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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亲爱的祖祖


  1

  乔菲

  妈妈忽然能说话了,捋着我的头发说:“辛不辛苦?”

  我就笑起来:“辛苦什么?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开心。”

  “菲菲,你都瘦了。”

  “那是我坚持体育锻炼的缘故。”我站起来,“我现在会滑滑板。”

  想什么来什么。我的脚下就有一块滑板了,我踩上去,给我妈妈秀一秀。忽然身边一阵小风,祖祖·费兰迪从我身边滑过去,样子不知道有多潇洒漂亮,他的身后,是跑得飞快的小狗。

  我说:“祖祖,你慢点啊,你等我一下。”

  说着就要追上去,可是祖祖不回头,自己在树荫下玩得尽兴,离我越来越远,我就着急了,急着要去追他,动作变了形,我一下子摔倒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终于喊出来。

  这样疼痛着挣脱梦境,我睁开眼,四处一片雪白,一张洋人的脸,面孔和善,轻轻问我:“小姐,您叫什么?”

  原来上帝是法国人,好在我学了这门语言。

  “我是不是在天堂?”

  “巴黎圣心医院。”

  “我疼。”

  “您的身上有多处外伤,不过不要紧,都是轻伤。”

  “我想出去走走。”

  “还需要些时日。”

  “谢谢。我是中国留学生——乔菲,目前在保罗·瓦莱里大学就读。”

  “很好,这正是我们掌握的情况。”医生向我微微笑,“您的身体素质非常好。”

  我躺在床上,身上疼痛,不过感觉清楚。我大约浑身都打着绷带,我想把现在的样子照下来,以后看一看,一定很有趣。

  “发生了什么事,医生?”

  一直跟我说话的这位,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人,沉吟了一下:“里昂车站发生爆炸案,您因此而负伤。”

  我的心一点点地沉下去:“我想问问您,有一位宪兵,他当时在我身边,他现在在哪里?”

  “是祖祖·费兰迪先生?”

  “是。”

  “费兰迪先生在爆炸当时,为了保护您和现场的乘客安全,扑向歹徒。我们尽了力,不过很遗憾。”

  我点点头。

  心里此时是一片安静。有些从小就有的困惑得以解释清楚了。

  原来人过世之后,真的是有灵魂的,我刚刚梦见祖祖,他是来向我道别啊。

  他还是那么腼腆,那么不爱说话,我叫他,也不答应一声,就这样走了。

  他还是小孩子,生了我的气,只给我一个背影。

  祖祖,我唐突了你,这么纯真率直的你,我的任性和冷酷唐突了你。

  我还没来得及抱歉。

  是啊,祖祖,你生了我的气了,否则你一定会带我去。

  医生说:“小姐,请您好好休息。”

  “先生,”我慢慢地叫住这个陌生的医生,“您知不知道?宪兵费兰迪先生,只有十八岁,他申请了要去科特迪瓦维和。”

  “小姐,他在这里,为巴黎一样尽了职。”医生说。

  不知道是身上还是心里的疼痛,我一直在睡,有时清醒了,也想数绵羊,继续睡觉。我一直觉得,祖祖,他的心地那么好,他不会一点儿机会也不给我,他会再来看看我的。

  清醒的时候,我发觉自己身上的纱布越来越少了,医生来看我,说我恢复得很快。还有些人来看我,中国面孔,告诉我,是大使馆教育处的老师,知道了我的情况,来表示慰问,告诉我,留学生也牵动着祖国和政府的心。他们问我治疗和生活的情况,问我还有没有什么别的要求,我说:“这件事情,请不要让我的爸爸妈妈知道。”

  过了些时候,我能下地走路了,可是手上还扎着绷带,医生说,那里受伤非常严重,要好好地休养,否则活动都会有障碍。我自己常常在花园里散步,时间过得真快,初夏了,巴黎此时也有了媲美南方的阳光。我有时候在花园的长椅上一坐就是一下午,我的心里无时无刻不想念着祖祖。

