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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致命传真


  1

  乔菲

  刘公子说:“飞飞你下来,你不下来,我就上去,你看着办吧。”

  我说:“你还真是厉害,我手机关了,还查到寝室的号码。”

  “快,快,下雨了。我车子就在你们楼下。”

  我坐在床上,心里恨恨地想,真是我不找事事找我。

  我在厕所里蹲着抽了一支烟,穿上雨衣下楼。

  刘公子说:“怎么这么久?”

  “你找我有事,请直说。”

  “用得着这么严肃吗?飞飞,笑一笑。我没事,看看你。”

  “你没事,我有话跟你说。如你所见,刘公子,我就是一个学生,以前做过什么,是因为生活所迫,你知道,这个世界并不是每个人都过的是你跟程家阳的那种日子。你不缺我这样一个人。我对你更没有亏欠,请你放过我。”

  他仔细看着我。

  “如果你想包养一个情妇,我告诉你,我不是一个好的对象。请你不要在我身上做无用功。”我说完了下车要走,车门被刘公子按住:“你说得这么痛快,怎么连让我说句话的机会都不给?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请讲。”

  “我这人是不是长了一副说谎的嘴脸?怎么我说的话很少有人信?飞飞,乔菲,你当我又是什么?你觉得‘倾城’那么多的小姐,我会记住每一个人?卸下浓妆,你觉得我会认出来每一个人?我找你,无非想交个朋友,或者说想从程二的手里抢点儿什么。刚开始的时候谈价钱,可能是我的不对,对不住你,我是个生意人,一直以为这是最简单直接的方式。

  “不过,正如你所说,我不缺你这样一个姑娘,你不愿意,我绝不勉强。跟你说这些,是希望你不要看扁我。”

  雨在此时越下越大,浇在塑胶操场上,腾起薄薄烟雾。

  我深吸一口气,镇定心绪。

  “刘公子,你说得过了,我们这种人,不被你们看扁就已经觉得万幸了。现在,我能不能下车?”

  “再见。”

  我打开车门,下车,雨衣不小心挂在刘公子的车门上,大雨滂沱,浇在脸上,挡住视线。坐在里面的刘公子伸手帮我解开挂在他车上的雨衣的死结。

  瓢泼大雨,我侥幸逃过纠纷的一颗忙乱的心,慌张中没有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乔菲

  我的肩膀被人扳过来,眼前是程家阳的脸。

  我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他,他双目圆睁,面孔因为暴怒而扭曲,他看着我,恶狠狠地说:“乔菲,你过得很好啊。”

  我的双臂被他钳制,他的手指仿佛要嵌进我的皮肉里。我努力想甩开他,可这里是校园的操场,我不得放肆。我压低声音说:“程家阳,你给我放手。”

  车里的刘公子在同一时间说出一样的话。程家阳想起了他另一个发泄的对象,他稍探下身体,一拳打在刘公子的脸上。我在那一刹那想要脱离程家阳的掌握,却被他攥紧,不得挣脱。

  刘公子下了车,鼻孔里有鲜血流出来。他把住程家阳的另一只胳膊:“我招惹你的女人,这一拳,我活该,你现在把她放开。”

  “你算什么?!”程家阳一手甩开他,又要挥拳。

  刘公子左手一挡,右拳重重击在家阳的腹部。我感到他把我的胳膊握得更紧,可是身体吃痛却不得不弓了下去。

  “你放开她。”刘公子说,伸手又是一拳。

  程家阳一手难敌两拳,脸上结结实实地吃了一记,眼角绽开,流出鲜血,混着雨水,流在脸上。可他攥着我,毫不放松。

  我另一只手抓住刘公子又要挥过来的拳:“请你走。”

  他看着我。

  “请你走。”

  刘擦了一下自己的鼻子,把口中的血吐在地上。他上了车,发动的时候,又摇下车窗看看我和我身边的程家阳:“飞飞,你看看他这副样子,不如再考虑考虑我的建议。”

  这人唯恐天下不乱,我突然觉得好笑,我这是招谁惹谁了?为什么不得过安生的日子?

