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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江湖梦眺(3)


  某些所谓的新相声,自己沾沾自喜,观众并不认可,因为你断了它的血脉了。我们相声做的也是这个,去其糟粕,取其精华。但是什么是糟粕、什么是精华,这个需要跟观众来商量,我看重的是观众!我更看重的是观众!!我最看重的是观众!!!

  观众认可比一万个专家、理论家认可管用。来一万个理论家,说一通他扭头走了,照他的改完了,谁把票钱给我补上啊!

  还是拿厨子打比方。这个人啊是一厨子,他什么都明白,你把菜搁在厨房里他才能创新,前提是他都了解,这才能出一个新菜系。来一人,树林子里住了半生,从来没吃过熟的,你给他搁在一个现代化的厨房里,他连菜刀、案板是干吗使的都不知道,只好自己拿出原始森林那一套,那是创新吗?那叫胡来!你要知道基本的东西是什么,你才能去创新。现如今来讲吧,我们的前辈们把中国语言里的语言包袱都提炼出来了,你要把这个都抛开,说自己要来一套新的理论,新的搞笑方法,不客气地讲,多新的相声,只要你是说中国话的,我都能在传统相声里给你找出来。甭管使了什么,传统活儿(活儿,相声界俗语,意指相声段子,也指本领功夫。上台前对词练习,称对活儿。活儿好,意即说得棒,有基本功)里都有,只不过是你不知道,或者是你不愿意承认!

  我就是一个爱相声的演员

  我红了吗?没人通知我一声啊!以后逢这事儿你就打发人告诉我一声啊,“明天下午三点你就红了”。我真没觉得自己红了,我就是一个普通的相声演员。极普通的一个小人物,就是我。

  现在捧我的把我捧上天,骂我的把我骂入地。我的优点是耳朵根子特别硬,特别有主心骨!有人夸我是艺术大师:你能够拯救相声!是个艺术家,中国相声就靠你了!说得我浑身都凉得慌。一个行业里边说实在的,百十年出一位两位艺术大师,说明这个行业很振兴;五六十年里有一两位艺术家,说明你这行很不错。现在艺术家太多了,主要是咱们现在名片管理制度不严,艺术家现在自个儿说,跟起外号似的。解放初期,梅兰芳、周信芳两位艺术家是国家封的,除了他们二位,马连良先生这些位都是著名演员,都谈不上艺术家,何况我!我不是艺术家,我估计我这一生都到不了艺术家这个境界,我就是一个爱相声的演员。

  拯救相声是全世界相声演员一起努力做的,我没有这么大能耐,别说振兴相声,震动我都做不到。我不是圣人,我也没拿自己当圣人。

  好多人捧完我再踩我。骂得比捧得还狠,相声败类啊,把相声带入死亡之旅啊,你说的相声没有一句听着可乐啊。这我听着挺可乐,什么心态才能让这人听相声都不乐啊。还有人说把郭德纲枪毙了,才能换相声界的清平。这个我看了也觉得很搞笑,我没有这么次!

  捧和踩对我都不起作用!捧我我也不会觉得:哎呀,我了不得了,出门我得戴一个墨镜啊,省得别人认不出来啊,还得随时准备一支笔给人签名啊。骂我,我就不干了!不会的,我不会那样做,我了解我自己,我就是一个爱相声的演员,我凭着自己的良心在做事,我爱相声,我怕它完了!我尽着我自己最大的力量在做。

  尊重观众,这台子底下藏龙卧虎

  我考虑观众的死活,大伙也得考虑我的死活啊!我仨月才在大剧场演一次,还就那么一天两天,你就咬着我不放,这就不厚道了。

  对我来说我这个人是一分为二,一半是说相声,一半是做生意、包栏目、写剧本那些杂事儿,我把这些事儿挣的钱投在相声里来,剧场淡季,谁来赔,这不都得我来吗!我抢去,我偷去?我得活得好一点儿,我得健康,才能把相声搞上去。连饭都吃不上,我还说相声?我还是先找地儿看病去吧!

  有同行脏心烂肺,说我火了是自己花钱找媒体炒作。我何必赔了十年才想着找媒体呢?那天有个记者说,你看媒体把你捧得这么红。我跟他说了,不是你们媒体把我们捧起来的,是因为我们火了,你们才来的!过了一段时间媒体都撤了,观众都不来了怎么办?

  我说十个人坐台下那是另一种享受。他不来肯定是因为你的节目不好了,所以他才不来。我们在屋里开会,媒体在窗户外面,有叫好的,有叫骂的,我们不受影响。我们干我们自己的呀,我们说的是:今儿大伙都来瞧咱们的相声了,鲜花掌声都齐了。但是怎么维持下去,得拿出活儿来了啊!

