  外面已经天黑了,屋内更是昏灯暗室,曲同秋坐在桌子前,灰暗的一条人影似的,给曲珂买的小挂件她还是没带走,而他昨晚以来的快乐美满已经都不见了。

  有人敲了门,而后虚掩的门也就开了,进来的是任宁远。亏得他没有在晾衣绳的迷魂阵里迷了路。

  曲同秋失魂落魄的,现在即使对着他也是麻木了,连想躲避的意思也没有。

  任宁远看着男人肿得跟桃子一样的眼睛:“为什么要告诉她?”

  男人带着厚重的鼻音说:“她有权力知道真相。”

  “我原本也会帮你瞒着她,只要你不说,她不会知道。”

  男人有些激动:“为什么要骗她呢?非要她到我这个年纪才后悔,才来恨我吗?”

  “骗人未尝不是件好事。难道你不想她永远都叫你爸爸?”

  男人喘息着:“那我也不能骗她,我跟你不一样,你没有心的!”

  任宁远看着他:“你太傻了。”

  “……”

  “真的疼一个人,你才是得费心思骗他,你要小心骗上他一辈子,让他一直都高高兴兴的,”任宁远顿了顿,“撒谎不一定就是坏,说实话也不一定就是好。”

  “你胡说!”

  “小珂回去问了我以后,就不肯再吃饭,锁在房间里不见人,我不知道她要用多久才能想得开。”

  男人又像被挠了心肝一样,坐立不安起来。

  “如果她不知道什么真相,那现在她会快活得多,你们也能像过去那样生活在一起。”

  “……”

  “你觉得哪一个比较好?”

  “……”

  “有时候真相不是最重要的。你明白吗?”

  曲同秋被说得直发呆,后悔和矛盾又在折磨着他,直到任宁远过来拉他的手:“你跟我回去见小珂,我们去和她说清楚。”

  曲同秋被他一拉,手指碰在一起,就慌了:“我不要跟你一起……”

  任宁远将他抓紧,用不容反驳的口气:“这不只是我和小珂的事,也不是你和小珂的事。这是我们三个人的事。”

  作为一个很想负责的父亲,曲同秋还是坐进车里,任宁远伸过手来,帮神思恍惚的他系了安全带。

  “你先想想,见了小珂要说什么。”

  “嗯……”

  “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很敏感,我劝过她,你也得让她知道,不管怎么样你都是疼她的,让她别有压力。”

  “嗯……”

  不知不觉就成了两个父亲之间的对话,也忘了对任宁远的种种回避和抗拒,这是两个人共同的女儿,自然而然就一起操着心。

  成人世界里的恩怨龌龊,在要面对孩子的时候,就被抛在脑后了。

  曲同秋跟着任宁远上了楼,除了遇到一个佣人之外,宅子里都很安静。曲珂的卧房还是紧闭着,任宁远先敲了敲房门:“小珂,你爸爸来了。”

  曲同秋有点紧张地凑过去,贴着门说话:“小珂,是我啊。”

  说了几遍,屋内仍然半点反应也无,曲同秋略微地失望。任宁远又敲了一敲,皱着眉伸手去转门把……

  不转还好,一转竟然顺利地就扭开了,心知不妙,忙推了门进去。室内空无一人。

  曲同秋看着风把窗帘吹起,呆了半晌:“小珂呢?”

  任宁远也立刻转身往楼下走,边走边拉高了声音:“乐婓,乐婓!”也没有得到回应。

  曲同秋看得出他轻微的磨牙动作:“怎、怎么了?”

  “乐婓他跳脱得惯了,”任宁远开始拨电话,“多半是小珂有出走的念头,他不但不劝,还顺势两个人一起离家了。年轻人就是气盛。”

  连拨了几组号码,任宁远皱眉把电话放下:“打不通,都关了机。”

  男人脸色发白:“那……”

  “我马上就让人去找。但你也别太担心,乐婓很老练,什么都应付得来,小珂有他陪着,应该不会有事。”

  曲同秋想了一想,更急了:“但是他是男的呀。”

  “嗯?”

