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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迎春归去,冷暖豪门(7)


  芳瑕道,“无非女诫女红,琴棋书画,这回请的先生呆板得很。这学上得甚没趣儿。”

  不料芳龄啐道,“你又浑说,哪里就没趣了!我倒觉得挺好,怪道你每回琴都弹得一团糟,可不就是没定性吗!”

  芳瑕吐吐舌头,转身与毋望低声道,“姐姐你不知道,学里那先生虽没趣,长得倒是一表人才,教大姐姐极尽心,百问不厌。”

  芳龄听了俏脸一红,捶了芳瑕一记道,“你再浑说我就撕你的嘴了!他对谁不尽心?你同姐姐说不要紧,要叫别人听了去还了得!”

  芳瑕道,“那我就说给春姐姐听吧,那人做姐夫是上佳的人选,会做诗又会弹琴,可不正配大姐姐吗!”

  芳龄娇羞不已,捂着脸扭着身子,毋望与芳瑕掩嘴而笑,三个女孩又闹了一阵,外头传大老爷大太太到了,芳龄忙敛色推芳瑕叫她住嘴,三人到外间一一行礼。

  大老爷谢观是毋望母亲的胞兄,同是谢老太太嫡出的,如今官拜都察院右佥都御使,正四品的官。谢观的长相与毋望母亲极像,五官竟是极精致的,只是上了年纪,留了胡子,面上有些沧桑,至于性子更是肖似,都是稳妥的人,平日也无大喜大悲,见了毋望只颤着手在她肩上拍了一下,一旁的大太太却笑了,调侃道,“老爷竟当姐儿是男孩儿吗,哪有舅舅见了外甥女这样打招呼的!”

  毋望低头擦了泪,胸口闷得生疼,谢观哑着嗓子道,“回来了就好。”忙又转身寻老太爷和慎行去了。

  老太太叹着气道,“大老爷今天可是失态了,那样四平八稳的一个人!”

  后面吕氏和慎笃带着十岁的慎儒也到了,又是一番请安道福,谢誩因生意上的事未来,老太太吩咐开席,众人围着圆桌团团坐下,共举杯贺全家团圆。爷们儿们谈论慎行的功名,老太爷又叮嘱些官场上的忌讳,一时兴起推杯换盏又是联诗,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饭毕,众人移到软榻和南官帽椅上坐,丫头一一上了茶,转而说起朝廷里的事来,谢观道,“周王的儿子告发他老子谋反,我这几日要启程到周王的封地去,皇上拟定将他发配云南,后头的事要应天派人去办。”

  吕氏道,“可会打仗吗?”

  谢观道,“眼下是不会的,那些藩王慑于朝廷的威严尚不敢轻举妄动,只是那齐泰和黄子澄过于急进,根基尚不稳便急于削藩,皇上二十多个藩王叔父,岂会个个坐以待毙!看着吧,总要出岔子的。”

  谢老太爷在上座咳了声,道,“莫谈国事。”

  大家静了下了,又闲闲地说了几句,便各自散了。毋望和吴氏起身回去,芳龄和芳瑕从后头赶上来,芳龄道,“姐姐今晚同我睡吧,咱们姐妹这些年未见,心里时时记挂,好歹在一处了,定要彻夜长谈才是。”

  芳瑕道,“我也有话要同春姐姐说,咱们一头睡吧。”

  毋望看看吴氏,吴氏笑道,“既这么的,都到我那园子里去吧,你们姐妹只管说体己话,我差人给你们备了茶果点心就是了。”

  芳龄芳瑕喜不自胜,各自打发了身边的小丫头回去告诉奶妈子们,姐妹三人牵着手出了沁芳园。毋望回头看看还在老太太房里的慎儒,问道,“我瞧儒哥儿的头怎么破了?”

  芳龄不以为意道,“理他做什么,他是个呆子,日日在学里同人打架,每回挑事儿的是他,打败仗的也是他,近来正闹着要请师傅学拳脚功夫呢,大老爷也拿他没法子,就这么胡打海摔的由他去闹罢了,回头自有大太太收拾他。”

  几人往前走着,芳瑕越走越慢,最后竟拖拖拉拉站住了脚,毋望低头看她,迟疑道,“怎么了,可是有事么?”

  芳瑕小声道,“贞嫂子才死,我害怕。”

  芳龄嗤道,“怕什么!从前看着你挺大的胆,每每说人不中用,如今怎么样呢,白给人打嘴!”

  吴氏道,“那便绕着走吧,还走太华亭。”

  芳龄不依,蹙起眉道,“眼看到了还去绕一圈作什么!你平常和她井水不犯河水,有什么好怕的!”

  芳瑕惊恐道,“她平日可骂你,你敢走吗?”

