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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雪地梨花,宿命姻缘(11)


  那毋望究竟是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儿,哪里有不爱玩的,心里计较了半晌,终抿嘴笑着答应了。又道,“你如今到那家也好几日了,可还好吗?”

  章程眼里闪过一丝无奈,闷声道,“我那表婶子待我倒甚好,亲的一样,只下面的人不服管,才去那会儿,总在背地里编排我。”

  毋望听了心里也很难过,只得劝慰道,“他们眼红罢了,那些难听的话何苦放在心上。”

  章程涩涩道,“还有更可气的,太太娘家姐姐丈夫没了,家里又没落了,前两日拖着女儿也搬了来,整日嘀嘀咕咕说姐夫挣下了家产与他人做嫁衣裳,我倒像她家的奴才,今日要星星,明日又要月亮,弄得我不胜其烦。”

  毋望反感道,“怎的这样,你表婶子也算主母太太,这些都不管吗?”

  章程摇头道,“年轻时便是个现成奶奶,何尝管过这个!”

  毋望恨道,“你既做了他家的继子,族谱上也定然有了名字的,那你便是正经主子,多早晚轮到外人来指指点点!你要拿出主子的样子来,姨母不顾及你的脸面你就该回太太,请她做主,依着我的性子,便直接将她们的东西扔出去,请她们自回家去。赖在别人家算怎么回事!”

  章程呵呵笑起来,一面道,“我还不知你竟有这样的手段,日后定是个不吃亏的。”

  毋望面上窘得很,低下头嗔道,“你浑说什么,我是替你打抱不平罢了。”

  章程敛了笑容,避开店里的客人,低声对毋望道,“我过两日就回了太太,叫她请了媒人来提亲,只是我如今身份尴尬,若你跟了我,怕是会连累你一同受苦……这事我想了好几夜,一直没同你说是怕委屈了你,可若是不说,我自己又不甘心……春姐儿,你可愿意?”

  毋望涨红了脸,几乎透不过气来,心里狂喜着,脑子也晕晕的,一时不知如何答复他,应了怕他笑话,不应又怕下回不作数,柔肠百结,没了主意。

  章程是个黄鱼脑袋,看她不置可否,急得什么似的,结巴道,“莫……莫非你不愿意吗?我对你的心你是知道的。”

  毋望急道,“你容我同叔叔婶子商量商量再回你。”

  章程这才把心放回了肚子里,欢喜得直点头,两厢里相视而笑,含情脉脉。

  先前在账台旁与刘宏闲谈的裴臻歪头摇着扇子,心里冷冷一哼道:好个郎情妾义!当我是死人不成!且看你们明日如何游庙会!

  〇一五 世事皆人情

  章程才转头,恰巧看见一位俊俏的公子正对他笑,不由怔愣一下,思量半晌未想起他是谁来,只得仓促抱了抱拳,低头问毋望道,“那位公子是何人?好似在哪里见过的。”

  毋望面色一僵,心里突突地跳,没计奈何只得道,“你在田头上见过他,他是裴公子。”

  章程微微讶异,暗道怎的是他!上回匆匆一面,并未看得太真切,只觉坐在马上飞扬跋扈,如今那裴公子缓缓走来,神情很是恬淡,看着是个无害的人,于是善良的庄稼汉子章程一眼有了主意,防虽说还是该防着,心里倒也不似从前那样深恶痛绝了。

  事实证明,裴大公子也确是个会做表面文章的人,他见了章程并未像见着仇人似的打算手刃,面上一贯的温文尔雅,举止言行也谦恭得体。

  “阁下是纪公子罢?久仰久仰!”浅浅一揖道,“我与贵庄以前有些生意上的往来,和令尊也算旧识了,如今令尊过世,庄上的事务必定由公子掌管了吧,日后还要请公子多多关照呢。”

  原来章程过继之后就叫纪程了,毋望哀叹一番,纪程真是没有章程叫着顺口啊。

  章程见他这样客气,忙还礼道,“我才接管生意,很多规矩都不甚懂,久闻裴公子善于经营,还要向公子讨教一二。”

  裴臻道,“不敢不敢。”面上笑得和煦,心里极不屑,毛头小子不在乡下种地,跑到这里来搅和,既是自寻死路,那也不用客气了。又转身对毋望道,“我险些忘了,这次我去北平谈生意,特地去燕军中找了昔日的旧识,多番打听,总算找到了你那弟弟。”

  毋望又惊又喜,一时忘情抓着他的衣袖急问道,“你见着沛哥了吗?他可好?”

