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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二章 东城有绮闻


  大秦阳帝国全盘吸纳了前朝大商王朝的疆土,坐拥十三道山河,耸立在中原北部,气吞万里。

  从建国到现在,一百五十年的国祚说长不长,说短也还真不算短。比较同处中原地界的其它三个王朝,虽然国历完全称不上悠久,可国力却算是真正意义上的首屈一指,不论是王朝军队的雄壮战力还是王朝内部的富强发展,都稳稳压下其它三国一截。当然,这一切的繁荣昌盛,即得益于秦阳王朝自立国以来便“独尊兵家”的先见之明,又来源于在这一百五十多年来先后九位君主孜孜不倦的励精图治。

  这座庞大的国家机器屹立于中原正北,而被誉为“天下首善之城”的雍京城,又位于秦阳王朝的正北部。雍京城人口稠密,地域宽广,城内高楼林立,百业兴旺,是这座天下为数不多能够民户破百万户之数的雄城之一。

  大秦首都雍京城的前身是前朝大商王朝的都城万安城,原本已是当世巨城,无奈受战火牵连,损毁了极大部分,连原本的大商皇宫都被战火殃及几乎焚烧殆尽。大秦太祖皇帝赵铖入主京师后,不仅改了城名,还另从京畿道划分了颇大一片土地并入其中,大兴土木进行一番建设,再加上后世几代君主在此基础上又有不同程度上的增色,这才让这座雍京城有了如今的壮丽气象。

  城内根据四个城门划分为东南西北四个城区。秦阳王朝以北为尊,所以居于正北城区的,自然是那座始建于太祖祥泽年间又历经后八世扩建而成,饱受秦阳文人墨客歌颂其余三国书生诟病,但却当之无愧能被称为“极尽人间土木之盛”的大秦皇宫“紫阳大宫”。雍京城是天下间人口最多的几座城市之一,而仅一个紫阳宫就占据了整个雍京城四分之一的地皮,剩下的四分之三里又居住了超过百万户的居民。可见雍京城之庞大,亦可见紫阳宫之雄伟。

  雍京城素有“东富西贵”的说法,是因为东部城区商贾云集,各行各业大商号的根本之铺,大多都开设在此处,在东部城区内居住的住户,多半是即便纵观整个中原天下间都数得上号的大商人,一个个腰缠万贯富比王侯,手上都抓着一块或者数块有着几十甚至上百年历史的金字招牌,敛财无数。

  有着这些人不遗余力真金白银的装点,整个东区自然而然就是一片“豪宅美院鳞次栉比,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奢靡景色。

  而相比东区的车水马龙繁华热闹,西部城区则更能显现出一座两朝首都历时六百余年该有的深厚底蕴,既有一座盛世王朝京城该有的雍容华贵,也有一股皇城根下虎踞龙蟠的庄重威仪,当然,也掺杂着几分并不过分却确实存在的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含蓄深沉。

  西部城区内院落分明,路面宽阔,没有人声鼎沸的喧嚣场景,只有井然有序排列着的一座一座规模宏大庄严肃穆的公门大院。西区的住户,一小部分是这座王朝最根正苗红的皇亲国戚,余下大部分,则是那些每个月都有资格披上一身煊赫晷服参加大朝会,手握王朝一等权柄的庙堂重臣们。西区的华府大院,无一不是门槛高耸,寻常人只能透过那一扇扇平日里紧闭着的朱红色仪门和一堵堵仿似要隔绝人烟的高墙,去揣摩感受一座座幽深门庭内是如何的的钟鸣鼎食和那所谓的“一入侯门深似海”。