  芳龄昂了昂头,朗声道,“我素来不曾得罪她,她不过骂大哥哥时顺带连我一同骂罢了,我不与她计较,她一个骂人的反倒与我计较不成?真是没了王法!”说着举步就走,毋望安抚了芳瑕,几人将她护在中间往聚丰园方向去。

  今儿是阴历十六,月亮又大又圆,照着这朗朗乾坤,的确没有什么可怕的,况人又多,经过慎言的园子时,毋望不由自主又往里看一眼,檐下挂起了白灯笼,被风一吹摇摇晃晃,没有吊丧的人,偶尔有几个小丫头进出,做法事的人也走了,只剩一个念经的和尚。突然里头传来了哭丧的声音,把几人结实吓了一跳,芳龄扯扯毋望,忙加快了步子穿过去,回到银钩别苑才大大喘了口气。

  丫头们伺候着洗漱了,吴氏又坐着说了会子话,看夜深了也回房安置去了。毋望房里是黄花梨的六尺架子床,三人睡在一头并不挤,各自空开一些,一人拿扇子扇风三人都凉快,芳瑕怕鬼睡中间,两边姐姐轮流打扇子,横竖轮不着她,笑着惹惹这个,逗逗那个,一会儿乏了就睡着了。

  丫头放了帐子退了出去,毋望有些昏昏欲睡,芳龄叫了她一声,忽然道,“你可知我许了人家?”

  毋望激灵了一下,缓缓道,“我听三哥哥说了。”

  芳龄恹恹道,“想必你也听说那人专死老婆了吧!嫁给那人我是极不愿意的,倒不是怕死,我只不愿与人做填房罢了。”

  芳龄的话叫毋望觉得很意外,她何尝那样有主见了?以往丫头给她梳头,手重弄疼了她都不敢说的,长大了倒有气魄了。

  “姐姐定同我想的一样吧?”芳龄撑起肘看着毋望,目光灼灼。“我但凡有法子就出去了,何苦在这宅门里给人当还情的工具!唯只怕我走了他们为难姨娘,儒哥儿还小,说不上话,我如今左右为难。”

  毋望是何等的玲珑剔透,芳龄才一出口她便知道,这样的一腔豪情壮志全是为了那位学里的先生,于是道,“他可愿与你天涯海角?”

  芳龄一愣,半晌嗫嚅道,“你都知道了吗?我的一厢情愿罢了,也不知人家是什么心思……”

  果然是单相思,自古最苦情啊!毋望缓缓道,“你何不问了他再作打算?他若有心,你便叫他请了媒人来提亲,张家尚未下定,你还有一线生机,若此刻犹豫不决,等张家的聘礼一到,你不嫁也得嫁了。”

  芳龄的眸子在灯下流光溢彩,喜道,“我就知道该与姐姐说的,芳瑕是个傻子,你要同她说,她云山雾罩的没一句准话……你是未见过他,他长得真是好,高高的个儿,挺拔得如松一般,说话声音低低的,极和气,比家里的几位哥哥不知强出多少去。”

  毋望想起慎笃暴跳如雷的样子来,不由笑道,“仔细叫三哥哥听见了打你。”

  芳龄红了红脸,讷讷道,“好姐姐,我只与你说,你千万替我担待!我明日就去找他,只是也无十分的把握,我看他若即若离的看不透他到底是否对我有意,我怕同他说了,人家半点意思皆无,那我岂不讨个没脸吗。”

  毋望道,“你可是真心喜欢他?”

  芳龄扭捏道,“我自然是真心的。”

  “那便去试试吧,成与不成且看你的造化了,若成了最好,若不成,无非再不去学里,终生不见罢了,旁人又不会知道,你怕什么。”毋望喃喃道,“趁着男未婚女未嫁,莫负了大好时光。”

  芳龄若有所思,道,“姐姐说得极是,若裴先生也这样想,那真是叫我得偿所愿了。”

  〇三四 芳龄空自愁

  第二天天才亮,芳龄芳瑕院里的妈妈来接了她们回去,毋望和六儿换了素服,进吴氏房里回禀了一声,也不惊动家里人,到二门上找了与谢誩一道给刘郁夫妇迁坟的小厮,要了辆呢帐的马车,由那小厮带路给父母上坟去了。

  在马车上一一将供奉的瓜果点心装了盘,又清点了元宝蜡烛,撩了窗帘看。天阴沉沉的又闷热,想是要下雨了,便叫小厮快些赶车,应天的路甚平坦,马车跑得快也稳,出城又跑了二里地,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找着了坟头。

  谢誩办事是极仔细的,给姐姐姐夫用青石铺了墓道,两边种了两排柏树,做了大理石的围栏和墓碑,碑是以毋望的名义立的,写着“先考讳刘公郁,先妣谢氏孺人,合墓”,毋望忍泪上好供奉,磕了三个头,抚着那碑哭得昏天黑地,边哭边道,“不孝女这会子才来祭拜父母大人,只因这几年放逐在外,着实是没有法子,请爹妈恕罪,不要责怪女儿才好,如今女儿住在外祖父家里,衣食尚且无忧,请二老不必挂念。”

  六儿一边站着不时抹泪,本想叫姑娘痛快哭一场,又怕她伤心过度伤了身子,只好劝慰道,“姑娘快别哭了,叫老爷夫人看了不知怎么难过呢,只哭一会子便罢,这几日流的眼泪都有一缸子去了,哭伤了眼睛反倒不好,眼下既已回了应天,离得也近了,心里惦记就来瞧瞧也未为不可,何苦难为自己呢!”

