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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飞星传信,明月暗渡(5)


  〇四九 一树碧无情

  进了慎笃房里,见兄弟两个各据一方,两人面色皆不善,毋望知道他们必定谈得不愉快,便问慎行怎么样,慎行指着慎笃道,“死不悔改的性子,犟驴。”

  毋望道,“姨娘可好?”

  慎行道,“才吃了药,没大碍了,这会子睡下了。”又探头看了看外面道,“婶子那里劝得过来吗?”

  毋望点头道,“看样子成了一大半了,只要三哥哥告个罪,她便算了。”

  慎笃怪叫道,“我去给她赔罪?若不是她每日挤对,姨娘哪里会上吊?她不去给姨娘敬茶忏悔,倒还算计起我来了!”

  毋望心里生恨,这个不知好歹的,闹了起来大家没脸,他还不知道事态的严重,想来就是个欠收拾的,便道,“这是什么道理,不论她怎么不好,总是正房太太,对个妾指责几句也不违常理,你这样犟也没什么,左不过腚上开花,膝盖跪脱一层皮罢了。你可知你逞强害了姨娘,日后还在她手里,早晚是个死。你既不管你姨娘死活,咱们可管什么呢?”对慎行道,“二哥哥走吧,他不领情,我们何苦蹚这趟浑水呢,各自散了干净。”

  慎行也倦了,生着闷气调头要走,慎笃忙拉住了他们道,“好哥哥,好妹妹,我是给驴踢了脑子了,才刚转不过弯来,你们千万别恼我,你们既这么说了,那我还是给她赔个不是吧,只求她别难为我妈才好。”

  几个人陪着他往吕氏屋里后身屋里去,毋望道,“你差点闯了大祸,如今她气不顺,你给她磕个头认错吧。”

  慎笃又恨道,“凭什么叫我磕头?我不去了。”

  毋望站着并不拉他,只道,“你罪都赔了,还在乎头点一下地吗?不过给足她面子,好保你姨娘日后平安,我瞧你那些孝顺都是假的,姨娘的命哪里值你的脸面要紧,你不去便不去吧,玉华,咱们也回园子去吧。”

  慎笃听了果然又站住了,玉华掩嘴偷着笑,他绿着张吃了苍蝇的脸,悻悻道,“磕头就磕头吧,我既唤她声嫡母,她也受得起我一跪。”便和慎行拉拉扯扯进了房里。

  吕氏摆谱,不在榻上歪着了,换了地方侧身往里躺在床上,毋望无法,只得道,“舅母,三愣子来了,你打他吧。”

  吕氏动都不动一下,拖着长音道,“我哪里敢打三爷,他不杀我就阿弥陀佛了。”

  慎行冲慎笃努了努嘴,慎笃不情不愿地跪下了,嘴里道,“儿子才刚犯浑,惊了太太的驾,这会子知道错了,特意来给太太赔罪,太太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儿子吧,儿子给您磕头了。”

  说着做足了戏,头重重碰在拔步床的脚踏板上,毋望听着都替他疼得慌,忙和慎行在一旁敲边鼓道,“看在老太太面上,舅母(婶子)饶了他吧。”

  吕氏听够了三声响才缓缓坐起来,慎笃憋屈着端了丫头送来的茶,高高举过头顶道,“太太原谅儿子就请喝了这杯茶,儿子往后必当时时警醒,再不叫太太生气操心了。”

  吕氏磨蹭着接了茶,也不喝,直接递还给丫鬟,道,“你们都回去吧,我乏了,要睡会子。”

  慎笃心里微沉,站起来作了揖道,“太太好生歇着吧,儿子告退了。”

  几人一一行了礼方退出来,慎行对慎笃道,“你才好,也回去歇着吧。只求你安生些,若由着性子来,到最后只怕是后悔莫及。那些小倌原是些玩意儿,哪个不是嘴上抹了蜜的,一转脚早抛到脖子后头去了,只你这傻子竟当真。”说罢又是叹气又是摇头,转而对毋望道,“我先回去了,妹妹自便吧。”

  毋望笑着应了,看他神情复杂地转身离去,心里暗道,这慎行是个锯了嘴的葫芦,心眼实得这样,别人诓他他都信,好在她也无意,若真有心,他那个模样,还不生生把人冤死吗?

  这时慎笃道,“妹妹今儿辛苦,到我那儿吃了饭再回去不迟。”

  毋望道,“不了,姨娘既睡着了我就不去看她了,三哥哥代我同她问个好吧,我得空再来。”语毕微微笑了笑,转身即告辞了。

  又是一路伴着湖风回了自己的小院子,见几个丫头正拿着扫帚在月季花架下扫地,便问道,“可是叶子掉得多了?有虫蛀没有?”

