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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菲的家世


  1

  程家阳

  我回到学校,打听到菲的寝室,让宿舍楼下的阿姨通过内线电话找,还是没有人。我这时就有些着急了,问阿姨:“现在放假了吗?”

  “假是没放,不过,考完试,学生就可以离校了。你找谁啊?”

  “乔菲。法语系的。”

  “乔菲回家了。”身后有人说。

  我一回头,两个女孩子,头发湿湿的,看上去是刚洗了澡回来。她们看到我,点点头:“师兄。”

  “她怎么回家了?什么时候走的?”我问。

  “星期一早上。就昨天嘛。”她们的眼神此时已经充满好奇了。

  “哎呀,那怎么办?”我想到个主意,顺理成章地询问她的地址,“她上次做翻译的报酬还在我这呢,你们有没有她家的地址?我想给她寄去。”

  “我有,我这儿有。”阿姨在收发室里面说,“她住宿登记表上有。”

  我把地址抄下来,菲住在东北的一个中型重工业城市,仔细看看地址,觉得好像缺点什么:“没电话吗?”

  “嗯。她没留家里电话。”

  这时是星期二上午十一点,距菲离开那家宾馆一天半的时间,距我出访加拿大还有两天的时间。而我在两个小时后,登上去沈阳的飞机。

  到了沈阳又要倒火车,火车没有立即发车的,我只好坐长途大巴。和来沈阳购进货物的小商小贩在拥挤、充斥着异味的大巴上坐了三个小时,天擦黑的时候,我终于来到了菲的城市。

  这是一座著名的钢城,因为运输的需要,车站被建在钢厂附近。我下了车,一回头,便看见一排赤黑色的大型钢炉,慑人地挺立在暮霭里。

  长途奔波让我此时已经有一些疲劳,我想找一家饭店吃点东西,可是想到我尚不知道菲在哪里,就暂放下这个念头。

  万幸的是,她留的地址还算详细。我打了一辆出租车到了她住的小区。这还是一片大约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盖起来的火柴盒式的居民楼,朱红色的外观因为年代久了已经显得有些斑驳。我找到五号楼三单元五楼二号,在敲门之前掏出手帕擦了擦脸,然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我仍然穿着早上陪父亲打球时的运动衫。当我确定自己的样子不会很狼狈的时候,我开始敲门。

  可这门,我敲了半个小时。

  直到邻居家的门打开,一个中年妇女先是上下打量我,然后说:“你敲什么啊?她家没人。”

  我愣了一下:“这家是不是姓乔?”

  女人没回答我的问话,可她接下来的话一下鼓舞了我,“菲菲怎么也得一个小时以后才回来吧。”

  “是不是那个念外语的小孩?”

  “咱们这片还有哪个?”

  我还想问她去了哪儿,不过女人已经关上了门。

  好了,没找错。我这时觉得真是饿啊,我得去吃点东西,吃一碗炸酱面。等她回来。

  可我不能走得太远,就在她家附近的小饭店吃了一碗面。出来的时候,看见有一个中年妇女看着一个小烟摊,我因为疲惫是需要一支。摊子上没什么好烟,我说:“人民大会堂。”

  女人指指“七匹狼”。

  我看看她,自己从她的烟箱里拿出一盒“人民大会堂”。

  没等我问,女人笑着用手对我比画:十二。

  我点上一支,又踱回菲住的楼下,在石板上坐下来。现在,天已经全黑了,我看着自己的烟头一闪一闪,想着身处一座陌生城市的一个陌生角落,只为了这个女孩子,我跟她在不久前曾经有过纵情的欢愉。

  我看见有人过来了,隐约地好像是菲的身影,手里拿着东西,而且她不是一个人。

  我站起来,走过去。

  她身边是那个卖烟的女人,菲替她拿着烟箱。她穿着一条蓝布的小连衣裙,黑色的长发扎成马尾,更显得不施粉黛的面孔小小,像个初中女生。

  我都看得清她了,她走过我身边。她看到我,可因为是黑天,没认出来。

  我低声说:“菲。”

  她一下子停住,转过头:“我的天。远远看着好像是你,我还想怎么可能。”

  乔菲

  “对,这是我的家,街道照顾给的房子。这是我的妈妈,对,她是聋哑人。还有我的爸爸,他也是聋哑人。所以我们家不安电话。他住院了,刚从沈阳作了心脏搭桥手术,转院回来,我刚才在照顾他。

  “对,是因为这件事,我们很需要钱。

  “没有,没有,我挺好的。怎么也没怎么样。

  “我想我爸爸妈妈了,就回来了。

  “是吗?你一直找我?”

  “……”

  “有事吗?”

  “哦。”

  “我不知道。我没有做过导游。”

  “能赚多少钱?”