  毋望哪里听得进这些话去,直抱着墓碑不肯撒手,想着原本好好的一个家,如今竟弄得这步田地,恨不得立时死了也甘心,父母去得又不从容,一个问了斩,一个悬了梁,真真是造孽透顶!心里恨,却也无可奈何,要报仇找谁去?弄权的佞臣死了,狠辣的皇帝也死了,再无仇可报,除了对着坟头哭还有什么呢!

  六儿看劝不住,只得由着她去,又哭了小半个时辰,足足哭湿了五条帕子方才罢休,又转而给坟上除了草,拿巾子将碑上、围栏上仔细擦了一遍,回身对六儿道,“你叫那小厮先回去吧,来时找不着路,现在既已到了,回去断没有再乘车的道理,我们走着回去便成了。”

  六儿应了,打发那小厮驾车离去,只拿了两把伞下来,毋望将带来的冥纸阴钱都烧了,又流连了一会儿,这才依依不舍地往回走。

  六儿道,“明儿可是要到庙里请神位呢?”

  毋望擦了擦发疼的眼睛,也不怎么想说话,只随便嗯了一声。

  六儿看她恹恹的,心想要找些话同她说才能把她的心思岔开,便道,“昨晚姑娘去老太太那儿了,我同小娟还有青桃坐在院子里胡聊,有的没的说了一大堆,听说了一件稀罕事儿,姑娘可要听吗?”

  毋望道,“你只管说,还问我听不听做什么,若我说不听,你便不出声了吗?”

  六儿献媚道,“我还不是要讨姑娘开心吗!姑娘往后少与三爷来往吧,叫人看了不好。”

  毋望一时摸不着头脑,转眼看了六儿道,“这是什么道理?怎么就不好呢?”

  六儿道,“三爷都十八了,还未娶奶奶,这事不奇吗?”

  真真是小丫头们闲着无聊,十八岁未娶竟也拿来说事,又不是天家的皇子,纵然要开枝散叶也不急于这朝吧!于是不屑道,“二爷今年二十了,不也没娶么,怎么独三爷就来往不得了?”

  六儿绘声绘色道,“二爷是因着考功名才到这时未娶的,三爷平日里游手好闲也不娶亲,却是为何?听说三老爷头里给他张罗过,可他一概不愿,家里只当他眼高,后来他渐渐露出了马脚,原来那三爷有龙阳之好,并不喜欢女子,只爱和俊俏的公子亲近,可不奇吗!”

  毋望听了惊道,“这话是能混说的吗!你们凑在一处便是编排这些?三爷只是爱玩些罢了,也在学生意,哪里就游手好闲了?你下回听见该驳斥她们才是,我身边的人不许乱嚼舌头,若再如此便要打发她们去了,我也好清静些。”

  六儿辩道,“外头都传开了,三爷还上青楼找小倌儿呢,据说有个相好的,来往也有两三年了,如今哪家的姑娘肯嫁他?三老爷也没法儿,只好由着他去,只给他派了两个通房,那两个通房暗地里同丫头们说,三爷连碰都不曾碰她们一下,你道奇不奇?”

  竟会有这样的事?那慎笃看着眉清目秀挺好的人,怎会有如此不堪的嗜好呢!看来真是儿大不由爹,这一辈的男孩里只有慎行是成器的了。毋望叹息道,“好好的人,糟蹋了!外面都传开了吗?”

  六儿一面拿帕子擦了额上的汗,一面道,“可不!我瞧三爷难娶亲了,姑娘还是离他远些吧,没得到最后把事摊到姑娘身上来。”

  毋望隐隐有些不安起来,又想着自家人尚且不至于,便淡淡道,“果真如此,那便是他们打错了算盘,我岂是个任人摆布的人,回了朵邑也就是了。”

  六儿笑着点点头,窃窃道,“可不还有裴公子吗,三年后他定然要来寻姑娘的,到时候少不得三媒六聘,姑娘只等着做正房奶奶便是了。”

  毋望甚感意外的转头看她,奇道,“我从未告诉你这些,你如何得知的?”

  六儿嘻嘻笑道,“我这人没旁的本事,就是耳朵灵,五十步开外的人说话我能听得真真的,一字不差。”

  毋望了然,叹道,“我竟不知身边有这样的能干人!你是个顺风耳,为我所用岂不屈才?”

  六儿顺着杆子往上爬,拍拍衣裳道,“只可惜锦衣卫不要女孩儿,否则我倒要去试一试。”

  毋望道,“看来日后要多提防你些,有要紧话说时须得将你打发到院子外头去。”

  六儿听了脸上显出惶恐来,直道,“早知这么个下场,我该藏拙才好!姑娘哪里就用提防我呢,我是姑娘的人,一心只为姑娘,纵是有时听见不该听的话,也断不会到外头胡诹去,姑娘待我这么好,我心里谢姑娘都谢不过来,若有异心,那我便不是个人儿了。”

  毋望看她认了真便不再逗她,只道,“我同你闹着玩的,你怎么还当真呢,如今我身边就你一个可靠人,不信你还信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