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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萧墙猛虎,痴心断肠(2)


  胡思乱想着等了一会儿,还不见路知遥来,这时听见复廊那头似有说话声,心想难道是小厮领错了地方?这么等着不是办法,还是去看看吧,若是府里的下人,也好托他们传个话,叫他有事便去裴府寻她,神神秘秘地约在此处不甚妥当,被人撞见了怕生误会。

  起身往前去,循走廊转弯行至一个扇子亭,亭后辟有小院,她站住了脚犹豫,这九曲十八弯的,走下去也不知通往哪里,别人家府上乱闯总不好。正想回身折返,却听得一个女子如泣如诉的呜咽声,似痛苦似难耐,说不尽的幽怨绵长。她愣了愣,莫非有人受伤了?左右看了找不着半个人影,要找人帮忙也不成,再细听,声音又没了。她壮了壮胆踏进一步,绕过女墙往里,借着远处风灯微弱的光,渐渐看清墙角有两个人纠缠在一起,赫然是一男一女。那女子喘气吁吁衣襟大开,露出一大片肌肤来,分明正打得火热,她看得脑中一激灵,霎时吓得魂飞魄散,当场怔在那里。

  那男子像是察觉了,猛地回头,两道剑刻似的浓眉,鹰隼一样冷冽的眼睛,只望一眼便叫人如坠冰窖,那杀气腾腾的模样竟比客栈里遇见的萧乾还令人不寒而栗。更可怕的是,这人戴着翼善冠,穿赤色袍,两肩和背后绣着织金蟠龙,竟是一副郡王常服打扮。

  “是谁?”那男子喝到,抽身放下衣摆,眯眼打量过来。

  毋望此时当真悔得肠子都青了,只怪自己没听裴臻的话,晕头晕脑撞上了这等脏事,晦气晦气脑子飞转,这会子不跑还等人家追过来不成?提了襦裙便跑,一面默念阿弥陀佛,好歹别叫他看清她的样子吧,否则她是没脸在这府上呆着了,回头让裴臻想法子送她先回去吧,了不得了不会被灭口吧?这是什么王府,藏污纳垢的太不像话了。

  身后的男子直追到复廊上便站住了脚,那慌张的身影一晃便拐弯不见了。才刚她的大半张脸都掩藏在黑暗里,看得不甚清楚,只瞧见一张巧夺天工的嘴那是怎样的朱唇皓齿啊,果然叫人一见便难忘。他又羞又恼,冷冷笑起来,白看了好戏一跑了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不是王府的人,那定是今儿宴请的客人,倘或不见还则罢了,要是叫他逮着。

  “殿下,”适才在他身下婉转承欢的女子早已穿戴整齐从小院里出来,抖了抖马面裙,又扶了扶头上的黑纱尖棕帽,面无表情道,“我今日未到这渔隐园里来过,殿下也不曾见过我,我一直在小厨房里煎药,可记住了?”

  那男子脸上浮出淡淡的讥笑,扬扬下巴道,“大嫂子什么话,我才从校场回来,何时到渔隐园里来过?你快些走吧,没得把父王的药煎糊了,这贤妇可就做不成了。”

  那女子一哼,幽幽道,“你最好是收拾干净,省得大家麻烦。”

  男子笃悠悠扣好了领上金扣,低垂着眼道,“我办事何尝要人吩咐?还不走,可是没喂饱你?”他大笑起来,狭长的眸里寒光点点,逼近她,伸手在她唇上摩挲。

  那女子打掉他的手,半带春意地瞪他一眼,故作镇定地转身,直往扇子亭那边去了。

  〇九一 平原高阳傲

  “春君。”路知遥迎上来道,“你才刚哪里去了?我好容易脱身,来了你却不在。”

  毋望心里乱得很,怎么有心思和他闲谈,便拉了他避到背光的地方,问道,“六叔可知这府里有几位郡王吗?”

  路知遥道,“燕王长子是世子,将来是要袭王位的,无需封王,三子尚年轻,未封王,真正领了封地的只二王子朱高煦一人。”

  毋望失魂落魄道,“是高阳郡王吗?”

  路知遥见她惶恐不安,心下迟疑,便道,“正是,你遇着什么事了吗?脸色这样难看!”

  高阳郡王朱高煦,那个名声极臭的,霸王似的人物?她的脑子像被擀面杖来回杆了两趟,混沌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人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朱高煦能放过她吗?尤其她不该将那女人看得那样清楚,百子衣,马面裙,尖棕帽……为什么她知道这么多?这副打扮的不是燕王侧妃就是世子妃啊!不敢想象,这朱高煦为免丑事败露,一定会想法子杀她的,这回可是闯了大祸了。

  “春儿?”路知遥尝试又唤一遍。她这个模样着实令人担忧,从未见她如此失措过,不由扳了她的肩道,“你到底怎么了?你有事就同我说,我一定想法子帮你。”

  毋望呆滞看他一眼,暗道不能说,要烂在肚子里才好,眼下只好装傻,那高阳郡王应该没看见她的脸,没看见还有救,打死不承认就是了。遂对路知遥道,“好六叔,今儿咱们这里碰面的事好歹别同别人说,关乎身家性命,千万千万!”