  有人来看我,是欧德。

  大学里已经放假了,我的论文被特准延期上交。欧德来到巴黎,已经帮我把学校的结业手续都办好,房子也退租了,她也替我收拾了行李,寄存在华人学联的办事处。

  做得这样周到,都不知道该怎么谢她,欠他们姐弟的,这一辈子也不知道还不还得起。

  欧德给我一支烟,自己又点了一支烟,我们坐在花园里。

  “祖祖刚走的时候,我告诉自己,永远都不要再见你。”她吐了个烟圈,“我那么好的弟弟。可是,后来我想,要是他在,祖祖会为你这么做的。”

  “……”

  “祖祖是身披法兰西国旗下葬的,他的战友扶灵,他葬在巴黎的国家英雄公墓,你可愿意去看看他?”欧德说,然后继续抽烟。

  “我可以吗,欧德?”我问。

  她看看我,很久,然后伸手拥抱我:“你要知道,菲,这不是你的错,上帝带走他,一定有别的差事交给他做。”

  我自己去看望祖祖,在英雄公墓的一个角落找到他。墓碑朴实无华,墓志铭来自他的部队,寥寥的几个字,也很简单:祖祖·费兰迪,年轻的宪兵,蓝盔部队准下士,为了巴黎,留在这里。

  墓的旁边有些花,不知道谁来看过他,我把给他的白色百合跟那些花放在一起,我的脸此时离他的墓碑很近,青石板发出寒气,我亲亲刻在那上面的他的名字,我说:“祖祖,你冷不冷?”

  “祖祖,这次,我抱抱你,好不好?”

  我说着就把身体贴在他的墓冢上,真凉啊,祖祖,这次让我给你暖一暖吧。

  我的身边,有人走过,我抬起头,居然是来巴黎的那天在火车上遇到的老婆婆。我看着她,她看着我。

  “你怎么了?”她问。

  “我的朋友去世了。”

  “那怎么了?”

  “……”

  “你看这里这么多人,他们在那边过得更高兴,你信不信?”

  “我不信,那边冷。我的朋友是南方人,他不会舒服。”

  “你怎么知道?你去过?那边挺好的。不像你想的这样。”

  “你怎么知道?你去过?”

  “啊。”

  “那你带我去吧。”

  她很轻蔑地看着我:“哼。我告诉你,他们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而已,就像我的弗朗索瓦。

  “你懂吗?对他们来说,一切并未结束,一切刚刚开始。”

  老婆婆仍是艳丽得古怪,疯疯癫癫。

  可我把她最后的话听在耳朵里,一切并未结束,一切刚刚开始。

  我愿意相信。

  医生为了安全起见,在我出院的那一天才为我把手上的绷带摘除。我看看很久未见的自己的手掌,上面是一条愈合了的红色的伤疤,嵌在我本来就杂乱的手纹上。

  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我笑了,好心肠的祖祖他并没有离开我,他这样永远留在我的生命里。

  我在走出医院的时候,发生了另一件事情。

  急救车呼啸而至,担架上运来的患者血肉模糊,医生交接的时候说,是车祸。

  我停下脚步,听见病人在呻吟,用汉语说:“快救我命。”

  乔菲

  我一路紧随这受伤的中国人直到急救室,他一直清醒,用中文说:“救命。”

  法国医生问我:“您是病人家属?”

  我说:“不是,我也是中国人,过来看看有什么忙要帮。”

  “谢谢您,小姐,那好,请一直与他说话。”医生命令。

  “您好。”我对病人说。

  “不好。”

  “您是谁?”

  “黄维德,米奇林中国公司技术顾问,我的护照在上衣口袋里。”他说这话的时候,气若游丝,嘴里流血。

  我听见这边医生们说:“伤不严重,不过,有少量内出血。不好,出血量增大。”他们看看还有意识的黄维德,对我说,“小姐,请问病人他从前是否接受过腹腔内的外科手术。”

  我把话翻译了问此人。

  他的食指指了指自己上衣的口袋,然后就晕了过去。

  护士打开他的口袋,里面果然发现他的护照,还有一张塑封了的健康资料卡,上面清楚地写了他的年龄、体重、血型、病史,下面用黑体字很醒目地写了一句话:我于去年九月接受了肝脏片段切除手术,主治医生是协和医院肝胆外科主任医师,程家明博士,电话××××××××。

  我愣了一下,我知道这个名字。

  我把情况告诉护士,她请示了正在为黄维德治疗的医生。医生一面命令将黄推向手术室,一面对我说,病人的情况复杂,请与他在中国的主治医生取得联系,我们需要他的协助。

  “小姐,您可愿意帮忙?”

