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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初遇小华


  1

  乔菲

  亚欧峰会,领导人台上就座,三千人的会场坐满各国政经要员、蓝血精英,西装革履,每人座席上有小小的黑色耳机,接通的是位于会场后方的同声传译工作间。

  英语、法语、德语、西班牙语、日语、俄语、阿拉伯语……各语种的最高级别翻译、业内泰斗在各自的工作间内就坐,两人一组,从容而有序地交替工作。

  热忱,诡计,合作,绥靖,扬扬自得,勾心斗角,纵横捭阖,世界变幻。

  无非是,翻译官的口中风云。

  我趁一个代表出去上洗手间的时候,偷偷使用他的耳机,拨到法语翻译频道,听见程家阳冷静流利、水一样的声音:“我们将致力于推动亚欧经贸领域内的合作向更深的层次、更广的领域发展……”

  乔菲

  会议休息的时候,我看见程家阳从工作间里走出来,跟同行说话,朝我的方向看一看。我向他竖起大拇指,他很高兴。

  我听见身后有人说:“你看见了,那个人就是程家阳。”

  我回过头,是两个胸前带着记者证的女人,说话的很是年轻漂亮,身上披着瀑布样的黑色长发,向程家阳的方向微微笑,笑得志得意满,胜券在握,看见我看她了,眼光对上我。我说嗨,她并不回答。

  我转过来,心里想,哼,还真是够骄傲呢。

  会议结束,那个女人跟她的同事去找程家阳。他的身影,挺拔修长,说话的时候,为了迁就女人的高度,微微含胸。

  他这样的人啊,让谁能抗拒得了呢?

  我自己溜溜达达地离开那里,心上眼里都是他的样子。

  2

  程家阳

  会议结束,我准备离开的时候,被人叫住。

  是两个电视台的记者,其中一个说是认识我,递上名片,文小华。我没有印象。仔细看看这位年轻女士的美丽脸孔,却觉得真是似曾相识。

  她笑了。笑容凝在唇角,隐约是另一个人的样子。

  “真的不记得了,翻译官?今年六月,傅明芳的婚礼,我们在一张桌上。”

  啊,对了。坐在我一侧的姑娘,当时穿着白纱的裙子,餐巾放在膝上,掉下几回,我帮她拾起。

  “是啊,我记得您。”我说,向她点点头。

  “明芳是我表姐。”女郎的一句话终于揭开谜底,难怪我一直觉得她身上有某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天你酒喝了不少。”

  “是吗?”

  当然是这样。明芳的婚礼上,我几乎是失态的。女郎的眼光很是锐利,但愿不要让她看出破绽。

  “我找你有事。”

  “请讲。”

  “我跟同事想做一个关于翻译官的工作生活方面的专题节目,需要些资料,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帮忙。”

  “只要不涉及国家机密,当然没问题。”我说。

  “国家机密?怎么会?我们也是公务员啊。”

  “那我在所不辞。”

  突然发现我一直没看见菲。

  “行,那你随时找我吧。”我拿了公文包要走。

  文小华急急地追在我后面:“哎,程家阳,你总有个名片吧。”

  “哦。”我说,“我告诉您我的电话。我没有名片。”

  “那你请说。我记下来。”她拿出手机。

  我告诉她电话号码,女郎一个一个地把数字按下来,又按了几个键,将手机给我:“你的名字是哪几个字,你自己输入好不好?”

  我只好将名字打在她的手机上。

  离开会展中心,我也没有看见菲。

  晚上打电话给她,我说:“你怎么不等我就走了。”

  “我看你忙着。”

  “别提了,记者还要采访我,还要做专题片。”

  “那你以后还不成明星了?”

  “切,那还得我想才行。”

  我跟她用座机通话的时候,手里摆弄手机,上面有给她在大连拍的照片。

  “哎,”菲说,“我觉得你挺棒的。”

  “你说什么时候?”

  “今天峰会的时候啊。我弄了个耳麦,听你翻译了。真挺棒的。”

  “我就做翻译的时候棒啊?”

  菲在电话的另一端吃吃地笑起来:“不正经。”又说,“我不跟你说了,我还有作业没做呢。”

  “那好吧。再见。”

  我挂上电话,仔细看她的照片,她可真漂亮。

  我哥哥程家明敲门进来,对我说:“跟你借本书。”

  “我帮你找。”我把手机放在床上,走到书橱边,“要哪一本?”

