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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一本正经(2)


  相声讲究的是基本功,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四门功课。相声的艺术手段,往大了说,有四门功课,说学逗唱;细致地说,有十几门功课。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十二门功课,有人说是十三门功课,还有人说是八门功课。首先要会逗,会甩包袱,能让观众开心,这是一门功课;还必须会捧哏,捧哏演员的工作主要是起承转合。捧哏演员在台上侧身站着,一方面是为了传递逗哏的信息给观众,一方面是为了说出观众的心里话,来回牵引;“说”指的是说贯口等,口齿必须利索,每个字必须清楚地传到观众的耳朵里;“学”指的是学唱小调、唱大鼓、唱京剧、唱评剧等其他艺术形式;“唱”指的是唱我们自己的太平歌词,太平歌词是从莲花落中演变出来的一种旋律简单但是韵味浓厚的艺术形式,用在相声演出当中或者单独表演,形成于清代初叶,是相声演员必须会的一门功课。太平歌词的伴奏乐器是一块小竹板,我们叫“御子”。过去说是慈禧太后赏的,这个艺人进宫给慈禧太后唱太平歌词,一边唱一边拍大腿,慈禧太后说你是这干吗呢?他说拍大腿是为了保持节奏。大太监李莲英去后花园截了两块竹子给艺人,说你用这个拍得了。因为这两块竹子是太后御赐的,后来就念成“御子”。这是民间传说,也是艺人为了说着好听。

  除了我们平时在台上说的四门功课,还有很多相声演员必须要会的功课。一个人表演是单口相声,两个人表演是对口相声,三四个人的表演叫群口相声。老先生说了,三个人的表演还可以,四个人的表演凑合听,五个人,台上就乱了。所以传统的群口相声一般都是三四个人。群口相声中,一个逗哏,一个捧哏,剩下的叫腻缝,几个人相辅相成,这也是相声的一门功课。定场诗也是艺人必须要会的,上场的时候说几句诗把观众拢住,但跟唐诗宋词是有区别的,我们的定场诗里必须有包袱,诙谐幽默,比如:马瘦毛长蹄子肥,儿子偷爹不算贼,瞎大爷取个瞎大奶奶,老两口过足半辈子谁也没看见谁。定场诗是相声、评书等艺术形式通用的。数来宝,有专业唱快板的艺人,但快板在我们相声表演中称为“数来宝”,这也是相声演员的基本功之一,我跟于老师都学过,但很少在舞台上表演。有人说“口技”就是站在舞台上学个狗叫学个小鸟叫,其实这样的说法不准确,观众也不会认可的。艺人在说一个故事,比如说到邻居王奶奶家里养了一只狗,老孙家两口子吵架,故事中发出的声音完全通过艺人的嘴把各种声音模仿出来,比如摔东西的声音、狗叫的声音等。口技分两种,借助道具的和不需要借助道具的,学动物的叫声是可以借助道具的,比如葱皮,把大葱最外面的一层皮撕下来晾干,裁成了一小块儿,搁嘴里当道具,还有干燥的牛小肠等材料也可以作为道具。以前有老先生能不借助任何道具学自然界的各种声音,单凭一张嘴一条舌头,唇齿喉舌,能耐太大了。还有一门功课是“门柳”,这是我们的行话,实际上可以叫“开场小唱”,唱个小曲小调,目的是为了招揽观众。包括有一些“嘴腿子活儿”的节目也是作为开场小调应用的,你一句我一句地胡闹,招揽观众,比如秦琼卖马等节目。还有一门功课叫“双簧”,前面一个人抹一白脸、戴一个小辫子,后面一个人躲着表演。据说这种表演形式跟慈禧太后有关系,有位弹三弦的艺人叫黄辅臣,进宫给慈禧太后表演,结果突然碰上了嗓子不舒服。太后传唤,不敢推辞,于是带着儿子进宫,他在前面弹弦子,儿子躲在背后唱曲子。太后觉得岁数这么大了还能有这么好的嗓子真不容易,问他今年多少岁了,他回答,老佛爷,我今年六十八岁了。太后说,刚才唱曲子的声音和说话的声音怎么不是一个味儿?他把儿子叫出来,向太后求饶命。慈禧太后说,挺好的,你们都姓黄,以后就叫“双簧”。这也是民间传说,肯定是双簧艺人编的故事。我们逢年过节的时候愿意演点儿双簧,形式单一但是效果火爆,不可常年演出。