  路知遥冷下脸道,“可是裴臻对你不好?莫非对你诸多管制吗?你别怕,我找他理论去。”

  毋望忙拉住他的衣袖摇头,“这事同他没关系,六叔先别走,我还有话问你,那高阳郡王可曾娶亲?”

  路知遥狐疑打量她,脑中一面思索一面慢慢答道,“他才从京师回来,听说媒是有人做的,只是他那脾气,凭人怎么说,他若不愿意,任谁也奈何不了他。”突然灵光一闪,他震惊道,“难不成他对你……”

  毋望心里哀嚎一声,他要杀我才对,苦笑着摇头道,“六叔别想岔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快些说吧,我出来时候长了不好。”

  路知遥支吾了一会子道,“也没什么要紧的,不知你在裴家好不好,又不得上门来瞧你,趁着这次有机会便见一见。”

  毋望笑道,“你放心,我在那里过得去,他也敬我,没有什么不如意的。倒是你,如今下处在哪里?”

  路知遥颇有些失落,扯了下嘴角道,“在军中住着,那里有专为官员所设的院落。你过得安稳就好,其实原不该操心,只是你是我从应天带出来的,若因此受了苦我良心难安。”絮絮叨叨又说了两句,猛提起慎行来,他道,“我这里不中用,你横竖托明月君紧着点子心,北平布政使司迟早要抄了的,到时候慎行的死活就赖他周全了。”

  毋望道,“六叔放心,我自己的哥哥,定会尽全力维护的。”探头张望了,朝正屋大堂指了指道,“我这就回去了,出来有时候了。”

  她说着抬腿就要走,路知遥“哎”了一声出手拉她,心里暗自委屈,这丫头果然是死心眼容不下别人的,自己记挂她,她似乎半点未曾察觉,凄恻地叹了口气,无奈松开手道,“你去吧,自己小心些,若有事便来找我。”

  她笑着应了,匆匆往那正屋走去,进了门正遇着燕王妃携一众女眷出来,见了她道,“我正要打发人出去寻你呢,路大人真是,什么话要说半天,差点儿误了吃饭的工夫。”

  一旁的丫头取她的大氅来给她披上,她裹了裹,此时方觉得冷,嘴里应道,“没什么,都是些家常的琐碎。”边琢磨着,这里人人都知道她中途离过席,那朱高煦随便问个丫头就能问出来,自己想躲也躲不掉,只好听天由命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后院的歌舞场进发,毋望混在人堆里想,微云没说错,她这大红满地金的比甲,同这些穿金戴银的贵妇们比起来还真是小菜一碟,希望这些金光闪闪姹紫嫣红的夫人们淹没她吧,不那么显眼还能活得长久些。

  这亲王府的确是大,走了好一会儿才接近宴会所在地,还未进院门,便听见众爷们儿们哄堂大笑。几个大嗓门穿插其间,隐约是说突袭,顺便夹带几句荤话,门外小厮通报王妃和夫人们来了,一时室内安静下来。

  众人进屋对燕王行礼,燕王道,“今儿都是自家人,便不分什么男眷女眷的了,各自夫妻同坐吧。”

  毋望哀哀一叹,这可不是好消息,男男女女坐在一处,本来还能避开高阳郡王,这下子避无可避,如何是好啊。

  众夫人道是,起身各自找寻各自的夫君,她抬头看,人群中裴臻负手站着,遥遥若高山之独立,她胸中一口浊气荡然无存,抿嘴笑着,看他逶迤而来。

  他引她入座,在她手上轻轻捏了捏,低声道,“才刚都好吧?”

  如果没有活春宫的那个插曲,算得上一切都好吧。环顾四周,所幸那高阳郡王不在,她有些坏心地想,最好他才刚受了风寒来不了,否则可有得尴尬了。

  方坐定,对面的一众爷们儿皆看过来,一个穿玄色右衽交领衫的大汉脱口道,“这位便是明月先生千金难求的心上人?果然好相貌啊,他两个在一处坐着,可不是一对玉人吗,难得难得。”

  裴臻拱手,淡淡道,“张指挥说笑了,咱们能相聚还不是托王爷的福吗?”携了毋望,对上座的朱棣举樽道,“兰杜与春君敬王爷一杯,多谢王爷成全,来日大婚还请王爷主持,叫咱们沾沾王爷的福气。”

  那朱棣三十七八岁模样,蓄着胡子,须眉堂堂,端坐上首,煞是气派威武,端了珐琅杯笑道,“先生客气,便是你不请,我与诸位大人也要来讨酒喝的。”又将杯举高,招呼道,“来来,大家共饮,今儿是家宴,随意些方尽兴。”

  众人皆起身回敬,毋望见路知遥在她斜对面落座,身旁的位置空着,形单影只的样子,朝她这里望来,目光柔柔似春日水,浅笑着冲她颔首。她不由也笑着回应,那笑容尚未来得及敛去,门上小厮拔着嗓子报,“二爷、三爷到。”

  门口进来两个华服男子,都未及弱冠,身量却颇高,行至堂下满满一揖道,“儿子给父王,母妃请安。”

  来人正是朱高煦和朱高燧兄弟,燕王素来知道这两个儿子野性难驯,心里却又欢喜,常说二子高煦最像他,因此他们晚到并不动怒,只道,“怎的迟了?”