  “我尽力而为。”我说。救命要紧,虽然此时面临没经历过的事情、陌生的场面,我心里有些忐忑,但我知道,我现在也绝非当年的自己:“我在哪里打电话,医生?”

  “手术室。”

  下面的镜头,就像美国电视剧《急诊室的故事》。

  我在手术室的电子控制室里,一面通过网络往国内打电话给程家明博士,一面在脑袋里面飞速地搜索从前学习过的单词。

  电话接通,不过三声,有人回答:“喂?”

  我的眼前,法国医生已经为黄维德开腹,看见大量的鲜血。可是我的耳边,是一个酷似程家阳的声音。

  “是程家明博士?”

  “是我。”

  我向法国医生比手势OK,翻译说:“这里是法国巴黎圣心国际医院,我们刚刚收治了您的病人黄维德。他现在出现内出血,医生刚刚打开他的腹腔,手术进行中。”

  电话另一边略有沉吟,不到半分钟,程家明说:“是,我已经打开病人黄维德的资料,我随时准备回答您的一切问题。”

  中法两国的医生通过网络进行对话,共同施治,我做交替传译。

  法国医生:“脏器流血,但目前不见创口。”

  程家明:“片段切除时,缝合处在中央静脉左侧,请检查。”

  法国医生:“此处伤口愈合完整,没有破裂。”

  “……”

  两位医生的话,好像军事口令,无论法语还是汉语,没有一个多余的字,我全力应付。

  我听见手术室里,助手向医生报告黄维德的血压和心跳。我此时也是心如擂鼓。

  法国医生:“内出血持续。”

  助手为病人换上新的血袋,继续输血。

  程家明那边没有回应。

  “程医生?”我说。

  “是,我在回忆。”他的声音非常冷静,片刻,“请检查左侧小叶,三周前,病人来我处体检,出现囊肿迹象,不过尚未确诊。”

  我翻译给法国医生。

  片刻后,他说:“左侧小叶有肿块,后部破裂,发现出血点,准备进行缝合。谢谢您,程博士。”

  我把法国人的话翻译给程家明,自己觉得两位医生似乎已经解决了重大问题,我也舒了一口气,时间不长,话也不多,可是我好像已经耗尽精力,身上是一层汗。

  “我很荣幸能够帮忙。”程家明说,“替我问候黄维德先生。另外,黄先生患有糖尿病,术后补液请使用生理盐水。”

  我翻译给法国医生,他的助手记录。

  “谢谢您,程博士,情况已经控制住。”我说。

  “您的翻译非常出色。您是中国医生?”

  “谢谢您,我是职业翻译。”

  “您的声音好像听过。”程家明说。

  我愣了一下。

  “有可能,不过这个世界上相似的声音太多。”

  “再见。”

  2

  程家阳

  我在另一个名字前打了叉,合上卷宗,交给跟我一起来的人事处的同事。

  他看看我:“怎么这个也不行?”

  “业务不过关。”

  “再这样选,连往欧洲派都没有人了。”

  “宁缺毋滥。”我站起来,走到窗边。

  这里是外语学院,又是一年初夏,负责新翻译培养的我来到这里,为外交部遴选优秀本科毕业生。

  考中的学生将被分配到对口各司局及海外使领馆,最优秀者将会被留任高翻局,经过进一步的培养和锻炼,成为国内翻译界最顶尖的精英。

  “就到这儿吧。”我说,“你先回去,我去看看老师。”

  “不好吧。法语的一个没有?今年你们高翻局不要人了?”

  “谁说不要?我那个名额谁也不许占。”我看看他,“你忘了,我们派出去的那一个。”

  我去看系主任王教授,他迎我进来,问我:“家阳,怎么样?选了几名?”

  我摇摇头:“您这里有乔菲的消息了吗?”