  “请离开。”

  刘公子疾驰而去。车子后面,雨花纷飞。

  现在滂沱的大雨中,只有我和程家阳。我感到自己衣服湿透,身心冰凉。

  我看到脚下浅绿色的塑胶跑道上,有程家阳的血。而我的手还被他紧紧攥着。

  我蹲下来,看着他的脸。

  他脸色苍白,唯有血水,触目惊心。

  “好了,请你放手。”

  “不。”他恶狠狠地说。

  这人本来就不会打架,一只手对抗刘公子,吃亏成这个样子,还这么顽固。

  我说:“你想怎么样?”

  “你跟我走。”

  “去哪儿?”

  “回去。”

  “算了吧,程家阳。”我说,“那不是我的地方。”

  “我有话跟你说。”

  “以后还有时间。今天,太慌乱了,咱们都一样。你看,这还在我的学校里啊,你怎样瞧不起我,也请在这里给我留一些面子,我还要在这里待上一年。”

  我感到他的手渐渐松开。

  我的那只胳膊终于获得自由,看一看,上面是被他按出来的血红的印子。

  我站起来,慢慢离开。

  就要离开操场了,我听见身后传来程家阳沙哑的喊声:“乔菲!”

  五一假期里,我吸着烟,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这个男人对我的好,是让人感动的,可我越来越多地感到来自他的压力。

  我知道,我们应该长谈一回,但我要选择一个好的时机,我要把事情跟程家阳说清楚。

  未待我选择好一个合适的时间,另一件事情突然发生。我终遭重创。

  假期结束的第一天下午,系主任王教授让我去办公室找他。我以为是要布置我参加全国法语演讲比赛的事,将写好的稿子一并带了去。

  去了之后发现,辅导员也在。

  主任见了我,并没有好脸色。

  我坐在沙发上,辅导员指着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对我说:“乔菲,你坐这里。”

  我正寻思发生了什么,他们将一张传真摆在我面前。

  二号黑体字符,清楚地介绍了我前一年在夜总会“倾城”当坐台小姐的行径。言辞犀利,语势压人,以一句“是可忍,孰不可忍”结尾。是谁这么恨我入骨?

  主任说:“乔菲,我们一直觉得你是好学生……”

  我的脑袋里面一片空白。

  不过此人要害我,却没有下杀手。

  只发传真,没有真凭实据,足够让我名誉扫地,却不至于被学校除名。

  主任说:“当然我们也不会信一面之词,不过乔菲,你从此之后要小心了。哦,演讲比赛的事,你先不用准备了。老师做这个决定,事出有因,也请你理解。”

  我当然理解,有丑闻的女生,是所有学校的禁忌,哪能代表学校再去参加全国比赛。

  我向主任行礼,道谢,离开他的办公室。

  找到最近的一个角落,给程家阳打了电话:“你现在出来,我要见你。”

  一个小时之后,我们在约好的咖啡厅见面。

  我先到。他从外面进来的时候,额头上有亮晶晶的汗水,他的眼角贴着创可贴。

  程家阳坐在我对面,习惯性地松一松领带,看着我。他又瘦了,脸色是从来没有的白,白得让人可怜。

  我的心在这一刻又酸又软。

  程家阳

  “你好些了吗?”菲对我说。

  “嗯。”

  她的手放在桌子上,手指修长,指甲透明。

  “我在等你的电话。”我说。

  “家阳,今天发生了一件事。”

  我抬头看她。

  “有人发传真给王教授,告诉他,我直到去年都在‘倾城’坐台。”

  我此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最近的日子过得很糟糕。”她继续说,“我没招惹谁,现在被整成这副样子。

  “程家阳,我们分手吧。”

  她终于对我这样讲。

  那天下着大雨,我自己回到“中旅”大厦附近的小屋,身心疲惫,狼狈不堪。

  我自己对着镜子处理伤口的时候,思考是谁让我变成了这副样子,心里渐渐怨恨这个女人。怨恨她,越来越古怪难测的脾气;怨恨她,独自生活,仍然舒服滋润;怨恨她,刚与我分离几天,便又搭上新的男人。我想起家明所说的“态度”的问题,心里又多了许多的委屈,她究竟把我当作什么?

  可是,菲的遭遇让我震惊,是谁做出这种事情,这样害她?

