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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番外:怀疑者(3)


  于是灯开了,任宁远在明亮的光线下看清楚他,便皱起眉在床边坐下,而后问:“怎么了?”

  “现在这样,不行吗?”

  他控制不住自己声音里的颤抖,也掩饰不了红肿的眼周。而任宁远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我、我不去跟什么女人结婚。”

  “……”

  “我也不想再生孩子。”

  “……”

  “你和小珂……我……”

  曲同秋感觉得到汗从额头上滴下来,他知道自己脸已经发红了,他用最大的勇气在争取对他而言高不可攀的东西。对着这样不动如山的任宁远,他终究还是难以启齿。

  “我想……和你们……”

  他希望能留在他和曲珂身边,他最好的时间,所有的感情,都给了这两个人。离开他们,就是把他活生生切割了。

  任宁远静静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说:“真的完全没有那种打算吗?”

  曲同秋一时说不出话来,这种无情的回应让他瞬间两眼模糊。

  “我,我只想……”

  被那双有力的胳膊抱住的时候曲同秋完全猝不及防,甚至根本不明白这个拥抱是什么意思。如果说是安慰或者道歉,这又未免过于用力了。

  这拥抱似乎无缘无故,也没有任何逻辑、理性可言,曲同秋眼泪汪汪地想问个明白,但任宁远没有再给他发问的余地。

  渐渐的,他也不在乎缘由了,任宁远在这时候选择拥抱,而不是推开他,这一点对他来说,就是世上最好的安慰。

  睁眼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下午还是晚上,曲同秋感觉依旧在恍惚,魂魄像要从那几乎坏掉的身体里抽离出来。

  他模模糊糊看到坐在床边的人,似乎还有一碗汤。这让他在歇了一会儿以后,张了张嘴。

  “要喝一点吗?”

  曲同秋摇摇头,虽然喉咙干渴,但喝掉它的欲望还只排在第二位。他急切地是想问这个人一些事情。

  昨晚他的问题,还并没有得到答案。

  男人伸手客气地抚了一抚他汗湿的额头。

  “曲同秋。”

  这像是要商量大事情的口气。

  任宁远居高临下看着他:“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这没有用的。”

  “……”

  “我想,我们还是……”

  曲同秋突然有点难以承受的感觉,人疲累到一个限度,暂时就会变得软弱。他不再能看着那个人,只得伸手拉起被子盖住自己的头。

  而后他听见那人在被子外面说:“你不介意的话,我们找个时间结婚吧。”

  “……”

  一般而言,求婚是人生当中数一数二的大事,通常发生在适龄的男性和女性之间,附带鲜花跟钻戒,长篇大论发自肺腑的甜言蜜语,以及热泪盈眶。

  至少曲同秋他当年跟杨妙是这样的,只除了钻戒他那时买不起,用细细的白金戒来代替。

  而在他还没起床刷牙,眼角甚至有眼屎的时候,任宁远用“有时间一起去买个菜”的口气,对他求婚了。

  曲同秋瞬间只觉得自己一定是睡晕了,或者在被子里闷着缺氧了,才会导致头脑如此不清醒。

  他和任宁远,结婚?!

  结婚,他和任宁远?!

  棉被从头上被拉下来,眼前是男人那沉稳的、看不出什么情绪来的脸。

  曲同秋张口结舌地和他对视了大概有一分钟。

  这实在是太吃惊了,他从来没想过他人生里还能有这么一回事。

  他曾经向一个女人求过婚,而现在一个男人向他求了婚。

  这一分钟完全不够他的大脑完成那迟缓的运作。

  那尴尬的数十秒过去,任宁远突然说:“你要吃点东西吗?”

  “啊……”

  “中式还是西式?”

  “中、中式……吧……”

  “好。”

  任宁远端起冷掉的汤,转身出去,而等再次进屋的时候,真的给他带来一份鱼片粥和水晶饺。

  于是曲同秋在床上吃掉了这份餐点,任宁远待他吃完再收走杯盏,给他盖好被子,而后一切照常。

  这一天过去,结婚的事任宁远便一句也未再提了。

  生活又恢复平常,波澜不惊。

  他们照样同床而眠,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为同一个未成年的女儿参加学校舞会晚归了三分钟而打电话去催问……任宁远还是一样的温和、平静、斯文有礼,好像那天问的真的只不过是白菜要买几斤的家常而已。