  “哦。也许我可以试一试。是,还有下学期的学费得交。”

  “你把旅行社的电话给我?好,我会跟他们联系的。”

  “……”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累不累?”

  程家阳

  菲的妈妈给我端来凉白开,菲边跟我说话,边把她妈妈烟盒里的香烟一包包拿出来晾。之前我一直好奇,菲会出自于怎样的家庭。她有很高的语言天赋,她有活泼爽朗的性格,她有闪亮的美貌。

  而我看到的,是一个五十平米左右的小居室,除去厨房、卫生间和走廊,只有一大一小两个房间,大的也不过十平方米。房间里的家具干净整洁,却非常陈旧,简单得没有任何装修。

  菲熟练地打手语告诉她的妈妈,我是她的同学。

  我看见墙上菲跟她父母的合影,那是她还很小的时候,手里握着一个大大的红彤彤的塑料苹果,笑得很灿烂。她很像她的爸爸。

  对旅行社的工作,在知道酬劳的数目后,她似乎感兴趣了。我把小超的电话给她,她放在自己的记事本里。

  我打了一个呵欠,她问我,累不累。我点点头。

  她说:“我给你烧水,你洗个澡,在这休息吧。”

  我又点点头,不动声色,心里很高兴。

  在她家的卫生间里,菲用一个木板遮住便池,将装着热水的水壶和一个浅蓝色的塑料盆放在里面,对我说:“这是我洗脸用的盆,你拿热水兑凉水,别烫着。”

  我洗了头,又简单冲洗了身子,觉得很解乏。我出来的时候,菲已经把我的T恤和裤子洗好,挂在阳台上了。

  她走过来,把干毛巾搭在我的头上,我以为她会替我擦一擦。

  她说:“你今天睡我的房间,我跟我妈睡。”

  我说:“不打扰吗?”

  “没关系。你怎么不上班,跑出来了?”

  “我刚才跟你说了,我怕你出事。”

  她笑了:“让我出事的人,还没出生呢。”

  “我明天就走,后天出访加拿大。”

  她看看我:“那你快睡吧,明天我送你。”

  菲给我铺了新洗的床单,我躺在上面,闻到淡淡肥皂的味道。

  第二天我起床时,菲跟她妈妈已经把早饭准备好了。豆浆、油条、拌豆芽、茶鸡蛋。菲的妈妈给我们两个剥茶鸡蛋吃,鸡蛋咸鲜入味,非常可口。然后我们三个一起离开菲的家。她的妈妈去摆摊,菲送我坐火车去沈阳。

  我迷迷糊糊地坐在火车上的时候,看着窗外闪过的风景,整理着这些天发生的事情,想到的东西,让我自己暗暗震惊。

  这并不是我见异思迁。

  那一个下午,我的心被明芳的婚礼穿开一个大洞,机缘巧合,过来填补的是乔菲,这个与我的生活轨迹有着天壤之别的年轻女人。她与我及我所认识的人太不相同,她对我造成巨大的冲击,以至于,我心上的这个洞,被她满满地贯穿,直至占据我的整个心房。

  我脑海里只有她,走的时候,我放心不下,终于还是对她说:“你不会再去‘倾城’了,对吗?”

  “嗯。”

  她向我招招手,黑色的头发被吹起来,像夏风中招展的旗帜。

  2

  乔菲

  我向妈妈解释从哪里弄到这么多的钱,用了很长时间。我用手语说:老师和同学帮我凑到一些,我平时自己打工也攒了一些,妈妈你不信吗?我学习很好的,在大城市当导游,当翻译很赚钱的。走的那个师兄你看见了?他人很好,借给我很多钱,还帮我找了工作,现在,妈妈,我得回去打工了。

  离开的时候,妈妈给我带了一小兜茶鸡蛋,我坐火车到沈阳,又坐火车回到学校,花了整整一天半。

  已经彻底放假了,不过,学校里仍有不少假期不回家的同学。寝室里还有波波,她留在这里,是为了陪她在学校准备考研的男朋友。

  我休息了一天,就拨通了程家阳留给我的电话号码。接电话的是个男的,说话时卷舌音很夸张,典型当地人的口音。

  “您这儿是不是需要法语导游?程家阳给了我您的电话。”

  “哎哟,您可算打电话了,我还当您失踪了呢。您到我这儿来一趟,我跟您交代一下。”

  我找到那家旅行社,见到程家阳的朋友吴小超,他一看我,就有些怀疑:“姑娘你多大了?高中毕业没?”

