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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归家


  1

  程家阳

  我待在家里养伤,大多数的时间,自己照顾自己吃饭、洗漱、睡觉,我很庆幸我爸没有把我打得不能自理。

  两天之后,乔菲回来了。她看到我,就问怎么回事,我说让人给打了,她拎起我们家扫棚的扫帚就要跟人拼命。

  我说:“是我爸。”

  她停住脚,回头看看我,坐在门口的椅子上。

  我说:“这样更好,我巴不得跟他们把话说清楚呢。”

  我走过去,用我打着绷带的胳膊搂她。

  她说:“你猜这次我是陪同谁去了广州?”

  我想一想:“我妈。”

  “怎么总能猜到?”

  “我是他们儿子,我是你老公,你说我怎么总能猜到?哼,分而治之,是他们的惯用伎俩了。她跟你说什么?”我问。

  菲站起来,给自己倒了点水喝,挺不在乎的表情。

  “四个字就能概括:威逼利诱。告诉我不许跟你在一起,用了一句话,我印象很深:‘乔菲,你悬崖勒马还来得及。’”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笑容,“当然了,也不忘提醒我,我的出身、家世,我从前的那些勾当。”

  她还在笑,语气轻松,我笑不出来。

  我被我父亲打,我面对他们的斗争,我觉得游刃有余,我不以为苦,反以为乐。可是,一旦这些东西加诸乔菲身上,我对他们就多了许多的怨恨;而另一方面,又对乔菲的心不确定,她会跟我一样吗?

  她脱靴子:“真没创意。这些话,你原来的那个未婚妻都跟我讲过了,我都懒得回答了,最后不耐烦了,我就对她说:就这样吧。我知道了,不过,我不能。”

  她看我,很平静,很坚定:“家阳,我不会跟你分开的。我们太不容易了。”

  我过去亲吻她,被她挡开:“不行,你有碘酒味。”

  “那我吃块口香糖吧。”

  她伸手软软地搂我的脖子:“不要了,正好这段时间,你好好休息一下啊。”

  乔菲洗了澡,躺在床上休息,我躺在她软乎乎的肚子上,嗅着她身上温暖香甜的体息,可舒服了。

  夕阳的光从窗子外投在我们身上,我但觉从此以后人生无忧。

  “你见过小华?”

  “嗯。”

  “还说过话?”

  “失火之后,我去医院看你,被她撞见了,就教训我来着。”

  “你去医院了?”

  她瞟我一眼:“你当时都那样了,我能不去吗?”

  “我说我好像看到你了似的。”

  “你是看到我了,还管我要‘一句痛快话’呢。”

  “真的?”我坐起来看她,“我还以为是我做梦呢,我怎么掐自己都不疼呢?”

  “你当然不疼了。你掐到的是我。”

  我呵呵笑。菲也笑起来。

  “我把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怎么后来还要去非洲?”

  乔菲

  家阳的妈妈对我掌握的当然不仅仅是这么一点点情况,在语重心长又绵里藏针地历数我的种种劣迹之后,用一句话还是戳到我的心上。

  “乔菲,你爱家阳,不过,你自己问一问自己,能给家阳一个完整的家吗?你能给他小孩子吗?这么残缺的家庭,其实只是建立在你一个人满足的基础上的,对不对?所以,你还是自私的,不用否认。”

  她是优雅漂亮的女人,精力充沛,长于攻心,拍拍我的肩膀:“不过,我喜欢自私的人,多为自己考虑,更直接,更好商量。所以,”她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乔菲,你开个价吧。怎样能放过我儿子。”

  我想一想:“不如,您开个价吧。您看看,家阳他值多少钱。”

  女人瞪着我。我说:“算了,到这里吧,我给您的时间也够多的了。我跟家阳,我们不会分开。”

  我尽快解决战斗,可是色厉内荏,心情烦乱。从广州飞回来的一路上,我都为家阳父母亲的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而觉得震惊,而另一方面,她的话也把我心里,一点点最敏感、最在意的东西剥开,暴露在阳光下:我,并不能,给家阳一个完整的家。

  家阳问我:“我把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怎么后来还要去非洲?”