  曲同秋完全看不出那人的情绪。想来想去,他也不确定任宁远那时到底只是随口说说,还是开玩笑,还是怎么的……只是要说认真,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太像。

  因此任宁远既然并不提,他也不好意思主动开口去问。

  这事情就如同池塘里落进一颗细小的石子一般,起一点涟漪,很快水面就平静如往常。

  只不过曲同秋开始会学着用女儿送给他的电脑,一个人偷偷上网去查结婚这件事。

  虽然也曾经有人,就是那个叶修拓,笑着向他展示过戒指和伴侣,说“我们结婚了”。但当时他自己的生活一塌糊涂,听见这种宣言,也只是吃惊了一刻,并没有闲暇和心思真正去好好地消化这一事实。

  现在想来,两个人结婚,这对他来说实在是一门很新的大学问,有太多他要补习的知识,和待解的疑问。

  如果结婚了,任宁远是他的什么人呢?老婆吗?孩子他爸?

  女儿现在还是只叫他爸爸,称呼任宁远为叔叔,如果真的结婚了,是要叫任宁远什么呢?妈妈?

  光是这样天马行空地想着,虽然知道不切实际,却也就已经莫名地又是害羞,又是紧张。简直像初恋的时候一样,耳朵都要喷出热气来了。

  这天一个人在街上路过婚纱店,曲同秋鬼使神差地,便停下来看着橱窗。那玻璃后面是最美丽的新娘礼服。

  这是他年轻时候的记忆,现在回想起来,竟然一点都没有褪色。

  走进店门的时候,店员热情迎接了他:“先生是一个人来吗?”

  “哦,我、我先来看看。”

  “这边请,店里今天刚进了一批新礼服呢,你可以帮你女朋友先看看哦。”

  宽敞的店里已经有几对年轻人在挑选和观赏,不时甜蜜地嬉闹。曲同秋看着他们,一个人小心摸过那些新郎礼服,紧紧掌心里布料的质感,就能让人从心底涌起一种幸福的冲动。

  这是人生里多么好的憧憬。

  他试穿了一套礼服,而后在镜子前看着自己认真严肃的、西装革履的模样。

  也许任宁远的求婚,也是过期不候的。他当时没有马上作出回答,就失效了。

  只怪他自己的反射弧太长了。

  他从梦想能成为任宁远的小跟班,到真的成了小跟班,再到成了朋友,而后成了稳定的同居人。

  这中间,已经过了十几年。

  每一步都用掉他们漫长的时间,也从来都不确定是不是还会有下一步。

  成为伴侣,这是他从没敢去想过的事情。所以他没办法在那一分钟里,就突然有了超越自己的人生智慧。

  他又慢了半拍。

  虽然任宁远已经不提了,也不打算再提,他现在却还是一个人紧紧记得,没法把它从脑子里抹去。

  曲同秋回到家的时候,任宁远已经在客厅里坐着了,正专心看手里的杂志,听见他进来,便抬起头来,两个人视线对了一对,算是打过招呼,而后就各自有些尴尬地错开。

  曲同秋在边上找个位子坐了,不由自主地就看着沙发上的那个沉静的男人。许多年过去了,任宁远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看,甚至于更好看了。这些年来他每天都对着这同一张脸,却也从来没有觉得腻了的时候。

  任宁远似乎是没结过婚的,毫无理由地单身到现在。

  年轻的时候他曾经也胡思乱想过,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和任宁远生活在一起,那种想象是带点憧憬和羡慕的。

  而现在自己却能有幸坐在他身边。

  仔细一想,就觉得这简直幸福得令人战栗。

  而他怎么能逐渐把这当成理所当然的日常,而不像个男人一样,主动做点什么来捍卫这种宝贵的幸福?

  “任宁远。”

  任宁远放下杂志,看着他。

  “那个……”

  “嗯?”

  才说了几个字,曲同秋已然觉得喉咙痒痒的,克制不住吞口水的本能:“那天的事……”

  任宁远的眉头似乎略微动了动,而后依旧平静地直视他。

  “很抱歉,我……”他羞愧于他那时的迟钝,如果还能再有机会,“我想——”

  “我回来啦!”

  曲同秋愣了半拍,就见一头美丽长发的少女翩翩然进了客厅,女儿下课回来了。

  曲珂兴冲冲扑到他怀里:“嘿嘿,今天听见同学跟我推荐好吃的外卖店,就是老爸你开的那家耶!”