  你媒体怎么喊,我过的是我的日子!不能因为家里来两个拜年的,我就不过自己的日子了。

  坐地演出不那么容易啊,咱的观众今天听完,明儿还来,你得让他时时刻刻有新鲜感才行。有的观众我跟他聊过,比如《报菜名》这个段子,他把所有人说的都收集起来,有四十多个版本。他坐在台下,听你怎么说,你这段怎么能跳出他那个圈子?

  演员跟观众的关系很微妙,如果你说的这段他知道,他马上就看不起你!

  我们说相声的什么都没有,就凭一张嘴,我也说话你也说话,我凭什么让你花钱听我说话?这就是水平,就因为我说的你说不了,你很崇拜我,爱听我说,你就来了!

  我时时刻刻提醒我们那些孩子,记住,尊重观众,这台子底下藏龙卧虎!高人有的是,你要小瞧他,他就拿你不当人!

  我对观众从不敢掉以轻心!我时时刻刻跟观众做知识竞赛!我必须抢在他前面把正确答案说出来!

  相声圈

  相声圈是一个怪圈子,容不得别人好。而且,老先生们也说,这行是牛皮无义行。人人都是过五关斩六将,挨打的事从不提。可共患难但不可共享福。最主要的一点,以上这些几乎没什么人敢承认。

  北京相声界曾经有人说过这么一段话:“在郭德纲之前,我们可以很安静地安乐死,可以很舒服地混到死。但是他出现之后,打乱了我们的正常生活,要是我们还在台上再说十分钟的相声,观众不认可。他让观众知道了什么是相声,我们怎么办?”我们在2005年刚火起来的时候,相声界甚至有人希望组织一次游行,建议有关方面封杀我们。这一切只是因为我和德云社触动了某个利益集团。

  德云社在相声界是极其受排挤的,比如我们演出时,经常有同行在台底下偷听、记录,然后找出可以上纲上线的话,再到有关部门去举报,时至今日,依旧如此。比如说,我们曾说过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谁谁谁爱听相声,这些人就换一个角度去举报我们说:“郭德纲在台上侮辱革命前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尤其是同行,最知道哪里是软肋了。很多话老百姓听完也就哈哈一笑,但同行就能给你渲染。尽管现在我们的相关负责人并不会完全相信他们,但是这样的事情会很恶心你,他们还乐此不疲。现在这种情况表面上好些了,但他们内心的仇恨还是一样的。

  2005年底相声界的大批有识之士纷纷冲上前线,欲与德云社决生死。其实,我很理解大家。那无非是一场赌博。有数位老艺术家,豪赌一生,但这一宝却押错了。可惜,赌场如战场,悔棋非君子。也有的老艺术家被徒弟们戳瞎了双眼后又被扶上一条瞎驴。残阳西下,通往悬崖的瞎驴驮着一位失明的前辈,老先生一手擦着脸上的鲜血,一手高举着旗帜,旗上写着“打倒郭德纲”。

  人人都以为说相声的很快乐,其实只有我们自己知道这行苦不堪言。艺术不精者万众唾骂,艺压同行者又要遭受行内陷害。正所谓说得不好观众骂街,说得好了同行骂街。经过多年的努力,我越来越看透,只有同行才是赤裸裸的仇恨。

  相声圈是一箱苹果,好的都放在上面,一掀盖又大又红,我不过是把箱子倒过来,让大家看看烂的。当然,上边那些红的也不是完美的,有可能心里烂了。相声圈有个特点,人见人都很热情,哪怕人害了人,当面也绝不露声色,被害人满面春风地回去想办法报复,让全世界的人看着都很理智,既顾全大局又很大度。可结果呢?这圈子因为这种假和气已经堕落成了不可救药!不用时间去验证,不用观众去体味,我是被害人,我知道疼!喊疼的时候不是为了煽动一些局外人去盲目地信仰什么和不信仰什么,既然是来寻乐子的,更不必要跳进去蹚浑水。这些言论,拿到大庭广众之处谈,正是一种负责任的表现!

  如今的相声界,很像隋末。十八家反王,六十四路烟尘。头插雉鸡尾,手摇顺风旗。尾有长有短,旗有矮有高。有占山的,有占道的,豆腐占块,扁担占条。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绝招。挺好,千万别拦着。俗语云:退潮才知道谁没穿裤子。但愿这行能真正繁荣,上有苍天,下有地铁,当间儿得对得起艺人的良心。据说京中小剧场达数十家之多,大部分以送票为生。我常感慨:既然送票那么出色,为什么不干个快递呢?