  “家阳,”我拨拨他额角的头发,“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他看我:“你说。”

  “我们两个,曾经有过一个小孩子,还是在我没有出国之前,我在大学念书的时候。

  “没有跟你商量,我自作主张地把他拿掉了。

  “手术的时候,出了点意外,家阳,我可能没有机会再有小孩子了。

  “家阳,我不能,为你生一个小孩子了。

  “所以我想走得远一点,我配不上你。”

  没有几句话,可是,说得真是艰难。我的喉咙疼。

  家阳没有说话,坐起来,看看我,又伏下身,手放在我的肚子上,他的手,非常温暖。

  他搂我入怀,轻轻问:“当时,疼不疼?”

  “有点。”我说。

  “有点?”他问。

  直到现在,我仿佛仍能感受得到那贴着我脊背的冰凉的手术台和上面苍白色明晃晃的灯光,还有,我体内那翻江倒海般剧烈的疼痛。

  可最深的痛在心里,每当我想起,我失去了与家阳的孩子,心脏便会一剜一剜地疼痛。

  家阳说:“你没告诉我,是怕我为难,对不对?”

  “……”

  他搂紧我,亲亲我的额头:“菲,我让你受了这么多的苦。所以以后,再也不要想跟我分开了,你让我照顾你吧。”

  “我知道,你喜欢小孩儿……”

  “可是,我们在一起,是因为我们要在一起,不是为了生小孩,这个道理你总是懂的吧?”

  我也搂住他,脸贴在他的身上:“嗯,你说得对。”

  “而且,我觉得,我们这样在一起,太圆满了一些,这样一个小小的遗憾可以证明上帝是公平的,我就更有安全感了。”

  我重重地点头。

  深藏许久的秘密,终于在今天告诉家阳,我就轻松了许多。好像负重跋涉了很久,如今男人说,这包袱让他来背。

  原来事情如此简单,这个人,如同枝繁叶茂、生机勃勃的树一样,可以让我依靠。

  “再说了,菲,你想一想,咱们两个,又有学问,长得又好,再生个大白胖小子,还让不让别人活了?”家阳说。

  “对啊。”我觉得他说得真没错,总得给别人留点空间吧,“这也是为了生态平衡啊。”

  “而且,”家阳认真地说,“如果不用生小孩,我们就不用戒烟了。你知道,小刘为了当爸,有三个月没吸烟,都馋死了。”

  “对啊,我们也不用控制喝酒了。”

  “嘿嘿,也不用避孕了。”

  “哇哈哈,什么时候想做都可以。”我说。

  家阳的眼睛亮晶晶的,慢慢压在我的身上:“现在行不行?”

  “你都受伤了。”我摸着他的脸,亲亲他,又亲一亲,“不疼啊?”

  他拧着眉毛跟我说:“忍着就更疼。”

  虽然我早有思想准备,不过第二天上班,我正翻译致联合国公函,当处长把我叫去办公室,告诉我,从现在开始停职休假,直到春节之后,听候人事部门安排的时候,我还是有点发愣。

  我拿着自己的东西往外走,心里想,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求仁得仁,没有遗憾。

  回了家,家阳看我拿了东西:“停职了?”

  “嗯。”

  “我也是。”他说,“人事处今天给我打电话,告诉我,不用去上班了。”

  2

  程家阳

  我们在餐馆吃饭,商量以后的打算。

  我说:“我真的早就不想在这里干了,咱们去上海,去香港,不然,去巴黎、布鲁塞尔,我那里有很多朋友,凭咱们俩,到哪里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菲吃着油菜说:“我觉得咱们不要冲动,以静制动。上面就说停职,没说炒咱们啊,看看情况再说。哎,你不要吃羊肉,这是我的,对你的伤口不好。”

  其实,在收到人事处让我停职的电话之后,我的心里一直有小小的兴奋。真的,好像鹦鹉自己手里攥着钥匙,什么时候飞出去,全凭自己做主,挺爽的。而另一方面,我确实着急离开这里,我心里害怕,他们又会有别的手段加在我跟菲的身上,逼我们就范。

  “那你爸妈可就真要恨死我了,就这么真把他们二儿子给拐走了。”

  “你也不用这么想,第一,你对我,其实是搭救落水儿童,溺死之前被你给捞上来的,这是好人好事;第二,”我把筷子放下,用餐巾印印嘴巴,“我把我爸、我妈都气成那样,我看他们也不想再认我了吧。”

  她把我放在桌上的手握住:“家阳,会不会有一天,你后悔这个时候的决定?”