  他却拿起我没有关上的手机,翻一翻,看见菲的照片:“够漂亮的。”

  这人什么都不错,就是太不拘小节了。

  不过我也不生气,我并不介意他看见菲的照片。

  我呵呵笑笑。

  “很久没看见你心情好了。”

  “有吗?”

  “我要,”他指了指书橱,“季羡林的那本,介绍吐火罗文的。”

  “不好找。我买了也一直没看。”这是本束之高阁的旧书,放在书橱的最里面,我伸手去摸,摸到另一个东西。

  放到小小纸包里的特制香烟。曾有一度,我赖以为生,不知什么时候戒掉了。

  “找到没有?”

  “嗯,好了。”我把书拿出来,交给他,把我自己的手机拿回来。

  家明放在自己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边接听电话边往外走,我听见他说:“茱莉?啊,是克莱尔。你从加拿大回来了?啊,对不起,是日本啊,我弄错了。”这是第几个女朋友?

  有人也在进行着相似的游戏。

  我们打篮球的时候,有陌生的姑娘在场边等旭东,那姑娘年纪很轻,穿着牛仔服,好像也是个大学生。我想起前一段爱得万般投入的小明星吴嘉仪,旭东的口味变得还真是快。

  不过此君也有心事。篮球打得不够尽兴,接着我们去喝茶,他对女孩要么亲昵,好像做给旁人来看,要么就看也不看。在送走那个姑娘之后,我问他女孩叫什么名字,他想了很久,一拍额头:“老了老了,我忘了她叫什么了。”

  晚上喝酒的时候,他也不太高兴。旭东的这个样子,还真是少见。

  他终于接到一个电话,居然背着我去接。再回来,面孔上阴晴不定,不过开始跟我讲笑话。白兰地一杯接着一杯。

  我们坐在吧台边,透过对面的落地窗能看见街景。我看见有一辆小跑车急刹车停在外边,车上下来吴嘉仪。

  好像电视剧,越来越有趣。

  旭东看见她,站起来,拿了衣服,拍我的肩:“家阳再见。”要付账,我推他走了。

  旭东摇摇晃晃地,走到外面,就倚在了吴嘉仪的身上。他们离开的背影,像公园里遛早的老爷爷靠着老太太。

  男人有时是最软弱的动物。

  不是节日,不是周末,没有什么要庆祝,也没有什么要说。只是我现在想见到乔菲。心里有炽热的渴望,像火,烧得人心头干渴。我开车到她宿舍的外面,已经熄灯,一墙之隔,校园里万籁俱寂。我燃了一支烟,想到自己不得不面对一个既成的事实。

  我爱着她。

  我没有想到,竟然这么快就接到文小华的电话。

  她说是文小华,我对她的样子印象模糊,只觉得笑容很像明芳。在咖啡厅里聊天的时候,也从明芳开始。

  “你跟我表姐很熟?”

  若是在几个月前,这恐怕还是让我悚然心惊的话题,现在说起,心里是淡淡的情绪。

  “很熟。我们从小几乎一起长大。不过也有一段时间不联系了,她婚后怎么样?”

  “很好啊,蜜月旅行,然后回来。姐夫工作忙,姐姐清闲一些,上完了课,就留在家里。”

  我点点头。这是典型的家庭生活,平淡,幸福。

  “我们说说我的节目?”

  “好。你说,我听。”

  文小华想做的是一档介绍高级翻译官的谈话节目,关于我们的成长、成功、生活和家庭。面对观众,回答一些问题,介绍一些情况,我电视看得不多,对她的节目形式没有太多的概念,于是问:“是不是像《实话实说》的那一种?”

  “对。基本形式相似。不过我们更侧重于对这个职业的探究。”

  “哦。”

  “不过,我说了,我们这个节目之所以收视率一直都非常高,就是因为,我们不是录播的,我们是现场直播。而且,司仪提出的问题在节目之前也不会透露给嘉宾,所以,嘉宾的回答、反应都是即时的。”

  “就是说,嘉宾根本没有准备?”我问。

  “可以这么说。”

  “要是问题过于刁钻怎么办?我不是要被你们难为住。”

  “你放心,不会太离谱。”

  我想一想:“我给上级打一个报告。”

  “你自己同意了?”