  “我了解得还不如你多。”主任说,“她出了院,也没再与我们联系过,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返校,他们这一届马上就要毕业了。这孩子太任性。”

  “对,太任性。”我说。

  我完全同意。

  我是从比利时回国后知道了里昂火车站发生了爆炸案,大使馆传来确定的消息,乔菲在爆炸中负伤。这一天是四月十七日,那一天,我在巴黎,而她,在电话里口口声声地告诉我在蒙彼利埃考试的乔菲,她也在巴黎。

  我头昏脑涨地买了机票,我要马上回去巴黎。

  在开车去机场的路上,却忽然觉得不着急了,也不心疼。

  我想起一个《天方夜谭》的故事,魔鬼被封在坛子里,扔到海底,困境中他希望被解救出来,并许愿要给解救他的人以重谢。时间流逝,酬劳加重,由最初的些许珍宝变成永生,变成全世界的宝藏,可是,仍然没有人来搭救他。几百年之后,渔夫最终把他打捞上来,魔鬼此时的报答,是要杀掉他。

  我想起,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把快乐和痛苦交给这个女人,她什么都不对我说,而且经常失踪,编造理由;在我们分手之后,我无数次地努力要再见到她,我来学校,我追到她家,我去巴黎,都不得相见。

  是什么让她这样决绝地对我?

  不过她还在,是轻伤,上天助我。

  我当时车子拐了弯,回部里继续工作。

  我很笃定。乔菲,她得回来,她得见我,我不能输得一塌糊涂。

  3

  乔菲

  黄大叔醒过来,看看我,认出我,说:“谢谢你啊,姑娘!没有你,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

  他北方口音,手术之后醒过来说话也粗声大气的,可见身子骨还挺硬朗。

  我问:“叔叔,您怎么不会说法语还自己来巴黎啊?”

  “唉。”他先叹一口气,“给哥弄根烟抽。”

  “别逗了,这是医院,都不让我抽,你还想抽?”

  “操,要说洋鬼子是缺德。”

  我心里说,还是洋鬼子救你命的,就这么说人家。粗人。

  “您有什么事?我去找使馆还是找你们公司?有没有人照顾您?”

  “不用。找谁也没用。我信不过这帮人,欸,你不是在这吗?”

  “我是留学生,我要回国了。我原来也住在这家医院,出院那天你被推进来,我才过来帮忙的。我机票都订好了,我得走。”我说,“拖延这么长时间,我还得回学校领毕业证呢。”

  “咋这么没有同情心呢?”

  “你还要我怎么同情你啊?”

  老黄笑起来:“开玩笑,我怕没时间谢你。”

  “不必。”我想一想,“我去中国区给您找个特护吧,那里有不少中年妇女,挺能干活,也会法语的。”

  “那可是又得麻烦你了。你给我找个干净麻利的,长得好点的,钱我不在乎。”他还挺挑剔。

  “我尽力吧。”

  我坐了地铁去意大利广场旁的中国区,这里有许多持难民身份来打工的中国人,找工作的小贴士就贴在中国商店的板子上。我给老黄找了一个原来在国内就是护士的大婶。考虑到老黄此人几句话就流露出的本性,我找的这位四十多岁,与他年貌相当。

  老黄鼻子上插着管子还瞪着我:“不是说给我找个长得好点的吗。”

  “您得了。您当这是哪儿啊?找着能干活的、还会法语的就不错了。行了我走了,我大后天回国,再见了您哪。”

  “哎姑娘,我还有事没问你呢。”

  “说。”

  “你回国是……”

  “我毕业了,回国找工作。”我说。

  “想找什么工作?”

  “我学翻译的,专业对口的呗。”

  “我帮帮你吧,我养完病也回去,我给你我的私人名片,你去上海找我,我给你安排工作。”

  我想一想,还没回答,老黄就说:“信不过啊?你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吧?”

