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楚云进城去了。
楚云首先去火车站订了三天后去北京的火车票,然后回到学校见了自己的班主任田盛连和几位科任老师,刚从学校出来,就在门口遇上自己的同桌兼死党柏如林。
柏如林戴着一副大黑边框眼镜,留着个小分头,白净清瘦的脸上一双眼珠子不时乱转,显得有些圆滑世故。
柏如林上身穿着白色短袖衬衫,下身是一条黑色西裤,脚上蹬着一双黑色皮鞋,与一身土布衣衫的楚云相比,显得有些不搭调,但奇怪的是,两人却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柏如林是城里的孩子,原来他是瞧不起这个来自农村的黑包公同桌,时常对楚云搞些小动作,楚云懒得搭理他,只顾埋头学习。
后来他慢慢发现,这个黑包公真的是有些本事,而且兴趣广泛,他只能自叹不如。
真正让柏如林佩服的是,他发现楚云会武功。
一个星期天的晚上,柏如林下了晚自修回家,刚刚离开学校没多远,就被社会上的几个小混混拦住要钱,正巧楚云从学校出来买东西遇上,三拳两脚把几个小混混打发掉,帮他解了围。
楚云对那些小混混动手的时候,如同电视剧里的那些江湖大侠一样,拳打脚踢,挥洒如意,他觉得帅呆了。
从那一刻起,柏如林简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从此,他再也不敢小瞧这位黑包公同桌,慢慢地,两人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柏如林考上了上海复旦大海,他也是准备几天后就去上海,他估计楚云这几天应该会回到学校,果然遇上了。
两人相见十分高兴,相互来了个熊抱,柏如林拉着楚云说道:“走,走,去我家。”
楚云有些不解地问道:“去你家干嘛?”
“我家老头子今天生日,在家里摆上两桌,我们吃大餐去。”
柏如林一边笑着拉住楚云就走。
楚云挣脱柏如林的手,说道:“如林,我想还是不要去了,我要赶车回家。”
柏如林知道楚云一向有些自卑,他是怕听到城里人的冷嘲热讽冷,心里受不了。
柏如林想让楚云去家里吃饭的目的很简单,楚云一向过得十分清苦,平时很难吃得上肉,今天家里大鱼大肉的,就想让楚云去解解馋。
柏如林生气地说道:“不就是去吃个饭么?至于这样嘛?难道我家里有鬼不成?再说了,你这一回去,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有机会见面了。”
楚云见到柏如林生气了,连忙摆手笑道:“行,行,我去还不成么?别生气了。”
“这还差不多,走吧。”柏如林听到楚云答应了,笑着率先走了。
……
……
柏如林的父母都是江城海景区政府的工作人员,他们的家就在海景区政府机关宿舍大院三楼。
柏如林带楚云回到家,柏如林的父母柏寒风和张迎听到儿子的同学就是当年全市中考第一名的楚云,现在又考上了北大,不由啧啧赞叹,亲切地招呼楚云,端茶递水,打开电视,让楚云在客厅里看电视,拉着柏如林进厨房干活去了。
楚云坐在柔软的皮沙发上,打量着客厅里雅致的家具和装修,想想自己农村家里那寒碜的房子和那些破旧老式的桌椅,心里很不是滋味。
柏家已经来了几个客人,看到楚云坐下,他们全都起身走到阳台去,小声地说话,有人偶尔向楚云投来异样的眼光。
楚云知道这些人是在说自己,他在沙发上如坐针尖,浑身不自在。
楚云自从进了城里读书,有时走在街上,常常感受到城里人那种冷嘲鄙夷的眼光,他讨厌这种眼光。
一个烫着爆炸头穿着红花连衣裙,瘦得像妖精一样的女人提着一堆东西走了进来,她把东西放在地上,大叫道:“姐,姐夫,我来了,渴死了。”
她来到茶几前,伸手拿起茶壶正要倒水,看到土里土气的楚云坐在沙发上,眉头皱了一下,对着楚云说道:“你是送煤气来的吧?送来了就赶紧走吧,还傻傻的坐着干啥?难道还想等着吃饭不成?”
楚云不由愕然,望着这个爆炸头女人,张口正想说话,爆炸头女人白了楚云一眼,指着楚云脚上打着补丁的塑胶凉鞋,说道:“你看什么看?你看你,穿着双破烂凉鞋,进来也不脱鞋,把泥巴都带进客厅里来了,赶紧走吧。”
楚云暗自摇头,他不想解释,估计吃饭的时候还有更难堪的话等着自己,心想,不如走吧。
楚云站起来走到厨房门口,对在厨房里忙活的柏如林一家说道:“如林,叔叔阿姨,不好意思,我有事先走了。”说完开门走了。
柏如林在厨房里听到爆炸头女人的话,就知道要坏事,他没想到楚云说走就走,急忙从厨房走出来,对着爆炸头女人喊道:“姨,你干什么呀?那是我同学。”连忙追了出去。
爆炸头女人叫道:“你朝我吼什么呀?我怎么知道是你同学?一看就知道是从农村出来的土包子,哎,什么?他是你同学?这个土包子居然能在江城一中读书?”
