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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巴黎一会


  1

  乔菲

  我在车站送祖祖的时候,他说:“既然现在放假,不如去巴黎玩。”

  “我还得做功课呢,还要找地方实习,哪有时间玩。再说了,现在去巴黎做什么,天气怪冷的。”我说。

  “也对。天暖一点,春天的时候去吧。我们可以去迪士尼。”

  我把他的领章扶正:“好,我去巴黎就给你打电话。”

  “你敢不。”

  我笑起来,他亲亲我的脸:“你可把狗养好了。”

  “放心吧。”

  “记得补充维生素。”

  “再说就变成阿拉伯大婶了。”

  火车响笛了,他上了火车,在上面跟我招手,我觉得很浪漫,像老电影里的镜头。火车启程,我就快看不到他的时候,做了个鬼脸。

  有欧德的帮忙,圣诞节之后,我得到了在蒙彼利埃市政府实习的机会,跟她一起,协助处理该市与友好城市成都及与中国友好交往的事务。

  二月份的时候,我们在蒙彼利埃举办了中国蜀地文化展,以及艺术品展览、音乐会、文化沙龙,还有相关企业见面会等多种形式向蒙城市民介绍成都的社会文化经济方面的情况。中间我做了大量的工作,翻译、程序安排、会场布置等,忙忙活活,张张罗罗的,有时工作到深夜。

  人在忙碌之后,忽然发现时间过得很快,冬天已经结束,春天悄悄来临,嫩绿的树叶悄悄爬上枝头,地中海绿浪翻涌。

  我经常收到祖祖的电话,他询问我学习工作上的情况,还有我们的小狗,我就把电话放到小狗的嘴边,它“汪”的一声,祖祖听了,哈哈大笑。

  男孩的电话让我很高兴,让我知道,自己原来还被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惦念。

  他告诉我不要太过辛苦。

  我说,不辛苦可不行,我拿了奖学金,回去还要报效国家的。

  我们从来没有探讨过这个问题,我的话好像让他意外。

  “我以为你会待在这里很久,你会留在这里的。”

  我想一想:“念完了书,我是要回国的。”

  “……”

  “你呢,祖祖,你去非洲维和的申请批准了吗?”

  “还不知道结果。哎,不知道中国需不需要维和。”

  “去你的。我们派兵给你们维和还差不多。”

  他在电话的另一端嘿嘿地笑起来。

  我在这个时候,想到我年纪比这个人大,觉得他还是一个小孩子,于是心里那一点点又现实又冷酷的东西发生了作用,我慢慢地对祖祖说:“你知道的,祖祖,咱们以后有各自的生活和前程。”

  他放下电话,就很久没有再打给我。

  时间长了,我还真有点担心,小心翼翼地问欧德。

  她很不以为意地说:“开玩笑,祖祖从来不给家里打电话的。”

  我就更有点惴惴不安,可是,虽然有祖祖的号码,我也没有打电话给他。

  这样又过了半个多月,一天晚上,我终于收到他的电话。其实,因为一下子放下心来,我很高兴,不过,我还是不动声色地说:“哦,是,要睡了。对,喂过了。你放心吧。你有什么事?”

  他的声音很兴奋:“你猜怎么了?我在部队报名了一个汉语课程班,我要学汉语了。”

  “你疯了。”

  “为什么?”

  “你又不去中国。”

  “我退役之后就去。”

  我从床上坐起来:“你怎么把什么事情都想得这么简单?”

  “有什么难的事情?”

  他还真把我给问住了。

  “我不跟你说了。晚安,菲。”

  祖祖挺高兴地就把电话给挂了,剩下我自己发呆。

  我的工作很受外国上司的赏识,欧德告诉我,四月十七日,成都市市长来访,到时候,我将为蒙彼利埃的市长做翻译。这是怎样的殊荣?我刚知道这个消息,彻夜未眠,兴奋得半夜里穿着睡衣又站到镜子前面,像日本女人一样对自己说:“加油,乔菲,要努力。”

  在我忙着为两市的市长会谈做先期准备的时候,收到了另一个电话。

  是程家阳。

  “菲。”

  他在电话的另一边只说了一个字,我便感觉自己的心在颤抖。

  我有多久没有接到他的电话?我有多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此刻紧紧握着手机,直到自己的手发疼。