  裴臻任她拉着,不慌不忙道,“他现跟着纪校尉学拳脚功夫,未时以后有先生专门教他与另两个孩子学用兵与计谋,因他为人机灵,很得上司的喜欢,还带到燕王跟前去过,燕王殿下也极赏识他,想来日后必定前途无量。”

  “还有呢?”毋望急道,“他可曾瘦了?”

  裴臻道,“听纪校尉说,他还长了四五斤肉呢,你放心吧,我一切都打点好了,担保他在那里吃不了亏。”

  毋望嗫嚅道,“这回又麻烦公子了,本来便有事在身,还要抽出时间来替我们寻访亲人,我告诉了叔叔婶子,他们也定然感激公子。”

  裴臻温声道,“既到了北平,顺道去看一下也不是什么难事,我知道你们苦无他的消息,心内定是很挂念,裴某力所能及的事,便替你办了,也好叫你安下心来做买卖。”

  一旁的章程心里有些酸涩,从前他只是个种田耕地的穷小子,与那些有钱人并无往来,也未曾听说过裴臻的名号,只当他是个一心眠花宿柳,手上又稍有几个铜子儿的土财主,可如今进了生意场,方知他竟是那样的人物,单他那家“得风楼”就已名满天下,更别提药铺钱庄了,各省各县均有分号,生意几乎做进应天府去。撇开这些不提,人品身家也是清清白白的,从不踏足风月场,也绝无失体面的行为,这样的人,若真同他争春君,要赢怕是极不易的,自己也只有凭着春君的偏爱和这些年的情义,方有五分的胜算罢了。

  章程的惆怅一点不落全进了裴臻眼里,裴臻心中欢愉,脸上笑得更是高深,又对毋望说道,“我今早来得匆忙,沛哥儿的家书未曾带上,回头我使了人送来。”

  毋望点头,眼里的泪盈盈欲滴,抽泣道,“他好便是最大的喜讯了。”

  裴臻瞧她要哭,疼惜道,“你过后头去擦把脸吧,叫你叔叔婶子见了,还当我欺负你呢,这里的活我来做,你去吧。”说着接过她手里的点心,有模有样的捆扎起来。

  毋望撂了手,转身回后院,章程又不得跟去,也不会包茶食,站在边上甚是无趣。

  “你瞧我的手艺可还使得?”裴臻笑着叫章程看他包得歪瓜裂枣的点心,那等着取货的妇人自然认得裴臻,接过他递来的纸包,欢天喜地的去了。

  章程也是个较真的性子,皱着眉道,“我适才看见一个角没包严实,点心屑子漏出来了。不过头回包,能这样已是不错了,若换了我怕更不中用呢。”

  裴臻面上笑着,心里暗道,这傻小子也不算太傻,还知道打个巴掌再赏颗甜枣儿。顿了顿又道,“你们庄子上换了管事吗?如今管事不通得很,几家米面铺子的掌柜皆有怨言,怕是秋后要从别家拿粮了。”

  章程懊丧道,“我也没法子,新来的管事和太太娘家沾着亲,换也换不得。”

  裴臻转眼瞧他,那章程长了一张斯文老实的脸,眉尾微有些耷拉,想来性子也极温吞的,这样的人过继过去,又没些手段,岂不被人排挤死!想着,心下便有些可怜他,随口道,“我同那几个掌柜也算熟悉,待下回见了面同他们提一提,货还从你这里拿,买办事宜俱绕过那个管事,直接同你商量便是,这样你握了实权,再不会叫他们拿捏了。”