  “21。”我说大一岁,“大三了。”到下学期。

  “我让程家阳给我找个熟练翻译,他怎么给我弄个丫头片子来啊。”

  “您没听我说法语,怎么知道我不熟练啊?您拿个解说词,我给您现场口译。”我吃准了这个人一点法语也不会,虚张声势地说。

  这人嘿嘿笑了:“得嘞,小姑娘,冲程家阳我也得信你啊,他在加拿大都打过好几个电话来问你来这报到没。我这就让人给你拿资料啊,反正,领着游客去机场、去餐馆这些话你都没问题吧,到了各地,还有地陪,难度不大。”

  该法国团在国内停留十五天,线路是北京—西安—成都—昆明—桂林—上海一线,最后由上海出境回国。

  我买了足够的食物和水,在寝室里狂啃交际实用法语和解说词。这是第一份正经的兼职,况且程家阳又说收入颇丰,不可怠慢。

  在旅游团抵达之前,我跟波波上街,又给自己买了一双软底的凉鞋,在镜子前面演练笑容,露出多颗白白的牙齿,“Soyez les bienvenues en Chine!”(欢迎来到中国!)

  第二日接了这个有三十多法国男女的旅行团,第一站便是去吃久负盛名的烤鸭,跟我同桌的一位大叔吃了二十个卷饼,又指着甜面酱问我:“这巧克力色的酱是用什么做的?”

  我问了服务员,他答道:“面粉,特制配料。”

  我翻了之后才发现,“特制配料”这个词实在是好,适合回答餐饮方面的所有问题。

  抵达宾馆,稍作休息,我们又赴故宫参观。正值旅游季节,旅行团一个挨着一个,我一方面要解说景点,另一方面还要归拢游客,保证团结,一个都不能少。幸亏作业做得还好,解说词我都刻苦背了下来,参观宫殿和博物院的时候,虽然有的时候说得不太流利,但基本上准确完成信息传递,老外在我所讲解的中华古典辉煌文明前啧啧称奇。

  接下来的两天里,我带队参观十三陵,又至天坛、八达岭,在十三陵遇见另一队法国人,带队的是个男的,一直跟着我们,亦步亦趋,我让外宾自由活动拍照的时候,他上来对我说:“小姑娘,刚当导游吧?”

  我在这个城市念了两年书,始终没法对这种一嘴地方卷舌音、油头粉面的人产生好感。我喝了一口矿泉水:“对啊。”

  “早看出来了。我昨天在故宫就看着你了。”

  我看他一眼。

  这个城市的大部分男人都认为自己什么都知道。

  “知道为什么吗?”

  我又喝一口水。

  “你看你,说得多带劲儿,都不嫌累。”

  真听不出来是好话还是坏话。

  “您是干吗的啊?您不解说啊?您这样还带队呢?”

  “急什么啊,你解说的内容,旅行册子上、展品旁边不都有英文的吗?让老外自己看去呗,哥哥教你点省力气的法子。”

  真是让我不齿:“你跟着我的团,也是为了让你的游客听我的解说,自己省力气吧。”

  男人嘿嘿一笑。

  “哎呀妈呀,太烦人了。”我用东北话说了一句,我一直觉得家乡话很带劲,很适合骂人。我拉大队快走,甩开那厮。

  这是个国际化的大都市,外语精英埋伏在你不期而遇的角落。

  出发去西安的前一晚,我带队去王府井吃小吃。小吃一条街街口有两家炸肉串的店,老外看见蝉穿在串子上,颇新奇,停下脚步。

  小伙计机灵得很,见是白人,先说:“哈喽。”

  法国人笑笑。

  小伙计马上又说“傻驴”,这便是法文里的“哈喽”。

  法国人乐了,一起对他说:“傻驴。傻驴。”

  法国人指着蝉说:“瓜?”(什么东西?)

  小伙计:“西嘎乐。”(蝉。)

  法国人:“高茫茫日?”(怎么吃?)

  小伙计:“福利乐。”(炸。)

  又翘起大拇哥:“崩。”(香着呢。)

  法国人猎奇心起,数数要吃的人数:“万。”他们要了二十串,又点了别的肉串,小伙计高高兴兴地收钱,炸串。

  我心里说,真是英雄莫问出处啊。

  两天下来,我由于过于努力工作,嗓子又红又哑,开始想起那个男人的话,也许总有些方法偷懒。

  到了西安,等待我们的地陪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先生,我暂且可以休息一下。他的法语很地道,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当地外语学院的讲师,教专业学生的。可是,院校的教师待遇不太高,西安又是一个以旅游为主导产业的城市,他出来打工,机会很多,又可以贴补家用。