  “你在蒙彼利埃工作得很好,我知道,我看了你在蜀地文化展中做的笔译,非常好。”

  你们知不知道一种感觉,叫作,正好。

  一片田地即将干涸,忽然有温润的雨水降下。

  一朵火焰就要熄灭,忽然有干燥的柴继续,又袅袅燃烧起来。

  一只鸟在瀚海中飞行,忽然找到绿色的树枝,可以停下来喘息驻脚。

  我只觉得喉咙发紧,等了半天,才说:“谢谢你,家阳。”

  “我要去巴黎一趟,可是,我恐怕没有时间去南方,你有没有时间过来一下?也许我们能见一面。”

  我没有时间考虑,有什么对我来说比这更重要?

  “好啊,没有关系,我去巴黎,我去找你,你住在哪里?什么时候?四月十七号,好,我一定去找你。”

  我放下电话,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我在心里感谢上帝,我一定是做了些好事善举,他这么犒赏我。

  欧德知道了我要去巴黎,非常不满意:“你疯了。你知道这是什么机会?你在这里给市长做翻译。你以为这是在路边摊买苹果吗?”

  我在收拾东西,心里对好朋友也觉得歉疚,可是,我一定要去见家阳,好像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在牵引,就像我这一生中就一定要遇到他的命运。

  欧德继续说:“你再考虑一下不可以吗?你知道的,你的同学他们也在这里,如果你不做,他们也会做。你以为这么好的实习机会容易得到吗?乔菲,我以为你是把公私分得开的人。”

  我打好行李直起身,我说:“对不起,欧德,我一定要去。”

  “这是见谁?菲,你去见谁?”欧德坐在我的窗台上,目光定定地看着我。

  “欧德,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她停一停,终于还是说出来:“那祖祖呢?你怎么样对他?你把我弟当做什么?”

  我无言以对,我坐在床上,把小狗抱起来。

  这个时候,觉得做人真是难,不能有一点点的唐突和恣情,自己在他们面前真是狼狈。

  过了好一会儿,欧德从窗台上跳下来,拍拍我的肩:“你去吧。翻译的事,我会再接洽你的同学。不过,乔菲,我请你——祖祖他是个年轻的笨蛋——请把事情跟他说清楚。”

  程家阳

  我告诉小华,我要陪同领导出访法国。

  她正坐在沙发上看自己节目的录像,边用小刷子仔细修理自己的指甲。她听了我的话,愣了一下,看看我:“什么时候走?”

  “十五号的专机。”

  我洗了澡出来,桌上放着她做好的甜汤,她给我盛了一碗:“家阳,你尝尝,我跟妈妈学的这个汤。”

  我接过来,说“谢谢”,喝了一口,味道不错。

  小华缓缓地从后面抱住我,她的身上柔软温暖,隐隐有淡淡的芳香。

  “家阳,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她这话让我真是诧异。

  “十多号的时候,我正要组下一期节目的稿件,不能陪你去巴黎。”

  “傻瓜。”我放下碗,转过身看她,“我是去工作,再说你也忙,有什么对不起?”

  她双手搂着我的脖子,眼光柔柔:“可是我一直觉得,巴黎,是应该我们两个去的地方。说起来,真是的,家阳,我们都没有一同旅行过。”

  “有的是机会啊。”

  她仔细地看看我的脸:“我跟你在一起,觉得非常幸福,幸福得有时候欠缺真实感,我想,会不会有一天,你就突然从我的身边不见了呢?”

  “我都不懂你在说些什么。”我站起来,“我去上网了。”

  我听见她在我身后笑了一声,回头看看她:“你笑什么?”

  “没有。你上网吧,我去睡觉。”

  不需要准备节目的时候,小华的生活从容而有规律。她从不在晚上十一点之后睡觉,她敷上面膜就熄了灯,我自己一个人对着电脑。

  修改了一些出访的材料,我打开信箱,里面有长期设置的法国城市蒙彼利埃的天气预报。

  晴,偏西风,十四到十九摄氏度。

  真是好天气。

  我的心情很好,没过多久,就要见到乔菲。

  她毫不犹豫地说要来巴黎见我,那么慷慨,让人感动。

  她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她可还记得我的样子?