  “我现在就后悔了,”我说,“我后悔,我们浪费那么长的时间。”

  她站起来,隔着桌子亲吻我,在众目睽睽之下。

  我真是有面子。

  “现在的问题是,快到春节了,咱们去哪里?”我说。

  菲想一想说:“不如去我们家吧。我也有很久没看到我爸我妈了。”

  “好,就这么定了,然后我们回来就辞职。”

  “让他们后悔去吧。”

  “对,让他们后悔去。”

  乔菲

  腊月廿九,我带着家阳回到我的家乡。

  北方城市的春节因为一场大雪而更添了浓厚的节日气氛。

  家阳脸上的伤口愈合了一些,白白净净的脸,嘴唇却冻得通红。我帮他把羽绒服的领子拉紧:“冷不冷?”

  “还行。”他说着就打了个喷嚏,“哎呀挺冷。”

  我们打了出租车回我家,路上我跟他说:“我都习惯了,我高中离家可远了,我骑车上学,走到一半,脚啊,手啊,耳朵啊就麻木了。可是后来你猜怎么着?”

  “怎么?”

  “骑着骑着,它们又自己缓过来了,又不冷了。”

  “是吗?”

  “是啊,我没骗你,物极必反嘛。”

  他笑着就把我给抱住了。我们穿得鼓鼓囊囊,像粘在一起的两粒元宵。

  我爸爸妈妈见到家阳非常高兴。

  第二天年三十,我跟着妈妈做了一桌子好吃的。

  家阳跟我爸吃花生,打扑克。我心里说,小子,这下你完了,我爸是这个街道,三个住宅小区的冠军,传说中的扑克鬼见愁是也。

  我用手语对我爸说:“爸,你不用让着他,把他的钱全赢过来。”

  我跟我妈把鱼做好了,我去看他们打牌,家阳在得意地笑,我爸表情严肃,全力以赴。

  我说,爸,怎么回事?你让着他了?

  我爸说,不是,这小子记牌,我出过什么、他出过什么全背下来。我都输三十块钱了。

  家阳阴阴地笑着说:“爷儿俩核计怎么算计我呢?”

  我说:“你也太过分了,等会儿,我亲自会一会你。”

  我妈端上来饺子,我们坐在床上吃饭,我爸爸把我跟家阳的腿裹在狗皮毯子里,他说:“真暖和。”

  吃完了饭,我们又去放鞭炮,给邻居拜年,阿姨看到家阳就说:“行啊,菲菲,这小伙子真不错啊。”

  我说:“哎呀,一般吧。”其实心里得意极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走亲串友,我发现程家阳有娱乐天赋,扑克、麻将、跟小孩子电子游戏,他都是高手,把我叔叔阿姨、舅舅舅妈、表兄弟姐妹都给收拾了。

  我说:“你不如好好练练这个,以后咱们不去当翻译了,去澳门或者蒙特卡洛当职业赌徒。”

  “蒙特卡洛就算了,我也就算个亚洲级的选手吧。”他沾沾自喜地说。

  开心是开心,他把赢来的小钱都买鞭炮给亲戚家的小孩了。他们非常喜欢他。

  初五,我爸爸妈妈出门看朋友。

  我起床时都快到中午了,家阳还在睡。

  我妈妈走之前,把火锅料都给我们备好了,小肥羊的汤料、手切的薄薄的羊肉片、粉丝、青菜、血肠、还有虾,我想起家阳喜欢吃牡蛎,就穿上大衣下楼给他买。

  回来了,家阳也醒了。他把桌子摆好,正在调汤。

  “你去哪里了?”他说。

  “我专门去给你买牡蛎。”我说。

  可这厮忒难伺候,我们正吃得香甜的时候,他“啊”了一下子就把嘴捂住,声音含混地说:“牡蛎你也不好好洗一洗,我崩到牙了。”

  我没搭理,继续吃血肠:“谁让你自己不看好。”

  可是,过了一会儿,他还是手捂着嘴巴,哼哼唧唧的。

  我放下筷子,走过去:“怎么了?家阳,硌到哪里了?快让我看看。”

  他还在哼,我着急了,就把他的手扒下来:“快让我看看。”

  他的手在我的手里张开,里面是一个小小的红色天鹅绒盒子,我震惊地想,不会吧!