  那朱高煦朗朗道,“儿子和弟弟练兵,一日未敢松懈,才刚一时不察误了时候,请父王责罚。”

  毋望腹诽,这伪君子挺会哄他父亲高兴,帝王家的子孙纵然不成龙,成个睚眦或嘲风还是合格的,分明在后院胡来,竟有脸在这里信口开河。

  那老三朱高燧招了侍者来,自己取了杯酒,又递了杯给朱高煦,对堂下众人道,“咱们兄弟来晚了,甘愿罚酒一杯。”说着一口将那大盅内的酒一饮而尽。

  屋里人齐声道好,那朱高煦见弟弟豪爽,自然不甘人后,举杯回过身来。

  毋望的心几乎从腔子里蹦出来,尽量往裴臻身后缩缩,又想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去,硬要避开倒叫他起疑,不如大方应对的好,便挺直了脊梁,凝神静气地站着。

  朱高煦扫视一圈,那眼神狂妄且极具攻击性,滑过她的脸时稍一停顿,意味深长地一笑,直笑得她通体生寒,不禁大呼不妙。

  他此时已换了蟠龙常服,只穿一件八宝云纹直缀,头上束玉冠,玉冠两边的鸦青色冠带垂在胸前,浓眉剑目,虽有七分霸气,却还有三分的轩昂,倒不似扇子亭初见时的狠戾。只是这人五官天生冷酷,只一瞥就险些叫她丢盔弃甲,如今能站着不过强作镇定罢了,当真可怖至极,当年的锦衣卫都没让她如此害怕,背上凉飕飕一片,竟已是冷汗淋漓。

  朱高煦仰头将酒饮尽,旋即叫侍者往空杯中注满酒,闲庭信步般往他们这一桌走来,边走边道,“小王要多谢明月先生呢,先生割爱送小王的那匹玉麒麟果然名不虚传,我命人试过,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分毫不差。”

  裴臻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侧跨了半步,不动声色将她护在身后,端起酒杯道,“郡王客气,好马自当配英雄,郡王有万夫难敌之勇,这玉麒麟跟随殿下方不算辱没。”

  朱高煦勾唇一笑,见那女子被他挡得只剩一条胳膊,当下了然,也不计较,心道那红唇可是让他一眼就认出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裴臻不过一个谋士,又无官职在身,他那两千暗卫早晚会被收编,能护她护到几时?遂抬抬杯道,“先生请。”

  裴臻回敬,与他对饮,朱高煦倒爽快,喝完也不流连,转身到他下手落座。

  众人纷纷坐定,锦幔低垂,笙箫渐起,丝竹清音间酒香弥漫飘荡开来。

  〇九二 郡王意如何

  大厅中央美艳舞姬翩然起舞,众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朱高煦意态闲闲,缓缓转动手中的什锦珐琅杯,眄眼透过美人臂上掠动的红纱直望过去,那女子端坐在矮几旁,偶尔低头啜酒,吃饭的样子竟也斯文秀气得了不得。裴臻同她甚恩爱,两人旁若无人地对饮,看得他心中厌恶,微一哂,敬了右手边的顾成一杯,寒暄两句,问道,“明月先生身边的那位是他的夫人?”

  顾成下意识看了一眼,随意道,“才下了定,还不曾大婚,说来好笑,她的聘金是你父王出的,花了足足黄金一千两,这女孩儿值钱得紧。不过此等绝色倒也不冤枉,可惜名花已然有主,否则殿下尚未婚配,讨来封个妃也妙。”

  朱高煦想起那饱满的红唇,若能一亲芳泽,那滋味定然不差吧。他是个敢想敢做的人,原先想将她弄来折磨死的念头瞬间打消殆尽,讥讽一笑,哼道,“什么名花有主,但凡本王看上的,凭她是谁家妻妾。”

  顾成心里咯噔一下,暗恨自己嘴贱,随口胡诌倒给这太岁提了醒,这种事可出不得,若这当口互斗起来,这大业是万万图不成了,整理了浑浑噩噩的脑袋忙劝慰道,“这可使不得,郡王还不知道明月君的厉害。此人是你父王极倚重的,他的暗卫影卫遍布天下,断然开罪不得!各州县消息皆由他提供,朝廷稍有异动,转天咱们这里就可部署,若殿下打他媳妇儿的主意,怕是要出大乱子。”说着干干笑了两声道,“大丈夫何患无妻,殿下道是不是?天下美人多了去了,将来坐拥江山,多少人家上赶着把女儿送给殿下,何苦急于眼下,来日方长。殿下若喜欢,下官先寻摸几个上等姿色的,明儿就送到郡王府去。”

  朱高煦冷眼如箭,几乎把顾成射成筛子,切齿道,“在顾大人眼里,小王顶多就是个色令智昏的赳赳武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