  2

  乔菲

  我把小狗交给蓉蓉,请她代养,啰里啰唆地嘱咐,直说到这个南方女孩心烦,我觉得自己还没说完,还不放心,终于懂得理解祖祖在电话里的聒噪。

  我坐上高速火车,不小心坐错,到了空调开得过足的车厢,睡到一半,冷得睁开眼,换到温暖的座位,就再也睡不着了,清醒地看着外面的风景。

  有些事情,一小段、一小段地浮现在脑海里。

  我跟程家阳,偶然相遇,一起旅行、做爱、争吵,最后我一剪子把这事了断,他一脚把我踢到法国,现在,我什么都抛在脑后地去见他。

  人生就是一笔乱账,我们是两个糊涂虫。

  我早上出来得急,现在觉得肚子饿了。我拿出带来的酸奶,对面坐的老婆婆说:“姑娘,给我一个。”

  我悄悄打量这不知什么时候坐在我对面的人,她穿着一身旧得已经看不出纹样的花布裙子,长长的白头发披在肩上,面孔是地中海颜色,黑红黑红的,阳光泛滥的症状,她的脸上沟沟回回,很多皱纹,一只鹰钩鼻,像足巫婆的样子,她的身上发出陈年奶酪的味道。这种人大多是不好惹的,我乖乖拿了一盒给她。

  却被她攥住手:“你看什么?”

  “小姐你好漂亮。”

  我自认还是够机智的。

  她听了,笑一笑,脸孔上的线条柔和了一些:“年轻的时候,我与弗朗索瓦是情人。弗朗索瓦,你知道?”

  “密特朗总统?”

  “别人倒是那么叫他的。”

  “哈哈,幸会。”

  她还攥着我的手,不松开。

  “小姐,你吃酸奶,黄桃味的。你尝尝,我可爱吃了。”

  我想把我的手拿回来。

  “我给你看看手相吧,姑娘。相识就是缘分。”

  “我是中国手,你看的是外国线,你不要乱讲。”

  “去巴黎做什么?”

  “见朋友。”

  “不要去。”

  我呆在那里。

  老婆婆松开我的手,看看我:“到了站,就请回去。”

  “我不信。”

  “那就试一试。”

  她喝了酸奶,看看前面的车厢:“查票的来了,我得走了。”

  我其实是个最迷信的人,在国内的时候就总是求着波波帮我卜命,如今在这里不期然遇见法国的半仙,她说这样晦气的话,让我心中不安。

  我叹口气,我去,无非是要见程家阳一面,我想跟他道谢,我想谢他给了我梦寐以求的留学机会。我们不可能还有什么复杂的瓜葛,我对此很清楚。既然这样,事情还会坏到什么地步呢?不过如此了。

  我到了巴黎,正是中午,在地铁里转了一圈,从协和广场上上来,终于找到家阳住的宾馆。

  进门就见用中文和法文书写的横幅:热烈欢迎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团莅临。

  好气派。

  我不知自己此时的样子怎样,进门便被笑容可掬的大堂服务经理拦住。

  “小姐是住店还是找人?”

  “我找人。”我说。

  “那请这边来。”

  老外还是笑眯眯的,小声地对我说:“我们这里现正在接待高规格的贵宾,安全方面不得不加强控制,您请原谅,只要通报一下就好。”一面又虚伪地说,“啊,您居然说法语,真是奇迹。”

  我心里很不舒服,我不用查房间号,家阳早就告诉我了,我现在要上去找他,我们约好了,他在等我。可我惯常太顾及别人的面子,我随他去,到了前台,我刚要说话,却注意到旁边的一位在登记的中国女郎。

  女郎的衣着光鲜亮丽,带着成套的路易·威登,流利地用英语说:“您好,我要找中国代表团的程家阳先生,请您通报一下。”

  我低下头,在自己的包里找点什么,留心她说话。

  前台的服务生说:“小姐,程先生在等您。”

  我的手一抖。

  有服务生问我:“小姐,能为您效劳吗?”

  我在这一刻抬起头来,与要离开的女郎打了个照面。

  我看着她,她看着我。

  这张脸,这么美丽强悍、神采飞扬的一张脸,我是见过的,我记得她看着家阳胜券在握的微笑。我现在真的糊涂了,家阳在等她?那我呢?