  雍京城的南部城区,是除北部紫阳宫外城内占地最大的一块,居住的有一部分是京城本地家世平常的平头百姓,一部分是客居京城的贩夫走卒,奔波于生计的底层江湖人士,苦于科举期待着十年寒窗得以鲤鱼跃龙门的寒门学子,也有一小部分虽在京为官却官位不显的散官或为官多年却两袖清风的廉吏。虽说居住在京城南区的人们的生活远没有居住在东西两区内人们的光鲜,但好歹大多不用愁于温饱。而身为大秦子民那股来自骨子里的骄傲,也能让他们行走在京城的宽阔道路上的时候得以挺直腰杆。只要他们自个儿愿意,基本上是不必对着那些黄紫权贵卑躬屈膝的,毕竟无论是否身在天子脚下,秦阳王朝每一位子民都有着一股与生俱来就铭刻在心底里的优越感。这份优越,是秦阳王朝雄踞天下一百五十年间潜移默化的惯性,也是海晏清平家家户户得以吃饱穿暖的养CD说要想看一国军政治理成效如何,先看其京都,再观其边疆。秦阳王朝波澜壮阔的边疆景象先不去说,只看其京城的繁华风光,就的确当得起国富民强的说法。巍巍大秦,一百五十余年的积淀,对外有吟阳铁骑雄甲天下威名赫赫,对内人人生活宽裕不愁吃穿,王朝内科举制度的发展达到空前的水平,几乎每一位稚童都能抱着书本摇头晃脑朗诵几句诗词。

  大秦帝国前有开国太祖皇帝赵铖马上打天下,后继几位皇帝也是一个比一个勤勉,不遗余力得马下治天下。可见如今这中原第一国的秦阳王朝的建成,绝非一日之功。

  王朝内并没有设下宵禁一说,所以雍京城哪怕每到夜晚,依旧繁荣不减。宽阔的官道两旁明灯高悬宛如皓月繁星,道路两边各家府第院落门口的漂亮大灯笼和各大商铺酒坊里亦是灯火通明,将整座雍京城照耀的亮如白昼,路上行人依旧纷纷,大多面带笑容得观赏这一片美好景色,平坦开阔的道路上依然有一辆辆装饰华美的马车飞驰而过。

  王朝的夜晚之所以能够依旧保持白日里的风光无限,绝对得益于帝国律法里的“禁妓不禁姬,禁娼不禁唱”,大秦那数百万莘莘士子无一不为此律拍案叫绝。十三道山河上每逢夜幕降临后的歌舞生平给这篇盛世雄图平添了好几分盎然春色,也让中原北地这群日益富足的老少爷们,可以更加花样繁多得去消磨漫漫长夜的无聊时光。

  今日的雍京城东区格外热闹,原因是坐落在东城区桃花胡同里的那座在整个中原都鼎鼎有名的“旖鸿楼”里,今晚要上演一出别开生面的节目回馈宾客。

  桃花胡同地处京城东区边侧,倚靠着雍京城的护城河,护城河极其幽远,水源尽头直通往那条蜿蜒连绵在大秦版图上延伸万里的“母河”大阳江,有一定的悠远历史,那句脍炙人口的“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据传便是出自此地一名不知姓名的落魄书生之口。

  桃花胡同以“声色腴姬”名动天下,胡同内有数十家大大小小的歌舞酒坊,王朝内几座艳名远播的销金窟大多坐落此间,例如那座自前朝开始便赚尽文人笔墨的“风月无边楼”和那座自大秦建国后便开设至今的“婉心坊”。

  旖鸿楼从开业到现在不过才七年,名头声势却能死死压住同处桃花胡同其他数十家老字号,其中缘由,除了那位横空出世因容颜绝世而声名大噪的花魁外,更是因为有数十位京城的王侯大少以及数百名自诩风流的名士书生参杂其中卖力地推波助澜,至于旖鸿楼幕后老板的深厚背景以及为何那只金凤凰会飞落旖鸿楼这棵梧桐枝的原因,里面牵涉的种种机密越不为外人道也,越是给这座颇得人心的歌楼增添了几抹神秘色彩。

  旁人只知楼中的那位仿若不出世仙子一般的花魁,是江湖中那份出自四大书院之一的风花书院,流传甚广颇具公信力的“绝色评”中,名列三甲,有“白玉狮子”美称的绝代女子,洛嬛。

  今晚,桃花胡同里停满了华美的车轿,各大酒楼酒坊马厩里的高大良驹随便拉出一匹就价值数百甚至上千两真金足银。院门口那些唇红齿白的粉面小童迎来送往的老少客人们无一不是或穿金戴银锦衣夜行的高门子弟或者长袖飘飘气度超然的翩然名士。

  能在这条胡同里站在店门口迎客的小童子,每一个都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基本上只凭一根腰带或一双靴子就能看出来客的家底深浅。