  “小珂还不懂事,他们两个一起,孤男寡女的……”做父亲的对女儿的担忧有增无减,“他喜欢小珂的吧?”

  任宁远有了一丝尴尬,咳了一声:“虽然乐婓要叫我舅舅,但我跟他妈妈是隔了几层的表亲,并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我算给你听,她是我姨夫的哥哥的女儿,其实也——”

  曲同秋急了:“不是血缘不血缘,小珂才多大呀!就算她长大了,成年了,她跟一个帅男孩子出走了,你就不怕她被占便宜吗?你这个人,哪有你这样做人爸爸的?你真是……”

  他还是第一次胆大包天地数落任宁远,任宁远也安静听着,带点宽容的意思。

  一连串数落完了,曲同秋自己回过味来,也有些尴尬,感觉像是孩子她妈在骂孩子他爸似的。

  任宁远还在看着他,男人不知怎么的有点不敢抬头了,只望着地面说:“他们可能是去了哪里呢?”

  “乐婓做主的话,就有点说不准。如果是听小珂的主意,范围就小很多。我们先坐下来想想,让人分头去找。”

  “嗯……”

  “最慢的,也有信用卡记录可以查,他们应该也没太多现金,只要一刷卡,我就能让人查到他们的行踪。”

  “能查到吗?”

  “你放心。”

  “嗯……”

  “他们也就是孩子气,出去散散心而已。你先喝杯东西,”任宁远倒了热茶给他,“我去安排,你不要急。”

  曲同秋捧着茶,终于还是喝了一口,这种熟悉又陌生的被安抚的感觉,让他既安心,又觉得不自在。

  信用卡记录来得比他们想的要快,那两人刷卡买了机票,一收到消息,曲同秋就忙跟着任宁远一起去了机场。

  机票是去往C城的。

  想到女儿出走却是回老家,曲同秋更觉得心疼。

  “小珂跟着我,也真是受委屈了,”一肚子的话要说,而身边也只有任宁远在听,“我再疼她,一个人也比不过两个人的份儿。她小时候还会问我妈妈去哪里了,懂事了就再没问过,别家孩子都闹着要家里买东西,她从来就没跟我开过口……她现在也就是想要个安稳的家,我怎么连这也做不到呢……”

  任宁远安静听着,只说:“你可以的。”

  从C城机场出来,已经是深夜了,除了工作人员和外面待客的计程车之外,一切都似在睡梦中。

  “明天再找他们吧,也给他们一点休息的时间,别逼得太紧,”任宁远又补充道,“乐婓不是那种人,你别担心。”

  怕不能及时得到曲珂的消息,曲同秋只能和任宁远一起入住酒店。

  连一碗汤面的钱他都要很努力才能赚到,住这种地方一晚上等于他好几个月地下室房租的地方,实在是很痛苦。他也根本没带什么钱在身上,更付不起房费,只能跟任宁远说:“回去我会还你的。”

  “我来付就好。”

  曲同秋固执地:“不用,我有钱。”

  任宁远看着他,过了一会儿说:“我明白。这样吧,其实也可以只订一间,我付我的房钱,你睡地上,就可以省掉费用了,也不算欠我什么。”

  曲同秋是很想一人一个房间,但无法承担的高额消费又让他不得不在现实面前找一个折衷的方法。

  天气已经热了,拿条薄被铺在地毯上,睡着也相当舒适。曲同秋想着曲珂的事,听着同一个空间里任宁远的呼吸声,一夜无眠,直到快天亮的时候才困极而睡了过去。

  梦里梦见有人在看着他,因为那感觉温柔,也并不惊悚,只反而睡得更安稳。

  醒来是因为窗外的雨声。

  隔音效果良好的玻璃也挡不住那落雨的声响,可见雨势有多大,曲同秋动了动,去看窗外。

  “早。”

  曲同秋还未睡够,但也知道时候不早了,迷糊着爬起身:“早……”

  “要下去吃午餐,还是叫进来?”

  曲同秋这才清醒过来:“不用了,我不饿。”他死活也想省掉这饭钱。

  任宁远看了看他,也不勉强,出门前说:“那些水果和奶茶包都是免费的,我用不着,你吃了吧,别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