  “菲,”他的脸上有恶作剧得逞的笑容,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咱们结婚吧。”

  我得看看钻石够不够大。

  我慢慢打开盒子,只见一枚祖母绿,把脸孔都能照亮。

  “哇,哇……”尽管瞧不起我吧,我就这么俗,家阳给我戴上,我就控制不住了,哈哈地笑起来,在屋里跑了好几圈,是哪部电影里说的来着,宝石能让任何女人抓狂。

  我搂着他的脖子:“就为了你这戒指,行啊,我跟定你了。”

  “什么时候注册?”他问。

  “尽快,回去就注册。”

  “就这么定了。快吃火锅吧。”

  “好。”

  在之后很长的时间里,我都经常反复地看我的这枚祖母绿的戒指,真漂亮啊,对着月光看,对着阳光看,对着镜子看,左手换右手地看,傻笑着看。

  回去的飞机上,家阳说:“早知道你这么喜欢,早买给你好了。”

  “不过这个意义非凡啊。”我说。

  “说得没错。”他紧紧地握我的手。

  春节结束,师姐给我打来电话,说找不到我年前给她的一些资料了,我打算过去帮她找找,顺便探听一下虚实。家阳坚决不去,要自己联络我们去登记处注册的事。

  “我不去,那么多事得忙呢,”他理直气壮地说,“我还得联系一下上海那边的朋友,要去你自己去吧。”

  这人性子上来还真是执拗,我只好自己回到部里。

  我在我的电脑上,把文件又拷贝了一份给忙得焦头烂额的师姐,她说:“菲菲,你现在还不回来,要把我给累死了。”

  “我也想啊,不过人事处还没有通知我复职。”我看看她不抬头地做文件、发传真,也挺奇怪的,“怎么了?刚过完年,怎么就这么忙?”

  她在一叠信函中抬头看看我:“出大事了。”

  3

  乔菲

  我下午回去了。家阳在家里上网,看见我说,你去阳台看看,我买的巴西龟怎么样。

  我慢慢去了阳台,看见家阳养在鱼缸里的两只头上有红线的小龟,我又慢慢走回来,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他笑着问:“怎么样?喜欢吗?”

  “嗯。那还用说。”

  他看看我:“你怎么了?”

  我用手拄着头,看着他气色红润、恢复了俊颜的脸说:“春节都过了,你也不往自己家打个电话。”

  他没说话,手指在键盘上打得飞快。

  我去给自己倒了水,在外面听见他说:“我说什么,拜年吗?这么虚情假意的事,做起来有什么必要呢?你说,菲。

  “不,至少现在,我不想见到他们。”

  这一肚子的怨气啊,从每个字都能听出来。

  “家阳,”我喝了一口水,在外面对他说,“我今天去部里,听说一件事。非洲武装冲突,我们的两位高级铁路工程师在那里殉职,你爸去扶灵回来,除了保镖,他孤身一人。”

  他从里面出来,看着我:“你说什么?”

  “你爸,那么大的官,自己去非洲,没有带文员,没有带秘书,没有带翻译。他自己去。”我清楚地重复道。

  他坐下来,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

  家阳干这一行许久了,当然明白,他父亲这样级别的官员将访团缩减到这么少的人员意味着什么,这是危险的行程,外交官艰难的使命。

  我抚摩他的手:“你不去看一看他吗?也许他现在需要你,家阳。”

  他站起来,又坐下来,在睡衣的口袋里找烟,我给他点上一支,放在他的唇间。

  我看到他额头上有汗珠流下来。

  家阳有点发愣。

  他抽完了一支烟,又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继续打电脑。

  我跟着进去:“你听见我跟你说什么了吗?”