  雍京城是什么地方,大秦阳帝国门庭所在,巨贾权贵多如牛毛,在这座城里,谁也别说自己官帽子大,谁也别说自己腰包子鼓。

  这条桃花胡同数百年间来来往往了到底多少位达官显贵,天知道,反正地上的青砖早已被踏平了原本的花纹,连道路上的一条条缝隙都恨不得要踩被没了。

  有资格将腿脚踩踏在此间连进门喝杯水酒都要至少十两银子,杨柳堆烟号称“声色甲天下”的温柔乡里的,要么家财万贯,要么身世清贵,少有家世寒酸粗鄙的普通客人跑到这里来打肿脸充胖子自讨没趣。一般身世稍逊的,都去同处东区的杏花胡同消遣,再次一等的,则大部分会选择南区那几条消费相对低廉的胡同。所以地位超然的桃花胡同一直以来气氛祥和,一点都没有其他同类场所里的那股子乌烟瘴气。

  今晚的桃花胡同,热闹的非同寻常,连带着整个东区都比平日更喧嚣起来。

  听说,旖鸿楼的台柱子,天下间绝色女子稳坐头三把交椅之一的头号花魁洛嬛,今晚要见客了!

  那是多大多新鲜的事儿啊!

  怪不得整个雍京城都闻风而动,平日里不管常不常光顾桃花胡同的老少爷们都恨不得一股脑全扎进这条长不过十里的胡同里。

  无奈雍京城人实在是太多,桃花胡同虽比寻常胡同要宽阔不少但仍挤不下如此多慕名而来的客人们。于是整座桃花胡同里几十家酒楼里几乎家家人满为患,门口院里停满了各式车马,各家店内的牵马小厮们倒是一个个都笑到心坎儿里去了,赏银拿到手软,手上的活也越发发自内心的利索。各大酒肆里酒香四溢飘荡,恨不得整座京城都能闻着。

  整条胡同里坐着的所有人,都在等那一袭白衣飘然出世,对他们来说,那一抹存在于传说中的绝色容颜,能有幸得以见上一面都可以说是不枉此生了。

  不过本该作为今夜喧闹主场的旖鸿楼,此时却出奇的安静。在三楼的雅间包房里安然就坐的那些人,无一不是雍京城里的欢场老饕,一张张看似清雅的白净面庞上都挂着如出一辙的和煦笑容,言谈举止轻风细雨一般温润,哪怕是坐着也是一个个腰杆子挺得笔直。能在此时坐在此地的这一小撮三三两两老神在在聚着品茶饮酒的贵客们,几乎代表了秦阳王朝众多纨绔里的最高水准。当然,也并不是说今日没来旖鸿楼喝酒的那些人就肯定都不够个儿,但能在今天这种日子预定下旖鸿楼一张坐席的,绝对算得上王朝内最拔尖的那一群了。

  旖鸿楼里的装潢不似边上几家的金碧辉煌,反而瞧着十分清雅脱俗。主楼高五层,各层有各层的风格特色,但每一层的装饰风格都极其的简洁明了,楼内各处摆放看似随意,细看下来又都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美感。楼内的走廊扶梯以及门窗桌椅皆为木质,颜色清淡,仔细辨认,方知竟是出自中原南部的小花黄檀。天下木料分三六九等,金丝楠黄花梨两种并列第一等,被各大王朝的皇室视为禁脔,专供大内。次之便是金纹漆檀、小叶紫檀、红酸枝一类的名贵木材,多用于建设装饰王公贵族的府邸。旖鸿楼内的小花黄檀能居第三等,市面上的售卖价格之高令人乍舌,一颗不过三十年树龄的黄檀木轻轻松松便能卖到破百两白银之价,须知如今大秦一名七品县令的年俸,尚且堪堪二百两白银而已。可想而知,旖鸿楼这高耸五层的满堂黄檀是何等手笔。

  三楼雅间一共有二十八间,平日能坐个八分满,今天这种大日子竟然很反常的只有不到半数进客。楼内临地三层是开放式的,以便各欢客能更极致的体验到旖鸿楼的绮丽风光,设在第二层的凌空舞台,更是除了几面承重墙和粗大圆柱外再无遮挡,便宜了周边那几座酒楼的客人也能一睹楼内那些风姿绰约的女子们的艳丽风采。