  小娟道,“虫蛀倒没有,只如今花苞也掉了。”

  “原是进了秋天了,花落了也是有的。”打着哈往房门去,翠屏和六儿迎出来问情况,毋望道,“没什么,又活过来了。我乏得很,先眯会子,吃饭再叫我。”沾着了榻,倒头便睡了。

  翠屏道,“我还想问她有什么想吃的没有,这就睡着了。”

  六儿道,“你还不知道她吗,问她也是随意,我昨儿看见有一筐银杏呢,咱们剥了炒鸡丁儿吃吧。”

  两个人一合计,拉着手往小厨房去了,主子睡了她们便各干各的事,毋望又是个不烦人的,也不用担心她中间叫,别的院里的丫头常眼热她们,说有赏钱,活又轻省,还不挨骂,过得同姑娘一样的日子,不知道是几辈子修来的好福气。每每此时,翠屏免不得冷哼道,“咱们才分来那会子,是谁笑咱们跟了寒酸的乡下人的?可见都是眼皮子浅的,咱们姑娘次过了谁去了?可比朱门绣户里的什么小姐强了不知多少。”

  厨房里的妈妈是老太太拨来的,原先只伺候老太太一个人的饮食,手艺出奇的好,如今到了这里便做了大锅饭大家受用,小院里的人各个胖了些,前儿过了称,姑娘竟长了二斤,愈发的细白圆润,唇上颊上连胭脂也不用打了,气色好得那样,往那儿一站,玉雕的人一般,加上院里的几个丫头长得也水灵,外头都管这里叫美人窝了。

  众人没了什么活干,都聚到小厨房里帮忙,张罗了半个时辰,饭菜也齐全了,翠屏推了六儿道,“快去叫醒姑娘,没得又睡到明儿去。”

  六儿应了往正屋里去,见她家姑娘竟起来了,在桌前画画呢,便笑道,“今儿是怎么了,不叫你你也醒了?”

  毋望道,“时候睡长了,下半晌怎么办?你过会子帮我打听打听如意楼的消息,看三爷又挨打没有。”

  六儿道是,喊厨房里的人来布了菜,毋望草草吃完了又倚窗看书,丫头们收拾了也自去吃,毋望看了会子书脖子酸,便换到榻上躺着看,看累了又打会儿盹,一下午也就消磨完了。等到了晚上,眼看着天要黑了,屋里才掌了灯,老太太那里打发人来说,明儿几位姑奶奶都要回来瞧姑娘,叫姑娘早早过老太太那儿去。毋望点了头,问,“老太太今日可好些?”

  小丫头答道,“比前儿好了些,夜里也不咳嗽了。”又道,“我上回瞧姑娘给老太太做的眉勒怪好看的,把样子借我照着剪一块吧。”

  毋望喊了六儿把箱子里十来个纸板样子拿了来,道,“我这里统共这几个样子,你都拿去吧。”

  那丫头道,“我听说姑娘的脚同我的一样大,上月得了几块上好的绒布,正做鞋呢,给姑娘也做两双吧,等做得了再给姑娘送来。”说完福了福,抿嘴一笑退了出去。

  六儿朝门外白了一眼道,“谁稀罕,拿了她的鞋,姑娘不知还要用什么赏她呢。”

  “人家或者是一片好意,给你说得这么不堪。”毋望道,坐在梳妆台前细细的梳头。

  六儿傻笑了两声道,“姑娘叫我打听的事儿我问着了,三老爷只责备了几句,并没有动手打,眼下好好的,姑娘放心吧。”

  毋望长出一口气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往后不知怎么样呢?”吩咐六儿休息,自己端着油灯进里间歇着去了。

  第二日一早换了衣裳,进过香后往老太太那儿去,进门后见家里女眷都到齐了,连一直称病的茗玉也来了,毋望一一行了礼才坐到老太太身边,老太太一面拍着她的手,一面朝管事嬷嬷道,“可打发了人到街口候着了?都这会子了怎么还没来?”

  大太太笑道,“老太太盼闺女盼得这样,几位姑奶奶儿女都那么大了,还怕认不得家吗?”

  谢老太太神秘笑道,“我哪里是盼她们,我是盼着三丫头带回来的女孩儿呢。”

  茗玉道,“什么女孩儿?”

  谢老太太动了动腿,毋望知她必是一个姿势久了有些难受,忙给她活动揉捏,老太太赞许地撸撸她的头发,边道,“是三丫头的庶女,闵姑爷的小老婆养的,今年十六,带了来给咱们瞧瞧,若过得去就给笃哥儿订下来,老三家的,你可要做婆婆了。”

  吕氏似笑非笑道,“那敢情好,我也少了桩心事,还是老太太周全,姑奶奶也想着自己的侄子,知根知底到底是好的,倘或能成,咱们就该置办起来了,我那儿都是现成的,收拾了屋子就能办事儿的。”

  茗玉怪声怪气儿道,“还是婶子气量大,万事都想着哥儿,慎笃那样真是不该。”

  谢老太太不悦地咳了声,白氏横了媳妇一眼,茗玉忙住了嘴,老太太道,“事儿过了就过了,还提做什么,三儿媳受了委屈我是知道的,回头我自有主张。”

  吕氏诺诺称是。

  〇五〇 亲上欲加亲

  老太太又道,“他姨娘如今怎么样了?”