  天津同行

  刚到北京的时候,过年我都觉得不习惯。天津一进腊月就有极浓的年味,很传统。天津这样的城市很传统。天津的京剧、鼓曲、相声能保留得原汁原味,跟这个很有关系。天津对相声起到了保护作用,在别的城市,传统艺术不会有这么原汁原味的体现。不过也有一个弊端,就是它很难再往前发展。海河水出高人,但不养能人。传统的另一面会有狭隘的表现:“我们这东西四百年不能动,永远不能动。”有好的一面也有消极的一面,这是天津的特点。

  由于这个城市的特殊性,导致我们家乡从艺人员的心态也很奇特。天津的相声界就好比一个碗,我们长年在碗里你争我斗,当我跳出来才发现,碗里面的就四粒米可争,碗外面是一片麦田。但是都在碗里的时候,有谁会出去找麦田?这就是天津保护得好但不会得到更大发展的原因。我是天津人,我说这个话并不是诋毁家乡人,其他行业我不了解,我只说我这个行业。

  我特别希望我的同行们都好,凭什么我们这行就得水深火热?说相声的怎么就得蹬一自行车,带一饭盒,里面装俩韭菜馅饼,凭什么咱们就不能好呢?前提是我们为什么不能团结呢?为什么?这是让我特别心痛的地方。这行没有义气。唱歌的,你三千一场,太贵了,我找他去;他更贵,他六千。说相声不是,你找他五百,你找我一百就行。

  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我也希望能帮助他们,我说我伸手拉你一把,他只是把我的表摘走了。你说这怎么弄?

  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凭一己之力扭转不过来这么多人数十年的一种心态。我能帮天津相声界的无非就是带着他们一块儿演出,但好多人排斥这个。我问过他们,我说你跟我,不是能活得好一点儿吗?他说我跟你一场一万,万一哪天你不用我了,我回去连一场三十的都没有了。他为了保住一生的饭碗,宁可接受一场三十,也要拒绝出去挣这个一万。一个人一个活法,不是我能左右得了的。

  好多人告诉我说天津同行骂你,我说,嗐!数出两千块钱来扔后台上,当时他们就能打起来。要是别人说这话你可能不爱听,我这样说你不会往心里去,因为我是天津人。我说这话是咬着牙说,其实我心里很痛。你们就不能好好的吗?就不能大气一点儿吗?咱们都好不行吗?

  这么多年,中国相声界教会了我很多事情。其实北京同行有可爱的地方,终归是天子脚下嘛,吃过见过,见过高人,巴结几个领导,蒙骗几个企业家,顺手干个买卖,活得还算不错。天津同行可能有的地方我们不敢苟同,天津相声界最少有十位我很尊敬的前辈,台上台下人品都非常好,除了这十位之外那些人就值得商榷。他们活得太单纯,在他们心中最好吃的就是早点,世界的尽头在杨村。他们需要解决两个问题:第一是温饱问题,第二是廉耻问题。

  友人埋怨我不会说话,嗬,相声演员的话我全会。满脸堆笑、一片深情、韬光养晦、话到舌间留半句、不膨胀、不让人逮漏洞……这有何难?我不愿那样做,我厌烦了,我说的是实话,捧我的骂我的,对我来说都不起作用,我知道我是谁,我知道我的目的。有一天,真因为我的原因走到尽头,那是我的事。

  曾经某个电视台采访于谦,说如果把郭德纲比喻成一种动物,你觉得是什么?于谦说:“他就是一只猩猩。聪明、睿智、灵敏,但是头脑简单,你打它一拳它马上打你一拳。”可能这也是我这个人不太适合干这行的原因所在。我爱相声,我怕它不好。所以,有人对相声怎么样,我心里会不舒服,我又拦不住自己这张嘴,难免有的话会得罪人,但归根到底一句话,我希望相声好。

  曲艺笔记

  这行不好干,说得不好观众骂街,说得好了同行骂街。发现最难沟通的就是同行之间,你跟他说艺术,他跟你讲道德;你跟他讲道德,他跟你讲品位;你跟他讲品位,他跟你讲文化;你跟他讲文化,他跟你讲孔子;你跟他讲孔子,他跟你讲老子;你跟他讲老子,他跟你装孙子。

  高雅不是装出来的,孙子才是装出来的。

  有同行指责我,你们的相声太没品位了,只顾着搞笑。我说,先搞笑吧,不搞笑那就太搞笑了。我跟中国相声界有一个协议,我负责幽默,他们负责品位。

  看相声,花钱买票天经地义。有时候是这样,买了票他就舍不得走,送的票他来得晚走得早,回头骂街说你这不好那不好,这都是没买票的。不管花多少钱,这一晚的快乐是用钱买不到的。花五百块钱买一张票,这一晚哈哈一乐。在这个浮躁的社会,心情愉快是用金钱买不到的,你在家里看着五百块钱你笑不出来。晚上吃完饭,闲着没事,数出五百块钱放在桌子上,一家人看着乐,你乐不出来。如果你真乐得出来,你这病五百块钱治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