  一楼大堂今日坐得满满当当,来客们数人一聚,各自间大部分都熟络的很,也不需要堂内那几个徐娘半老的老鸨们费心如何牵线搭桥,各桌间也都能推杯换盏,言笑晏晏。毕竟平日里都在同一座城里混,到了他们这一层面,无论其身后所在家族与家族之间的行走繁密,他们自己个人也是经常互有来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台面上的热情客套都是拿手绝活。数十年如一日耳濡目染出来的门面功夫,可是混迹在雍京城这个大型名利场上的入门基本功。

  二楼本来就坐席寥寥,几张铺垫着雪白狐皮的金纹漆檀木制太师椅正对舞台中央,地上铺着由东土大唐出产,盛名在外的抽丝繁绣大毯。这几个位子,可不仅仅是靠着家里那几顶官帽子或者家中几库金银珠宝可以拿得下来的。座位只设下九个,呈半月扇形依次排列在舞台正前方,倒不是二楼位置逼仄只能摆下这寥寥几个座位,相反旖鸿楼占地面积十分宽广,每一层都高大宽敞的无以复加,在这寸土寸金的京城东区,能达到如此规模的酒楼不能说只此一座,但绝对是屈指可数,可实在是找遍全京城,有资格在二楼入座的人,实在太少,这几个手眼通天的豪客们的脾性都难以捉摸,反正位置摆多了肯定不行,毕竟物以稀为贵,谁知道弄到最后会不会画蛇添足,图惹那几尊来头极大的平日里明里暗里争相攀比的贵人们心中不快的尴尬局面。

  今天旖鸿楼将花魁登台的消息才放出去没多久,整条胡同里的客座几乎就被瞬间预订一空,楼里收到的各家各府的门帖恨不得将诺大一个门房给堆满,楼内几个管事的掌班鱼头喜忧参半,根本不敢擅自作主,最后还是旖鸿楼那位神秘的幕后老板亲自出面主持大局,定下了这些贵客们何人坐在何处。三楼便是例子,现在那些坐在三楼雅间里优哉游哉的公子大少们,各自家族里,哪个没有一个或一个以上头戴正三品以上官帽的长辈?就连在一楼大堂内觥筹交错的这些人,最少也都是从四品大员之后,要么就干脆是自己便穿着国子监的稷下学子服,前程一片光明的风流名士。

  桃花胡同客人何其多,要做到一碗水端平有多难?其间种种,都极其考验一家酒楼掌班管事接人待物的水平,要是没点眼力见儿或做不到耳听八方,随便得罪个不显山露水的大衙内,弄到最后场子被砸得稀巴烂还不明就里都还算是小事。桃花胡同驰名天下这么多年来,借着恩客的东风,得以声名鹊起名利双收的场子数不胜数,可因为楼内下人的处事不当而被砸烂招牌的,又何曾少了?只能小心翼翼再小心翼翼,宁可高估也绝不可低看。旖鸿楼不像其他那几座背后有坚实豪客赏脸撑腰的大青楼,毕竟才只开了七年,底蕴底气皆是不足啊。

  不过看今天来客们的神情和周边几家虽然身不在此可眼神却死死盯着这边二楼景象的客人们的表情,倒应该是大都对今天旖鸿楼的座次安排没什么不满,毕竟门槛分明。雍京城到底是天子脚下,平日里在街面上玩乐活跃的都不是蠢人,有一定的视野后再去定义自己时大部分人都有自知之明,不会去做一些无谓的意气之争。也不是没有几个愣头青做出头鸟,不过在旖鸿楼等这种能在桃花胡同里站稳脚跟的大青楼里面撒野,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井底之蛙一般下场都好不到哪里去。

  有趣的是,楼内其他客人丝毫不会觉得楼里用乱棍打出的方法驱逐那些闹场子之人有丝毫不妥,毕竟是这群傻帽们妄想着能与自己并肩而坐在先。

  现在这世道,哪个不聪明?

  “砰!”

  随着一声震天的锣响,从旖鸿楼大门口,大摇大摆走进来一个人。

  几个偶然把眼神瞥到门口的客人一看到正施施然走进门来那人后,都一脸惊惧,手上抬着酒杯,抬起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一时间,顺着那些呆滞眼神看过去的其他人,反应也马上不自然得凝滞下来。

  一整座原本人声鼎沸的旖鸿楼,随着那一个伴着锣响走进门的年轻人,极突兀地寂静下来。

  不聪明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