  曲同秋才“啊”了一声,还来不及喜悦或者表示谦虚,任宁远也已经也站起身来:“店里有点事,我出去一下。晚饭你们先吃。”

  这一出门,一直到睡觉时间,任宁远也没回来。

  曲同秋想大概是因为店里有太多事务要打理,毕竟是娱乐城,老板怎么能没有夜生活。

  如果结了婚,要因为家庭而放弃夜生活的话,不知道任宁远能不能适应得来呢?他还算有经验,而任宁远从来没结过婚,会不会完全不习惯呢?

  曲同秋在这样的忐忑里,抱着一点憧憬,渐渐入睡了。

  然而第二天,任宁远还是没有回来。

  因为担忧而打电话过去询问,得到的是“店里的事没忙完而已,不用担心”的温和回应。

  曲同秋在家里坐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渐渐就无法克制地忧心忡忡了起来。

  习惯了光鲜亮丽的夜生活的人,真的还能接受得了婚姻吗?也许任宁远在那一时冲动以后,就后悔了,以至于听见他提起“那一天”,就只能索性避开,连回家见他都觉得尴尬。

  当然了,这原本就不是能强求的东西,婚姻很多时候,本质上也就只是一种冲动罢了,错过了,真的就没有了。

  但是,本来他是完全不贪心的,他并没敢去想什么再结婚的事,更不奢望能和任宁远有这种关系。

  是任宁远自己亲手把这种欲念放进他脑子里的。然后它就越长越大,越长越大,大到连他都无法抑制这蠢蠢欲动的小妖怪。

  他觉得,也许他应该逼迫任宁远来为这亲手促成的这份贪欲,而负一点责任。

  曲同秋带上信用卡,去了珠宝店,而后花店,最后再开车去任宁远的夜店。

  他今晚穿得太过于正式了,笔挺的西装,衬衫雪白,领带打得紧紧的,皮鞋锃亮,头发一丝不苟到接近怪异……以至于从一进门,奇装异服的客人们都齐刷刷地盯着他看。

  曲同秋额上冒着汗,怀里揣着天鹅绒盒子穿过众人的视线,一段路都快走完了,他才想起,因为过于紧张,大捧鲜花落在车里了。

  没有庞大的花束壮胆的话,他的勇气就缩小了很多,然而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原路返回去取,再重新走过这么一段,那未免需要更多勇气。

  “曲同秋。”

  曲同秋忙抬起头,叶修拓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看着他:“你来找宁远?”

  “是啊……”

  “是有什么事吗?”

  “啊,”他不想求婚之前要先受到亲友团的盘问,略微乱了阵脚,“我、我有点私事要跟他谈。”

  叶修拓看了他一会儿,道:“其实你应该给他一点时间。”

  曲同秋慌乱了一下,的确,结婚这种大事,是要给任宁远足够空间和时间来好好想清楚,他是有点迫不及待了。

  但是……

  “其实已经有好几天了,所以我想,也许——”

  一个笑眯眯的男人从他身后的房门内探出头来:“修拓,你让他上来吧。”

  叶修拓略微迟疑了一下:“我觉得还不是时候……”

  容六叹口气:“是时候啦。你是没关系,可再喝下去我回去很难交代的,酒精超标肖腾就不准我进家门,我很辛苦耶,拜托你体谅我的难处好不好?”

  曲同秋在这种让他如坠云雾里的对话中,好歹是获得了上楼的通行证,于是忙又摸了摸胸口的宝贵盒子,再把裤子上不存在的皱褶抚平。

  任宁远在房间内坐着,脸上并没有什么异样表情,他还是感觉得到他的心情显然并不十分好。

  然而两个人四目相对,他的口气又是足够的温和:“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呢?”

  “啊……”曲同秋忙站直了,“我是想说,关于那天的事……”

  容六立刻做出随时预备起身夺门而出的姿势,道:“修拓,你觉不觉得我们出去一下会比较好?”

  叶修拓坚定地:“不行,宁远这种时候需要我们。”

  多了预想之外的两位观众,曲同秋只觉得背上都已经被汗湿透。

  箭已经在弦上了,这是他人生里最关键的时刻。然后在这紧要关头,他的台词却都吓到从脑子里逃跑了,他甚至都忘记了要怎样的措辞才最合适。

  “嫁给我”吗?

  台词可以不负责任地临阵脱逃,而他不能。

  和任宁远相关的一切东西,都是他可以抛弃自尊,甚至不顾廉耻来争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