  这人粗到一定地步了,怎么还在米奇林公司当技术顾问呢?我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我都知道你只有半个肝,还有糖尿病,你血型是AB型。

  “想什么呢?薪水你开个数,你救过我命,这算什么事儿?不过,你知道多少毕业生想去上海大公司呢。”

  听上去应该也不错,反正也是一条路,我说:“行啊,您把联系方式给我吧,我在国内的电话和联系方式也给您。”

  老黄把名片给我,下面还有一叠钞票,我接过来,哇,数目可是不少。

  他看看我:“钱你收着。碰不着你,联系不上程博士,也许大哥就交待在这儿了。”这人很能装小,五十多岁了,对我还自称大哥大哥的。

  我手里拿着他给的欧元,我也确实出了力了,心安理得地揣起来。

  “哟,国家外院的?难怪了。”

  我别过老黄,终于离开医院。还有两天,我也要回国了,这样结束我在法国一年的留学生活,我想一想,还真挺感谢老黄的。我想我走之前还是得到机会做了一件好事,否则,这曾经如此快乐的生活,真的要以祖祖的离去而收尾了。

  我去了向往已久的凡尔赛、枫丹白露,临走的时候,又买了大捧的鲜花去看祖祖,我说,我以后还会玩滑板,我以后还会回来看你,我不会,忘了你。

  回国是一路向东飞行,逆着时间走,脚踩上中国的土地,算上时差,不知不觉生命中已经少了一整天。

  出境入境,换了天地。

  首都机场旅客众多,又见同胞的脸孔,说的是最熟悉的语言,有人分别,有人重聚,欢笑、眼泪还有不动声色的脸,这是经年重复的事情,机场是小人间。

  我先打了电话给家里的邻居,让阿姨跟我爸爸妈妈报平安,然后回学校报到。

  正是星期天,教学楼没人,我拎着行李往寝室走,路过操场,看见很热闹,有同学在打篮球,啦啦队大声叫好。

  我也挺累了,把东西放下,想要歇一歇,顺便看看比赛。还没蹲下,后面有人对我说:“禁止便溺。”

  我这个气啊,回头就用胳膊把来人的脖子卡住:“说谁呢,你说谁呢,波波?我一年没修理你,你皮紧了是不是?”

  她把我甩开,哎呀这个丫头一年不见功夫见长,她说:“还好意思说呢,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说一声,全世界都当你失踪了呢。”

  我们两个又叫又喊地扭打在一起,小丹突然出现了,用蜡笔小新的声音说:“四随(是谁)把动物都放了粗(出)来?在仄(这)里胡闹?”

  我把她也搂过来加入战局,好不容易都累了,我们三个停下来,呵呵地笑。

  小丹说:“我们三朵花又凑在一起了。”

  我说:“三朵花,土不土?是三剑客。”

  波波说:“你才土呢——分明是三座大山。”

  快毕业了,工作的事,基本上尘埃落定。小丹在青年旅行社总社工作;波波考上法国航空公司当空中翻译,薪水丰厚,让人羡慕;我们班别的同学也都找到了不错的工作。他们问起这个从来迟到早退的我,我自己也毫无头绪。大家说,乔菲学习很好,又是公费留学回来,找工作肯定没有问题。不过啊,现在毕业生和回来的留学生太多,人浮于事,也得抓紧才行,过了七月份,学校的关系一结,档案打回原籍,再想往大城市调,可就困难了。

  我们当时在给我接风的饭桌上说起这些事,我听了,心里也挺着急的。到一时谋一事,这样晃晃悠悠地就毕业了,以后的生计问题明晃晃地摆在眼前。

  “你想找什么样的工作?”我们班的一个男生问,“我们也帮你留意一下。”

  “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我可能去上海看看吧,也许那边有工作机会。不过,我还是想当职业翻译。”

  “哎,当职业翻译是挺牛的,不过,”一个同学说,“咱们现在找工作,大部分都是有具体业务,法语只是作为补充或者根本就是备用知识。”

  “还有人根本用不上呢。”另一个说。她找到的工作是在广州为一个医药品牌做代理,彻底跟法语拜拜了,“嗨,四年的教育,其实顶多就是一个基础,认识些人,懂得说话办事,就算行了,以后还不一定是干哪一行的赚大钱呢。”

  “对,喝酒喝酒。”

  大家都表示赞同,举起酒杯。

  我喝得挺多,又高兴又难过的,我们班的同学处得感情不错,我现在回来了,大家很快又要散伙了。

  大学时代,天空蓝,时间慢。

  可是不能回头看。

  那一夜,我做梦,什么情节全忘了,一直不停地说,再见,再见,再见,直说到自己第二天早上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