  她迁怒于我,终于决定分手。

  可是,难说这不是她向往已久、得以摆脱我的借口。

  我点上一支烟,这想法让我自己悚然心惊。我看看她的脸,她从来都有健康红润的面色,朝气蓬勃,欣欣向荣。

  这最初吸引我的生气,跟我此时的颓唐相比,更让我觉得心中委屈。

  “你究竟把我当作什么?”我问。

  她略略沉吟:“家阳,再没有人像你这样对我好。可是,跟你在一起,我的压力太大。

  “有关许多方面。

  “家庭、背景、你所说的‘出身’,还有——钱。

  “这些都是我不能回避的内容。

  “还有你的朋友。

  “我提心吊胆地面对他们每一个人,我不堪重负。

  “我把你当作什么?

  “家阳,你是我负担不了的昂贵礼物。

  “我跟你在一起,开心得忘了形,所以有报应。

  “我忘记了我自己的‘出身’。”

  我强忍的眼泪在这一刻终于流了下来,我听见自己说:“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我使尽浑身解数想要讨好你,我说‘出身’,说的是旭东,我要是知道你对这两个字那么往心里去,打死我都不说。

  “我知道你不愿见我的朋友,以后就不见。

  “你不喜欢我提钱,我以后就不提……”

  她的手覆在我的手上:“家阳,这些都不是你的错。是我们太不相同,像油和水,永远不能相融。

  “我们现在分开,好过以后怨恨。

  “你对我的好,我永远不忘。

  “你以后,会有好女孩,我以后,会有适合我的普通人。

  “我们会有适合各自的生活。”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突然就体会到了余下生命里彻底的绝望,眼泪如决堤般泛滥。

  她绕过桌子走过来,将我的头抱在怀里。

  乔菲

  家阳哭得像个孩子。

  我抱着他,只觉得他这么消瘦。

  我想起他给我的运气、幸福、机遇、金钱和身体上的欢愉,我想起他给我的痛。

  我想起我对他的依赖,和他对我的依赖。

  这无望的感情是泥潭,我尽早抽离,源于保护自己的本能。

  我在心里安慰自己说,家阳对我的好,我已经用身体和剥离我的血肉还给了他。

  可是没过多久,我便又欠上了他重重的一笔。

  2

  乔菲

  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的学校。

  回去就睡觉。一直睡到头晕脑涨才起来,眼前是小丹的一张特大号的脸。

  “你干什么啊?”我把她推开。

  “我听说点事儿。”

  我坐起来:“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我想去上厕所,小丹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好兄弟,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我觉得她说的话跟我犯的官司好像不是一回事儿,但知道她当然是好意,心中有很温暖的感觉。

  我小心地蹲在厕所里抽烟,听见外面水房有人说话。

  “听说了吗?法语系的那个女生,皮皮的,学习还挺好的那个。”

  是说我吧,我咧嘴笑了一下,等待下文。

  “当过小姐,还被人包养。”

  “啊,听说了。听说,还堕过两次胎。”

  离谱了。

  “没见怎么有钱啊。穿得也一般。”

  “嗨,养了小白脸呗。钱啊,怎么赚的,怎么花出去。”

  挺好,五集电视剧。

  我叹了口气,现在恐怕是臭名昭著了,可是,再想一想,又能怎么样?我无非是要在这座学校这个城市里待上个一年,然后我换个地方生活,谁也不认识我。

  重新来过。

  我不会因为这突然的打击有什么心理阴影,这点事情还不足以击溃我。我知道有人恨我,有人陷害我,这很好,我因此更要善待自己,否则亲者痛,仇者快,得不偿失。

  不过,让我的心隐隐作痛的是程家阳。

  他待我那么好。

  可是,我们分开是迟早的事,迟不如早,长痛不如短痛。

  我抽完了烟,在嘴里放了一块香口胶,洗洗手。

  波波挎着一个篮子进来:“你在这啊,走走,一起洗澡去。”

  她们恐怕是怕我自杀吧,我心里笑笑。算了,好姐妹的好意,我暂且受用不却。

  “好啊,一起去。互相搓背,还省钱。”

  我先脱了衣服进了浴室,正是周末,洗澡的女生很多,大约三个人挤在一个喷头下吧。

  我进去就知道有人打量我。

  我学习好没人知道,我长得不错在外语学院却不算出众,我毛笔字写得很好,法语系的喜报全是我写的也没有人知道,可是,我的丑闻,让我在短时间内成为学校的知名人物。

  脱了衣服也认得你!