  他不说话。这是这个人的强项。保护自己,气死别人。

  我们吃晚饭,看电视,晚上躺在床上,他都没有说话。

  我闭了床头的灯,感觉到家阳靠近我的身体,我搂着他。

  “你怎么了,家阳?你不高兴了?”我问。

  “没有。”他的脸贴着我,“我老了,我想起小时候的事。”

  “说一说。”

  “那个时候,我爸爸官不大,时间空闲,把我顶在脑袋上,带着我哥,我们去北海玩。

  “他抽陀螺特别厉害。每次,我哥都气得够呛。

  “我现在想一想,真是的,其实,我跟我哥都不如我爸,什么都不如。连点皮毛都没学会。

  “他给许多领导人都做过翻译,在欧非、在联合国工作,在行业里他有最高的声誉。

  “外国大学里到现在都有用他当年的翻译资料辅助教学。

  “我想起,我两岁的时候,他就教我发小舌音,我长得大一点,开始正规学习法文了,他也忙起来,不过抽空还是会检查纠正我的学业。

  “可是,后来,就派别人盯着我了。”

  “可是,他很重视你啊。”我说,“这个爸爸是不太一样的,如果他是个普通人,他会比谁都通情达理的。而且,他比谁都希望你好。”

  “是吗?”家阳抬起头,看着我,我看见他发亮的眼睛。

  我点点头:“没错。家阳,其实,你自己也知道的。

  “家阳,你想不想陪他去非洲?”

  “我想。”他说,面孔在月光下莹白如玉,“可是,我不能不顾你。”

  我抱着他,紧紧地抱着,家阳从来活得那么疲惫,在任何矛盾中,都渴望两全,对他的父母,对我,因而左右为难,辛苦了自己。

  “什么话?”我说,“你明天去找他,你要陪同他去,你回来,我们就去注册。除了这事,我不许你再耽误一分钟。”我说。

  “去哪里找你这么好的老婆?”他在我的怀里重重地点头,“照你说的办,娘子。”

  4

  程家阳

  我在父亲办公室的门口告诉他的秘书,我要见他。

  秘书说,部长不在。

  “我刚才在楼下看到他的车子。”我说。

  他面带难色地看我:“你让我怎么办,家阳?”

  我不管不顾地推门进去,我父亲在桌上批阅文件,抬起头看见我,面孔冰冷坚硬:“门都不敲,你这么多年的礼貌全没了。”

  我看着他,没说话。

  “是过来求我原谅,还是再来讨一顿打?”他走过来,看我的脸,“恢复得这么快,我上次还是手下留情了啊。”

  “您要自己去非洲?”

  “谁允许你过问我的事情?”

  “随员都不带?”

  “……相关文书在国内都准备好了,到了那边,就是会晤一下总统,履行程序,接受同胞遗体,没有其他任务。”

  “这不符合规矩,不符合您的身份,您怎么连翻译都不带?”

  他“哼”了一声:“我干什么的你忘了?你的那点伎俩,还是我教的呢。”

  “爸爸,”我看着他,“我,我跟您一起去。我给您做翻译。”

  我父亲赫然抬起头,望定我的眼,好久没有说话。

  我继续说:“我知道任务有风险,您不愿意带太多的同志去。不过,堂堂大国的高级官员,这起码的排场总要有,我跟您去。”

  他缓缓走到窗边,向外看,声音低沉地对我说:“你知道我都不愿意带别人去,更何况,是自己的孩子?你走吧。别指望这样换点人情分,让我原谅你。”

  “我不走。一码是一码,我没做错,也不需要谁的原谅,不过,”我走到他身边,“您别的东西我没有,这点坚持还是学会了的。”

  他笑了一下:“是啊,这,我是领教过的。”他回头看我,仔细看,“还是我打得不够重?今天居然来跟我耍赖?”

  “下次记得要用棒球棍。”我说。

  “好,我记住了。”他回到办公桌前,批文、签字、印章,交给我,“去办批件,家阳,我们后天乘专机出发。”

  我要出去了,他叫住我:“家阳,这次去,是要把同胞的遗体接回国,非常重要。”

  “是,爸爸,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