  女郎看着我笑了:“中国人?你好。”

  当然她是不认得我的,我说你好,她已随引路的服务生离开了。她去见等她的家阳。

  我的背包掉在地上。

  宾馆的大堂,天南海北的富人川流不息,春风满面的侍应迎来送往,只有我自己,孤身一人。

  此处于我,是冰冷的空城。

  程家阳

  开完了会,我留在宾馆等乔菲。心脏因为长期的等待,变成敏感的一根弦,门口哪怕有细微的脚步声,也让我的心念纷乱。

  前台打电话说她来了,我走到门口等待,房门刚被敲了一下,我便一下打开。

  如堕冰窟。

  文小华笑靥如花:“家阳,我还想给你一个惊喜,怎么,你在等我?”

  程家阳

  我一遍一遍地拨乔菲的电话,没人接。

  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她答应我说会来见我。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脸色,文小华坐在我对面,看我像疯子一样地吸烟,打电话。

  这样过了不知多久,我站起来,走到窗边,遥望远处的协和广场和杜勒里花园,居然是黄昏了,暮霭中的行人来来往往。

  我的心中,由最初的怀疑和失望,到现在变得忧心忡忡,无论乔菲来不来见我,她总该给我打个电话,她孤身一个女孩子,我担心她出事。

  我对小华说得老实,她进来后,我说:“小华,我确实在等另外一个朋友。”

  她说:“好啊,我们一起等。”又问我,“那你看到我还是惊喜的,对不对?”

  我点头,就开始一直打电话,不再有空跟她说话。

  有人来敲我的房门,我跑过去开门,原来是团里的随行秘书,告诉我领导临时改变计划,我们将在今天晚上离开巴黎,乘坐快速火车去布鲁塞尔。

  我说:“好。”

  自己缓缓坐下来,觉得头疼。

  小华说:“怎么样?你联系上她了?”

  “没有。”我摇摇头。

  “那你快继续给她打电话啊,你们走了,她过来扑个空怎么办?”

  我看着小华,手放在她的肩上,我这么明目张胆,她却如此替我着想,我说:“你说得对啊,小华,谢谢你。我得告诉她不要来了,我得走了。”

  “快打电话。找到她。”她把电话给我。

  可是这个时候,我的电话就响了,我看看号码,是乔菲打过来的。在那一刻,我在想,我能用什么方法把代表团摆脱,我必须留在这里等她。

  我接起来电话:“喂?”

  “家阳。”

  “你在哪儿呢?”

  我一下站起来。

  “我在蒙彼利埃。你听我说,真是抱歉,我临时有一个重要的考试,我刚刚考完。我忘了告诉你。”

  没有关系,我心里说,她没出状况就好。

  “那你什么时候能过来?不,或者我去找你。”

  “不不,我过不去了,你也不要过来,我最近很忙,我可能还要跟导师去别处实习,我……”

  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她是不是在说,我们这一次,不能见面?我觉得鼻子里发酸,好半天,我才说:“菲,你怎么才给我打电话?我担心你出事。”

  “会出什么事?家阳,我不跟你说了,我们再联系好不好?”

  她急急收了线。

  我看着自己的电话显示:三十六秒。

  好长时间,我都没有动。

  小华问:“是你的朋友?是她给你打的电话?”

  我点点头,转过头来看她。

  “怎么样?”

  “没怎么样。”我拨拨她的头发,摸得到的女人,美丽可爱,“她不过来了。”

  “小华。”

  “啊?”

  “我们还有一点点时间。我陪你去餐馆吃饭好不好?”

  “好。”她抱住我。

  “虽然我们这次恐怕不能在巴黎逛一逛,不过,也许我们在布鲁塞尔有时间,你说呢?”

  “跟你在一起,哪里都好。”

  她亲亲我。

  下楼到酒店的大堂,经理看见我们,上来招呼。

  我说,带我的女朋友去吃晚饭。

  大堂经理说:“街角不远的红鹤餐厅,牛排实在是好,您请去那里尝尝。”

  我说,谢谢,谢谢,您这里有晚报吗?

  他马上拿来一份。

  我跟小华向外走的时候,随手翻开看看,惹人注目的标题上写着:巴黎市区近来骚乱增多,政府增加警力确保市民安全。

  小华把报纸夺下来:“跟我吃饭还看报,你眼里有没有我?”