  真是恐怖。

  我挨近一个靠着蒸汽浴房的喷头,下面的两个女生看到是我,往旁边靠了靠。觉得我脏?

  居然有这样的好事?

  我看着她们,继续靠近。这两个人终于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洗澡用具,神色做作地去跟别人挤喷头,也没有人再斗胆跟我共用一个。

  波波这个时候进来,我看见她,招招手:“过来,过来,这边。”

  “真厉害,咱俩用一个,来,乔菲,亲一个。”波波过来,就亲我额头一记。

  “一个个道貌岸然的装作是修女,实际上一肚子的坏水儿。”后来,波波跟我聊天的时候说。我们买了汉堡、薯条、羊肉串、啤酒,坐在立交桥上:“看到别人倒霉,自己心里窃喜,哼,有几个是好人?”

  我看着立交桥下面的车水马龙,由近及远的万家灯火,心里暗暗地想,这个城市里流动着大量的金钱和财富,有着最光鲜靓丽的外壳,可是,金流涌动下是难测的社会与人生,我自己,是颗坚硬渺小的尘埃。

  程家阳

  我坐在办公室里发呆,好像还没有弄清楚我跟菲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就这样分手了吗?

  在一起的时候那么快活,分开了也这么利索。

  她的一句话让我印象深刻,她说,我会找到一个好女孩,她会有一个适合她的男人。就是说,祝福我走我的阳关道,她要过她的独木桥。

  分手的最佳誓言。

  那天,我的眼泪不像话,我觉得自己失去了控制,一个大男人,哭成那个样子。

  我记得当时,心里是非常害怕的。

  在我跟她在一起之后,生活里有那么多的变化,我有了跟之前不同的人生,而如今被打回原型。

  不过,因为情感的挫折而反常、颓废,甚至自虐,已经不是我这个年龄能做出来的事情。我觉得,是成年人了,总有事要做,有路要赶,有人生要继续,只是,我的心,一层一层地冷淡下去。

  过了一个星期,我被派到大亚湾,为一个法兰西科学院院士做翻译。

  院士一行极受重视,大亚湾本身又是中法民用核技术合作的示范窗口,有新闻小组与我们同行。我于是又见到文小华。

  我们在一起工作了三天,合作还算愉快。

  文小华工作起来,作风干练潇洒,又有足够的能力和威信影响团队,绝对是当领导的苗子。没过多久,短短三天,我心安理得地充当了她的部下。

  在这三天中,我们除了工作没有任何别的方面的交谈。

  送走院士的那天,看到飞机上了天,她终于吁口气,对我说:“上次求你帮忙翻译材料,还没有谢你。”

  “小事情。你不要放在心上。”我说。

  我最不善应酬,用中文就不会说讨人喜欢的话。

  我想离开这里,尽快回去,谁知道,我们的飞机被大雨阻隔,只能推迟到第二天。

  亚热带的天气,下雨都下得闷热,我在宾馆的房间里上网,又遇到“我就不信注册不上”。

  又跟他打了几局台球,互有胜负。

  夜深了,我们聊了几句。

  “你好像好点了。”

  “不然怎么办?”

  “时间和工作是良药。”

  “应该没错,不过我希望药劲再大点。”

  “哈哈。”

  这位网友很快下线了,我自己站在窗户旁,发现雨停了。

  有人敲我的房门。

  我犹豫很久才去开门。

  是文小华,换下了职业套装,穿着件暗红色碎花的裙子,头发披下来,挺好看的一个人。

  “我饿了。”她说。

  “叫服务员啊。”

  “你之前来过惠州没?”