爆炸头是张迎的妹妹,叫张往。
张迎端菜从厨房里走出来放到桌上,白了妹妹一眼,说道:“小往呀,你别老是这样,咱们爷爷还不是从农村里走出来的?你能不能把你那有色眼境摘了?”
张往翘起鸡屁股样的大红嘴,一脸的鄙夷,说道:“摘什么摘?农村人就是农村人,他还能变成城里人不成?”
柏寒风端着一盘鱼走出来,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放,很不高兴地说道:“小往,农村人又怎么了?我就是农村人,你姐也不嫌我。你不知道小楚吧?那是当年全市中考第一名的农村学生,电视报纸都做过报道的,现在又考上了北京大学,他想成为城里人有什么难的?”
柏寒风是海景区政府的办公室主任,算是有点权力的人物。
张往听到柏寒风接上话头,好像还有点生气,吓了一跳,连忙摆手笑道:“姐夫,姐夫,别生气,我不是说你啊。”
柏寒风白了妖精小姨子一眼,摇着头进了厨房。
柏如林从家里追出来,拉住楚云说道:“楚云,对不起了,那是我姨,她的大嘴巴向来就是这样,你不要理她,跟我回去吧?”
楚云摇摇头,说道:“如林,与他人无关,是我自己心里的这一关过不去,我想一个人独自走走,然后就回家去了。”
柏如林了解楚云的脾气,本来他就不太愿意来,这种时候他更不可能再跟自己上去了,说道:“好吧,到了北京记得给我写信。”
楚云点头答应,独自朝前走了。
走了几步,楚云扭头看着柏如林消失的身影,心里感叹起命运的不公。
一样是活在同一天空下的人,就像柏如林这些人,不需要做些什么,他们天生就是城里人,而自己就算考上大学,找到工作,想在城里占有一席之地,还不知道要奋斗多少年!
望着宽阔的大马路,匆忙的人流,整齐的街灯柱,楚云想起有些萧条荒凉的农村。
望着马上路边上的青青野草,楚云的眼睛眯了起来。
他脑海里出现了父亲楚中天冒着日头在田里忙活的身影,想起日渐老去的父亲,楚云觉得有些心酸。
楚云自小没有母亲,他的童年大多是在放牛割草中渡过,与别人相比,少了很多童真和欢笑,他唯一的乐趣就是跟着堂伯练武。年岁渐长以后,他已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犁田插秧割稻,施肥挑水,样样精通。
这些年来,楚云一直都很努力。
他努力,是因为他希望通过读书来改变自己一家人的命运,现在,他考上了大学,就是好的开端。
几年之后,这里将有我的一席之地,楚云心想。
……
……
楚云从城里坐公交车回到海东镇上,去单车保管处取了寄存的自行车,嘴里哼着小曲,寄着单车回家而去。
林坡村离镇子约有十几里路,楚云来到邻村的一片树林里时,已近黄昏,再穿过这片林子,就到家了。
楚云一路骑着单车,一边想象着以后的大学校园生活,心里充满了期待,他有点迫不及待地想要飞到北京去了。
人的命运其实很奇妙,谁也无法预知下一刻等待自己的是什么。用一句俗话来说,叫做今日不知明日事,但这个时候对楚云来说,一秒钟足已改写人生!
楚云骑着单车快速在林子里穿行,心里正自得意,只是在路中间无端地出现一块石头。
一块约三十公分大小,灰色不规则的石头。
因为这块石头,彻底改变了楚云一生的命运!
正在快速行驶的单车,前轮突然撞在石头上,砰!的一声,车头猛地跳起来。
楚云心头一惊,正想把车头摆回来,但车子已经无法控制。
楚云急忙纵身跃起,但衣服勾在车把上,扑通!一声,单车连人一起摔在地上。
有个词语叫乐极生悲,但这个时候对楚云来说,何止是生悲那么简单。
本来农村孩子摔跤扎脚那是家常便饭,摔倒了爬起来就是。脚被扎了抓一把泥巴往脚板上一抹,照样活蹦乱跳,只是他偏偏摔的不是地方。
楚云感觉到自己是趴在一堆什么东西上面,而且手上抓住了什么东西。
楚云抬起头一看,原来是一个人!
一个人仰天躺在地上,有一把刀子正正地插在这个人的心口正中,红红的鲜血正自汩汩而流,仿佛几条鲜红的大蜈蚣缓缓爬出,很是吓人。
而楚云的右手则抓在刀把上。
楚云惊得坐了起来,看了看沾满鲜血的手,一股强烈的恐惧袭来,双眼发直,仿佛思维已被定格在这一刻,整个世界都停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