  还有一门已经被淘汰的基本功,那就是“白沙撒字”。新中国成立前的艺人在街上表演节目,用得比较多。在马路边儿演出,拿出一个小口袋,把里面碾碎的石粉在地上写字、画画。比如把“酒色财气”化成一艘船,老百姓好奇,都围了过来,围观的人多了就开始说相声。也有写对联的,比如写“画上荷花和尚画,书临汉帖翰林书”这句对联,反着念与正着念,都是一样的读音。所有的目的都是为了让观众站住,看我演出。随着时代的变迁,这个艺术表现形式名存实亡,已经跟时代脱节了。但我们必须记住,这也是相声艺人的基本功之一,不能忘记。

  旧时,表演相声还有一种技巧叫“托楮门子”,就是要钱。以前,要钱也是演员的基本功之一。那站着的四五十人,谁能要、谁不能要、怎么要,还必须让观众花钱痛快、舒服,要完以后一会儿还得让他花钱,今天花了钱明天还能来。有的人一看你要钱了,不敢往前站,只能往后面靠,把前面那些座儿让给能花钱的。这是传统的手段,当年的老先生都会,但现在时代发展了,没有这些了,都奔剧场买票了。可惜我也没学过这要钱的技巧,因为我也没在马路上演过。

  还有一种收钱的方法是计时收费,十分钟两分钱。观众拿个条进场了,上面写着一点三十五进来的。离开的时候,算时间收费。这就要看演员的能耐,要是你一上台,观众看你不好,他就出去了。出去在门口等着,要是有好的演员开演,他又进来了,这个要是演员没有能耐还真干不了。好的演员要留得住观众,好的演员要搁在什么时候?譬如说剧场演出,要搁在下午五六点钟,该吃饭的时候,你想走,好演员上场了,单凭他们的能耐就让你走不了。过去的演员都是真刀实砍出来的,不像后来的,连蒙带骗,不会说相声也装会说相声。

  相声的包袱分好多种,有的就是一次性的,就今天让你乐一次;有的能说半年;有的能用一辈子。我写东西从来不写甲说乙说,主要把“梁子”写出来,基本上一遍就完了。只要你熟练掌握这种技巧了,这东西不是很难。2003年我参赛的《你好北京》拿了一个组委会最高特别奖,写这个作品只用了一个小时。后来我徒弟参赛,《我要幸福》是一个半小时。难者不会,会者不难。把理论的东西抛开,它本身没什么,它有一个规律,哪儿到哪儿是垫话,哪儿到哪儿是瓢把儿,怎么入进来、入正活儿,哪儿贴着底,哪儿催上去,我们有个公式,你会了就行了。中国语言构得成包袱和笑料的这些技巧,被一百多年来无数相声前辈都挖掘出来了。只要你说的是中国话,你说的是搞笑、包袱的地方,都在这里边,一二三四我都摆好了。到如今你说的无论是多新的笑话,我也可以告诉你这个包袱我们传统相声里面一九二几年就有。你比方说,话到节骨眼上多一个字观众就不乐,少一个字也不乐。有时差一个“嗯”“啊”都不乐,神奇到这种程度。亲爹这么说乐,亲儿子这么说就不乐了;我今天剃这么一头穿大褂说这句话你就乐,明儿留一分头你就不乐,多神奇啊。

  相声很讲究师门传授,过去据说拜师还是有祖师爷的,像戏班子那样,给祖师爷磕头。以前拜师的时候,师傅要请很多相关行业的人,包括算卦的、变戏法的、唱戏的,各式跑江湖的都派了一个代表来参加。我们管这个拜师的仪式叫“摆知”,目的是为了让大家知道,从今天开始他就是我的徒弟了,以后在江湖上行走,你们各行各业的人要多照顾着。摆上酒菜,请大家吃一顿饭,今天吃了这顿饭,以后你们要关照我这个孩子。有钱的就摆大气一点儿,炒菜、喝酒,没有钱的请大家吃一碗面。建国后,很长一段时间不提倡拜师了,很多演员也就没有再拜师了。