  “没有。”

  “我们去吃大排档吧。”

  一时想不出什么理由拒绝,我只好同意。

  雨后的城市里,飘着味道咸咸的空气,夜空被洗刷干净,可见满天星斗。

  我开着工作车,在文小华的指挥下,来到灯火通明的小吃街。

  我们要了逆糍、艾角和白灼的小海鲜,文小华的胃口很好,蘸着米醋,吃了许多。我喝了一点啤酒。

  “你不是也没有吃晚饭吗?”她问我。

  “不饿。”

  她放下筷子,用餐巾印印嘴唇:“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个挺情绪化的人,程家阳。”

  “哦?”我看着她。

  “我每次见到你,都是不一样的情绪。高兴的时候挺高兴,不高兴的时候,连句话都不愿意说。你知不知道,咱们来这的路上,你一句话都没跟我说。”

  我笑了一下:“对不起啊,没注意。”

  她也笑了,看着我,没再说些什么。

  吃完宵夜,我们开车回宾馆。我送她回房间,道晚安,又自己回去,洗了澡,躺在窗上,听见窗外的潮汐声。于是我又想起乔菲,是不是有些矫情?

  3

  程家阳

  我回来不久,搬到家里住。

  我从商务部的老周那里知道,乔菲辞了在他那里的工作。

  她当然也没有回旅行社兼职。

  在这天下午,我知道了这件事之后,刚开始就想笑,分明就是小孩子,她这是跟谁来劲呢?没有外快,让自己更拮据。

  再想一想,她这是为了躲我。

  彻底了断跟我的一点点关系。

  我想到这里,拿起车钥匙就离开办公室。

  我开车来到外语学院,去了法语系,教室里没人,我在宿舍楼下面转了两圈,也没看到她,我点了一支烟,想,要不要在楼下打电话找她呢?正在我犹豫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运动场上有人在打篮球,两队女生正杀得不可开交,一人矫健地突出重围,带球上篮,投中得分。她跳起来与同伴击掌,回过头来,是乔菲啊,小小的脸孔又红又亮,意气风发。

  我笑起来,掐熄烟,发动车子。

  我在怜惜谁呢?

  这个人从来都过得比我好,如今摆脱我,再不用应酬,恐怕是更加自由。

  我还担心她的冷热,不如担心自己。

  车子开到英语学院门口,居然看到久违的身影,傅明芳从教学楼里走出来。自她结婚之后,我们就没有再见过面,又是初夏,明芳穿着她喜欢的浅色的裙子,在树荫里经过,风姿袅袅。

  我按了按车笛。

  我们在学院门口的茶座坐下来,一年前这里叫“爱晚亭”,现在叫“春天画画”,老板也不知换了几任。

  来这里坐的大多是外院的师生,我们选了靠窗的一张台,要了绿茶和怪味蚕豆。

  “怎么样?结婚之后的生活,挺滋润的吧?”我笑嘻嘻地问。

  “没觉得有什么改变。”明芳说,“每天多了一顿饭要做,出外旅行,有另一个人陪伴。”

  我点点头。

  这是多么浪漫的事情。

  “家阳,你看没看出我有什么变化?”

  我仔细打量,只觉得她别来无恙啊,气色很好,面色红润,比没出嫁的时候,似乎多出一股风韵。

  “你姐姐我有Baby了。”

  我愣了一下。

  明芳微微笑,喜悦溢于言表:“你都看不出来?没多久就有小孩子叫你小舅舅了。”

  我握她的手,终于发现她确是比从前丰腴一些:“恭喜,真是恭喜你。”

  “我从前也是不安分的人。你可能也看不出来,不过,我也总想着世界各地地走啊,见不同的人,过不同的日子。不过,结了婚,思想上就稳定下来,得过日子。有了孩子,就觉得更不一样了,好像有东西把你飘飘忽忽的一颗心沉淀下来了。”明芳说,她的手又覆在我的手上,“男孩子虽然不急,不过有个家总好过自己一个人。”

  “还男孩子呢,都二十七,快奔三十的人了。”我说。

  “所以啊,不如找个合适的对象,好好相处了。”

  我低头笑着说:“明芳,你真是啊,我还当你好好的,原来都变成师奶了。”

  这个时候,有几个女孩走进来,看样子好像是刚刚在场上打篮球的学生,她们的运动服上写着“日语系”的字样。

  她们就坐在我和明芳旁边,叫了汽水、水果沙拉和一些零食,因为刚刚的失利而愤愤不平。没有几句,说到乔菲。

  “你们看到今天法语系投中好几个球的那个女生没有?知道她是谁?”

  “有什么新鲜的,乔菲嘛,现在当红呢,谁不知道她的那点事迹?一直在夜总会坐台。”

  “我还当是怎么样的一个尤物,原来是个假小子。切。”

  “哎。不过她劲头可挺大的,球打得挺好,听说学习也不错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做那种勾当?”