  “嗯。”

  文小华笑了,我原来觉得她笑起来很像明芳,此时觉得大大不同。这个女人,不像明芳那般温柔、淡雅,她很是精明、锐利,锋芒藏也藏不住。我于是顺理成章地将之理解为记者的职业作风,后来知道,这是我的错误。

  3

  程家阳

  正在办公室翻译材料的时候,我接到吴小超的电话。自从乔菲在他那里打工之后,我介绍了不少关系给他,他最近欧洲方面的旅游生意好极了,打电话说要请我吃饭道谢,我猜他一定有别的事情求我,就请他直说。

  原来他旅行团里的外国游客在国内非法收购文物,被公安逮到了,调查之后发现,居然是该国退休的国家公务员,级别还不低,应该享受外交豁免权,不过若是享受豁免权,就必须走法定程序,进行外交申报。老头儿不愿意丢面子,更不愿意蹲班房,这棘手的事情落在旅行社的老板吴小超身上,然后求到了我。

  我小时候看过一个动画片,讲的是八国联军侵华,打开国门之后,秃顶的老传教士骗中国人,倒卖文物宝贝,最后被画在鱼盆里的小神仙教训的事情。我恨不得亲手教训这种老外。

  “您请行行好,他不是被逮着了吗?也没成犯罪事实啊,您把他带出来,我好好谢谢哥们儿。”

  吴小超这人油腔滑调的,可是,碍于老交情,而且他一直以来对菲也算关照,我只得想了一些办法,托了人帮他解决了这个问题。

  请我吃海鲜的时候,吴小超非要让我带上乔菲。我不愿意让她卷到这档子事情里来,没有叫她。

  我们聊的多是小时候那点事,他这人说话虽然粗,不过还真挺有趣,酒过三巡,我们说起乔菲。

  “那丫头不错啊,你挺有眼光的。”

  “说什么呢?”

  “我说错了吗?不相干的人,你能那么用心?你也不用瞒我,帮我办这事,十有八九也是看了乔菲的面子。”

  我没否认。

  吴小超跟猜中了脑筋急转弯一样,嘀嘀咕咕地笑了,突然想起了什么:“不过啊,这事其实还真跟她有点关系。”

  我看他。

  “别紧张啊。就是啊,这老外上次来中国的时候参加的团也是乔小姐带的队。”

  我当什么事呢。轻轻笑了笑,自己倒上一杯酒。

  “九月中旬的时候。”吴说。

  “不可能。”我说,“‘十一’之前,她就是九月初带了一个团。”

  “我是她老板你还跟我犟。”

  “之前没有?九月初的时候?”

  “没有。我那个时候没团,印象很深,暑假之后的淡季嘛。怎么了?有事吗?”

  “没有,没有。”

  我们吃完了饭,我喝得差不多了。吴小超要送我回家,我说不用不用,我把车子停在饭店门口,自己上了出租车。

  “你行吗?”吴说。

  “没关系。”我向他挥挥手,让司机开车。

  然后我打开自己的手机。

  里面是我存着的菲给我发的短信。

  9月2日,星期六,20点12分。

  四个老鼠比谁胆子大……

  那天我约她去看吴嘉仪电影的首映,她说要工作。而今天,吴小超对我说,九月初,并没有旅行团。

  车窗没有关上,冷风吹进来。

  不知不觉,居然是深秋了。

  落叶,黄灯,夜行人。

  司机问我:“先生,到底去哪里?”

  虽然是周末,但今晚我并没有约乔菲,当然也不想回到我父母那里。

  “麻烦您,中旅大厦。”

  我迷迷糊糊地上楼,在电梯间的镜子里看看自己,脸喝得很红。我觉得这并不是大不了的事情,是吴小超记错也有可能,况且时间过得良久了,也没有追究的必要。我对着镜子说:“笑。”我咧开嘴,样子滑稽,我真的笑起来。

  开门,却看见菲的鞋子放在玄关里。

  我的心猛跳了一下。

  屋里传来菲的声音:“我给你时间让身边的女郎离开。”

  这真是意外的礼物,乔菲在这里等我。

  我对莫须有的“身边的女郎”说:“糟糕,我老婆在家。要不你先走吧。咱们改天再约。”

  然后我作势打开门。

  乔菲在同一时间从房间里跑出来,手里抄着绝对可以当凶器使用的砖头一样的《拉鲁斯法汉大词典》:“哪个不要命的敢跟我抢男人?”

  我鞋都没脱就走过去一把抱住了她,她真是温暖柔软,身上有特殊的体香,让人心驰神荡。

  “谁能跟你争?”我说。

  她从我怀中抬起头,望定我的眼,我看她漆黑的猫儿眼,红彤彤的嘴巴,真是心痒痒,我得亲亲她。

  没提防被她扣住下巴,拇指和食指按得我发疼:“我谅你也不敢。”

  我们做爱的时候,我觉得世界便是这年轻女人的身体,安全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