  吕氏道,“叫老太太记挂了,郑姨娘的身子没大碍了,只脖子肿得吃不得东西,媳妇吩咐了厨房,这几日拿香米熬了粥给她喝。”

  老太太点了头,皱眉道,“我以前瞧那孩子尚明白,谁知有了些年纪反倒糊涂起来,什么大事要寻死呢,若真有个好歹,家里的人必定要来闹,少不得惊动官府,我们这样的诗书大族万丢不起这样的人,所以说,万事还是和为贵,这么早就给你们分了家,原就是为这个,怕你们妯娌姑嫂的年轻合不到一块儿,谁知分了家,大家子倒没什么,小家子的闹个没完,我心里真真不受用得很。”

  几句话说得在座的汗涔涔,毋望偷眼看她们甚是好笑,里头太爷突然道,“往后再闹就外头另置田地产业单过去,也别叫咱们这些老骨头跟着担惊受怕了。”

  毋望和众人吓了一跳,老太爷日日出去斗蛐蛐的,今儿怎么还在?谢老太太道,“太爷今儿落了单,候老太爷病得出不了门,太爷才得空在家。”

  众人噤若寒蝉,吕氏憋得脸发青,暗暗给毋望打眼色,毋望隔着雕花围屏道,“太爷放心吧,昨儿都讲和了,没什么事儿了。”

  谢老太爷哼道,“这样是最好。回头姑娘进了门子好好待人家才是。”说完了提遛着鸟笼子出去了。

  话题又回到慎笃的婚事上来,大家愈发盼着姑奶奶们,茗玉道,“笃哥儿的事都妥了,就差行哥儿了,老太太有人没有?”

  谢老太太道,“几家正看着呢,急也急不得。”

  茗玉听了直撞进心坎里来,笑道,“放着眼前的大宝贝不说,何苦外头找去依着我,把春妹妹配了行哥儿岂不正好,我瞧慎行也有这个意思,老太太说呢?”

  吴氏的脸霎时像开了染坊,红了发白,白了发绿,五彩缤纷煞是好看,毋望垂头不语,谢老太太面色不豫,茗玉尴尬不已,白氏忙道,“姐儿还在服孝,怎么好说亲?你这孩子忒没眼力见儿,快给我住了嘴。”

  茗玉瞬间觉得如临大敌,看老太太断没有把春君作配慎行的意思,慎笃也有了着落,就差慎言了。想想也是,慎笃是个断袖,配了怕受苦,慎行做了官,前程毁不得,算来算去就剩下不盐不酱半瓶醋的谢慎言了,这可怎么好,外头进来的能拿捏,家里人怎么办?岂不要与她并肩,甚至没过她的次序去?一时心乱如麻,人也木木的没了主意。

  谢老太太看茗玉那个模样厌恶道,“做什么非要家里人配来配去,咱们姐儿难不成还比不过那些小家子的吗?”

  大太太忙赔罪道,“老太太别气,言哥儿媳妇也是好意,这么凑趣儿一说罢了。”

  谢老太太道,“往后这话别提了,姐儿不乐意,我和太爷也不爱听,她还小,多留一年是一年,到了别人家里有公婆姑子要伺候,哪里及自己家里自在,且受用一日是一日吧。”

  气氛登时陷入僵局,众人皆各怀心事,这时外面丫头来报,“三姑奶奶的车到了角门,正往园子里来。”

  才说完就听见一阵喧闹,原来三姑奶奶谢淑珍已然快步进了垂花门,丫头打了门帘,她眼里没了旁人,直直看着毋望,哭道,“我的儿,可想死我了。”

  那谢淑珍和谢观,谢堇,还有毋望的母亲谢淑慧是一母同胞,比起另两个隔着肚皮的姨母要亲得多,毋望见着她就像见着了亲妈,窝在胸口一通号啕大哭,哭了一阵子好歹被众人劝开了,谢淑珍抹着泪道,“老太太怎么过了这么些日子才打发人告诉我,我知道了恨不得即刻就飞过来,快瞧瞧,我们春儿都长得和姨母一样高了,真个儿好。”又想起身后的女孩儿来,拉她来给众人见礼。

  毋望看那女孩儿鹅蛋脸,颊上微微几颗雀斑,梳着流苏髻,穿着簇新的桃色落日纱短衫和挑金线的百褶裙,婷婷站在那里,极温和恭顺的样子,只一眼便打心眼里的喜欢她。

  谢淑珍道,“这是我家姑娘,叫秀绮。”引了她给长辈们道万福,她稳稳蹲下又稳稳站起,看得出家教极严厉,等到了毋望这里,谢淑珍道,“秀绮大些,春儿来见过姐姐吧。”

  毋望叫声姐姐,两个女孩相对着福了福,毋望冲她一笑,那秀绮便腼腆得红了脸,毋望心里暗叹,这样的女孩儿若慎笃不珍惜的话,只怕会像她院里的花苞似的,还没开就谢了。

  吕氏显然是满意的,想来只要不是瞎子瘸子,她都会满意吧。拉过秀绮小手一通胡撸,上下打量了笑道,“好个齐全孩子到舅母这里来,舅母疼你,给我做媳妇可好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