  “引保代”是相声界拜师惯例,引师是指引荐师,保师是指保荐师,代师指代笔师。近来有人指代师为代替之师,胡言也。另,江湖盘道,只许问三代,如问及四辈,尽可开打。

  老先生跟我们说,我们这行没文化,讲究的是口传心授。实际上,口传是大德行,心授是大智慧。以前,有一句老话叫“宁给一锭金,不给一句春”,所以说口传是大德行;心授,你听了就能会,这是大智慧。德云社招生的时候,有一些学生跟我说:“郭老师,你看我是某某曲艺大学毕业的。”我说:“好,先从扫地开始。”我认为相声传授必须遵守口传的独特方式,不能使用流水线形式的教学方式,否则不可能领悟到这个行业独特的魅力的。不同的剧场、不同的氛围、不同的人物、不同的服装,同样一句话都有不同的表现方法,很难。

  过去,相声演员唱堂会进大宅门还得问“今儿忌什么,主人姓什么?属什么?”知道了,别沾染上这些字。你得首先知道自己是个艺人,别把自己当一个反体制的精英!头天晚上出的事,今天在台上一说,台下一鼓掌一叫好,录完传到网上去,你能红几天?这叫哗众取宠。终归,你让人记住的是你所展现的相声艺术。很多事情在合适的时机以合适的技巧展现一下,摸一下就走。非要拿过来卖,有目的。也许会得了名,赚了钱,但或许也会倾家荡产诛灭九族。

  咱不得不承认,大批的非专业人员涌进我们这个行业之后,造成了良莠不齐,导致我们这个行业的没落。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涌现了大批的新兴的笑星、相声艺术家。我很纳闷,你根本没学过相声,你怎么就干了这行了?一个三十多岁的人如果突然间给他调到京剧院去,让他唱戏,他自己打死都不会去的,他疯了;比如说他以前是一个卖肥皂的,到三十多岁了,他没工作了要去到京剧院去唱京剧,那不会去的,你给他钱他也不去,他知道得死;让他跳舞去,他也不会去;让他去练武术,打死他也不去。唯独让他说相声,他会心里一动,可以,我会说普通话,我可贫了,我喝点儿酒之后都没人样了。你给我个词,我能背下来,我就敢站在那儿穿个西装胡说八道。

  相声演员没有好坏之分,只有会与不会。旧社会艺人靠这吃饭。如果我的水平不足以养家糊口,我肯定要改行干别的。现如今由于体制的关照,专业演员生存环境极宽松,虽然艺术不能卖票,但依然占据这个位置。天长日久,人会懈怠,导致了艺术上的尴尬。这行是个奇怪的行业,好汉子不爱干,赖汉子干不了。我个人认为,相声应该算半个心理学专业。

  每个人对幽默的理解和表达形式是不一样的。同样的一句话,张三说观众就笑了,李四说观众就不笑,就因为张三的那张脸说这句话观众就觉得好笑。京剧有马派、谭派、麒派,我们这个没有这么多派。比如京剧,学马派,连马先生的毛病你都得像,不像就不是马派了。我们这行不行,我学张先生,跟张先生一模一样,你必死无疑,这是我们百十年总结出来的经验和教训,没有两个完全一样的相声艺人。比如今天张三演出,穿这个颜色的大褂说了一句话观众笑了,换一个颜色的大褂说这句话观众就不笑了。所以上台我经常跟观众说,你也会说话,你为什么花钱听我说话?这是高科技,我们这儿起码有一半是心理学家,每一句话都是我设计好的。节骨眼上差一声咳嗽观众就不笑了,多一个字少一个字,观众都不笑。很长时间,同行们都觉得太简单了,会说普通话就能说相声,有点儿口音,那就是南方笑星。但实际上并不是,我们这行更多强调的是天赋。今年的秋季招生,报名的有九百多人;考了两天,最后剩下八十一个人;三个月后大概还会淘汰三分之二,五年之后,能剩下三个五个就不错了。

  相声,只是养家糊口的一门手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