  我笑起来,任她把报纸扔在檐廊下的纸篓里:“好,我们专心吃饭。”

  3

  乔菲

  我给家阳回了电话,人坐在里昂车站的长椅上,正在等晚上回南方的火车。

  那个老婆婆告诉我的话真没错,我要是下了火车就回去,也不会看见不想见到的东西,到现在,心脏也不会这么闷闷地疼痛。

  家阳没有错,我当然知道他在等我,可是他有了新的生活,有了跟他那样般配的出色女孩。我自己心里是清楚的,我也没有错,我不给他找麻烦,我从来不想给他找麻烦。

  我头疼地想起来,我回去还得重新找实习的地方,还有论文得做;七月,我可能就要回国了,回去了,还要找工作。这些都是很烦琐的现实里的事情,不过想起这些也有别的作用,我觉得还有许多事得忙着呢,感情上的烦恼真是奢侈,我负担不起。

  我正坐着发呆,有人对我说:“小姐,谁允许你不经过宪兵部队的允许就私自来巴黎的?”

  我回头,原来是祖祖,穿着制服,牵着狗,正在巡逻。对啊,火车站这儿是他的地盘。

  我的鼻子堵得慌,我看着他,慢慢地说:“祖祖。”

  他看着我:“问你话呢,你听不懂法语啊?怎么来之前不给宪兵部队打电话?我好准备红地毯迎接。”

  我又笑出来。

  他把狗交给同事,跟他们说了几句话,就在我身边坐下来。

  “你不执勤吗?”

  “休息一会儿,不碍事。”他说,“我有好消息。”

  “什么?”

  “我被批准去非洲维和了。”

  我知道这是他的理想,可是我高兴不起来,那是非洲,战乱、瘟疫横行的非洲。

  “你去多久?哪个国家?”

  “科特迪瓦。一年。”

  “祖祖,你要小心。”

  “当然。”他说,“菲,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我都看你挺长时间了。你满脸阴云、挤眉弄眼的,你的样子好像要自杀。”

  “去你的。”

  “哎,我还没问你,你怎么自己来了巴黎,也不给我打电话?你来巴黎做什么?好像不是因为我吧?”

  这时,我想起欧德的话。祖祖的脸在我眼前,年轻英俊的脸孔,不着一丝的风霜,是再清纯不过的男孩子。

  “祖祖,这是个挺长的故事。”

  “你愿意说?”

  “我愿意告诉你。”

  “……”

  “我来见一个朋友,在中国的时候,我跟他在一起生活过。不过,刚才我没能见到他,所以有点难过。

  “因为有太多的不同,我们不能够在一起。

  “不过我很爱他,到现在,也是如此。

  “他把一些东西带走,又把一些东西留在我的生命里。”

  祖祖的脸敛起笑容,表情非常严肃。

  我在说这么老土的话,这些事情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现在开了口,就突然觉得有很强的欲望想要倾诉,有些秘密埋在心里,埋得太苦,我不堪重负。

  “我们……我跟他,曾经有过一个不成形的小孩子。我没有能力抚养,只好……拿掉他。”

  他看着我。

  “所以,祖祖,可能……我跟你印象中的实在不一样。

  “还有,我是个不健康的人,拿掉那个孩子的时候,出了一点事故,我以后恐怕都不会再有小孩了。

  “我总是觉得,我会自己生活一辈子的。”

  我慢慢地这样说完,觉得心里好像真的轻松一些,一直以来,做个有秘密又故作坚强的人,我可真累。

  可是我没有眼泪。

  祖祖有很长时间没有说话,深深呼出一口气,揉揉眼眶,又看看我:“菲,你要不要抱一下?”

  之后多年,我仍不能忘怀这个法国男孩子的拥抱,在我的心最脆弱的时候,我在他温厚的臂弯中,像有一阵又轻又暖的小南风,慢慢熨帖心头上狰狞的伤口。

  四月十七日,巴黎,里昂火车站,这是一个普通的黄昏。

  片刻。

  我只觉得祖祖的手臂忽然僵硬,他在一瞬间站起来,用力把我挡向身后。

  强光,巨响,我用手挡住眼睛,我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