  章程听了惊喜莫名,忙不迭作揖谢他,裴臻心道,一不小心又做了个好人,我裴某人何时成了大善人了!我对你们的恩德先欠着吧,到时一并还来也就是了。

  正想再寒暄几句,突听得外头一阵锣鼓喧天,原以为谁家娶亲做寿,等了片刻,那仪仗倒好像停在门外不走了,张氏与毋望忙出门看,只见十几个穿着体面的男人走了进来,直走到裴臻面前,一个个拱手道,“臻大爷开业之喜,怎不知会我们大家伙,咱们也好来讨个彩头,怎么好一人闷声不吭的,要不是张老板的太太回娘家路过门前,咱们还蒙在鼓里,失了礼数呢。”

  裴臻措手不及,忙迎了出来,连连作揖解释道,“各位老板误会了,梨雪斋的东家并非裴臻,是那位刘宏刘老板,裴臻今日是来帮忙而已,过会子便要走的。”

  刘宏也站起来行礼,道,“各位老板驾临,小店蓬荜生辉。”

  一干人等摸不着头脑,问裴臻道,“这位刘老板莫不是臻大爷的贵戚?”

  裴臻但笑不语,这时人群里走出来一个人,原是刘宏往日的东家,见了刘宏羞愧道,“刘先生,原来你与裴老板有渊源,都怪我那时不察,若早知道,定然要将账房的空缺留给你的。”

  刘宏谦道,“不怪老板,我这腿原没料到能治好,若拖个一年半载的,岂不耽误了老板的生意。”

  毋望惊出了一身冷汗,生怕叔叔说出腿是裴臻治的,被有心之人听去了害了裴臻,便急急张罗了茶水请他们坐下。裴臻见她那样,知道她心中在想些什么,唇角一勾,面上不由多了几分柔情。

  那帮人何等的精明乖觉,只消划上一眼,便知其中端倪,复又细细打量毋望,只见她这许多人面前毫无拘谨,形容端庄大方,生得又一副绝美的相貌,当下纷纷会意,笑道,“是不是臻大爷开的都一样,日后我们尽心拂照也就是了。”

  毋望又惊出一脑门子汗来,再看叔婶,他们脸上也尴尬不已,章程更是面如菜色。

  裴臻也知这些财阀的心思,也不辩解,如今恨不得叫全城的人都知道这女孩儿是他的人,哪里还想撇清什么,否则以她这等姿容,不消到明日,门槛必定被提亲的媒婆踩平,那样还得了吗!旋即笑道,“既这么着,裴臻便先谢过了。今日也劳各位跑了一趟,我这就传话下去,到我的得风楼摆上三五桌,一来与各位叙旧,二来嘛,也有些私事与几位老板商议。”

  众人乱哄哄笑道,“那今日便不醉不归了。”

  裴臻拱了手道,“各位先行一步,裴某稍后便到。”

  打发了那群人,大伙才算松了口气,裴臻吩咐小厮着人抬轿子来,一面道,“刘先生也去罢,众人既是为了梨雪斋而来,主家不去未免失礼。”

  刘宏面露难色,迟疑道,“又要叫公子破费,这怎么使得!”

  裴臻不经意看了毋望一眼,低声道,“我说使得便使得。”看章程傻愣着,拍拍他的肩膀道,“纪公子也一同前往吧,趁这当口,正好将你的事提上一提。”

  章程自是喜不自胜,口中直道,“多谢裴公子,待事成之后,定要到公子府上专程拜谢。”

  裴臻颔了首,又对张氏说道,“你们女眷不便同往,我叫人送些饭菜过来,也省得再生火。”

  张氏忙道,“不必麻烦了,你们爷们儿自去谈事,我们娘俩守着饼铺子岂会饿着!”

  裴臻道,“糕饼怎好作饱,你不必推辞,我差人送来就是了。”又轻声在毋望耳旁问道,“春君可要喝汤吗?”

  毋望颤了颤,生生忍住脸红。心下恼道,这斯文败类,当着一屋子的人同她咬耳朵,岂不叫人误会她与他有什么!忙看向章程,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面上看不出喜怒来。

  裴臻微一笑,也不管那几人脸色千变万化,潇洒转身,拉了章程,叫小厮将刘宏扶上了轿,撑起他那把油纸伞,翩翩然往得风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