  女孩子七嘴八舌的讨论,我第一次觉得如此恶毒。看看明芳,她也听到了她们的话。

  “你知道这件事?”

  “学校里传得很盛。”她饮了一口茶,“小女孩子,怎么经得起这样的中伤?这些人啊,就是捕风捉影,别说这件事不见得是真的,就算是,谁这一辈子还不犯个错误?”

  她声音抬高,对旁边桌子上的麻雀们说:“同学,公共场合,麻烦你们小点声。”

  我开车送明芳回家,自己漫无目的地在公路上行驶。

  我觉得有一些混乱。

  乔菲,她现在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

  任她的心脏再坚强,什么人能在如此可怕的飞短流长中生存?

  可是我今天,看到她打篮球,她欢笑,我想起,她特殊的家庭,她从小经历的磨难,她多舛的命运。

  我在海边停下车子,看见暗黑色汹涌上涨的海水。

  我想,我要为她做一些事情。

  4

  乔菲

  时间过得很快,就快要期末考试了。

  我一边复习,一边打电话给一些小的旅行社,希望能在假期的时候找到一份兼职来做。

  不过,对方在知道我还是个在校生之后,基本上就把我Pass掉了。

  我在离开程家阳安排的两家兼职工作时,也没有要一份鉴定,现在来看,除了我知道自己还算经验丰富外,别人看,基本上还是一个白丁。

  不过也不是没有好消息。

  我爸爸的身体恢复得很好。我妈妈在街道的帮助下自己租房子开了一个小卖店,不用风吹日晒地卖烟了。

  那天,我在宿舍看书,寝室电话就响了,主任又要找我。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穿鞋的时候想,我也不在乎什么了,大不了就退学呗。那我就去南方打工,不然去非洲援建,那边可缺法语翻译了,钱挣得也不少,我再把炒菜练好,到了那边当翻译,还可以当工地上的大师傅,挣两份工资,就攒钱,不花钱,非洲那边反正也没有什么可消费的。我攒个三年钱,给我妈点儿,就可以去法国念书了,按照欧德说的,去蒙彼利埃,阳光灿烂的南海岸,太好了。

  主任,请你现在千万退我的学。

  我想着想着,就到了主任办公室。

  敲门进去,只有老教授自己。

  他正在低头写东西,抬头看了我一眼:“来,你过来坐下。”

  我现在很是大无畏,其实我从来差不多都是这样。

  主任给我几张表格:“乔菲,把这个填了,中文、法文各一份。”

  我低头看,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一份出国留学的申请表。我战战兢兢地问:“老师,怎么回事?”

  我知道情况以后,就明白这应该是程家阳的大手笔了。

  外交部和教育部与法国高级翻译官的联合培养计划,全国范围内选送精英赴法国著名翻译培训学院留学,安排食宿,并享有每月六百欧元的政府奖学金,为期一年。

  被选出来的大多是翻译专业二、三年级的硕士研究生,而我的这个名额却是从外交部方面带着名下来的,留学地点是蒙彼利埃三大,保罗·瓦莱里大学翻译学院。

  “老师,我,我……”我话都不会说了。

  主任停了笔,摘下眼镜看看我:“乔菲,老师一直都觉得你是好苗子。这次出国留学要懂得珍惜机会。回来之后,报效国家。”

  “我的事儿……”

  “就不要再提了。学校如果不相信你,就不会同意你出国。好了,回去填表,三天以后将表格、简历、给蒙三大的申请函寄到外交部。别耽搁啊。”

  我从主任那里出来,懵懵懂懂地回到宿舍,拿了烟,又躲到厕所里。

  人生的急转弯让人措手不及,我梦寐以求的机会如今摆在面前。只是,我此后又要欠程家阳一笔重债,我觉得难以割舍,又无力负担。

  有人重重地敲厕所的门,恶声恶气地喊:“谁在里面抽烟?”

  门被拉开,是本周值日的日语系女生,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又露出鄙夷的神情,义正词严地说:“同学,不许抽烟。”

  我慢慢地站起来,弹掉烟头:“好,对不起,我离开。”

  好,对不起,我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