  跟着这位老师,我又学会一招。

  我们下榻的宾馆很是热情,安排了“饺子宴”招待国际友人。宴会之前,由行政主厨亲自出马,向外宾传授如何包饺子。但见他边做边讲解,当然了,完全是汉语。

  “大家请看,我们将揉好的面攒成小团,用我手中的擀面杖将它们擀制成圆形面皮,然后放入饺子馅,不可太多,不可太少。然后将面皮相合,手指沾少量清水,将饺子皮捏牢。呈海浪形,呈花瓣形,依据个人喜好而定。”

  “饺子是中国的传统食品,俗话说:‘站着不如倒着,好吃不过饺子’……”

  我几乎有点担心这位老师了。但见他喝了一口矿泉水,然后四两拨千斤地对法国人说:“饺子是中国最好吃的传统食品。大家看见刚才大师傅的演示了?像他那么做,就能包出好吃的饺子,注意先洗手哦。”他看着我,眨眨眼,“说多了他们也不懂。”

  我倒。

  听那边厢英语团、日语团、韩语团、俄语团翻译说的内容也不会比他多。我当时还真挺高兴,认为长了见识,学会了投机取巧、应付差事的技巧。

  离开西安,赴成都、昆明,一路无话。此两地的地陪都像西安那位一样,太极耍得很好,不费劲,轻松赚到小费。

  行至桂林,终于出现意外。我们下了飞机,地陪满脸笑容地上来说:“古藤塔克。”

  我说:“您说什么呢?这里得说笨猪(法语你好)。”

  他愣住:“不是德国团吗?”

  “法国。”

  我们相视无语。老外在那边忙着取行李。

  “您还能赶快找着法语地陪吗?”

  “不行了,现在是旺季,全派出去了。”

  我心里没底,桂林部分名胜的解说词我一点没看。

  “您能给我点资料不?说什么我得准备一下啊。”

  “行行,我回去拿,今天晚上给您送宾馆去。”然后他火速抽身而退,不知又去何处兼职。

  出门在外,除了自己谁也不要相信。我要是不知道这点,就不能在大城市活到今天。那位德语大哥直到我们离开桂林也没再出现。

  好在我们在桂林只停留一天,我到了宾馆马上索要游漓江、赴阳朔的旅行材料,通读下来,做简单准备。

  我这一趟下来,也算积累了少量经验,旅行开始之前就请风景区导游把英文说得慢一些,法国人的英文都不错,听得还算明白。他们偶尔有不太懂的地方问我,我在前一晚已有所准备,再问问导游小姐,也就排除故障了。

  就在我觉得即将化险为夷的时候,桂林之行又起事端。

  去上海的前夜,我为了防止再出特殊情况,拿了资料躺在床上预习。忽然有人急促地敲我的房门,打开一看,是一口气吃二十个烤鸭卷饼的大叔。他站在外面,左侧脸已经肿了起来,颤抖着问我:“打扰您吗?我的牙疼得受不了,我想去医院。”

  我披上衣服就跟他出来,找到最近的医院,在牙科挂号。

  医生见是外宾,很是热情,仔细检查后开始介绍病情。

  现在是午夜时分,天可怜见,天地万物皆休息的时候,劳累的我在这里给牙医做交替传译。

  医生:“龋齿。”

  我:“牙上有洞。”

  医生:“漏神经了。”

  我:“您已经感到疼了,牙里面漏肉了。”

  医生:“得杀神经,再消炎。”

  我:“我们把里面的肉弄出来,然后给您止痛。”

  医生:“彻底去掉牙菌斑,得磨一磨,然后把牙堵上。您自己选个材料。暗色材料的结实一些,白色的材料美观一些。”

  我已忍无可忍了,对医生说:“您看着办就行了呗,怎么这么多话?我看牙,医生拿个钻子,捅一捅就完事了,什么时候说这么多话?”

  这医生脾气也上来了,看着我说:“您还是学外语的呢,您的牙跟外宾的牙能一样吗?外交无小事知道不?”

  我这个气啊,可我现在不仅法语不行,汉语也不行,被牙医噎得说不出话来。

  被牙痛折磨的大叔挣扎着坐起来,对我说:“怎么弄都行啊,您告诉医生快点儿,我这要被疼死了。”

  手术过程两小时,大叔打上麻药就睡着了,我一直陪在旁边。困到最后,迷迷糊糊地,好像梦见程家阳了,他问我此行如何,我右手握拳,恨恨道:“这辈子再不能让郎中瞧不起我。”

  3

  乔菲

  在上海一切顺利,地陪是位念研究生的学姐,素质过硬,态度认真,除了不太理我外,没有任何问题。

  最后在浦东机场送走老外,我点点他们给我的小红包,欧元人民币美元什么都有,虽然面值都不大,但加在一起,合人民币两千多块。回到大城市,在旅行社老板吴小超那里又领到工资,真是不少。我心安理得地存到一张小卡里,至少下学期学费无虞。

  吴小超对我的工作颇满意,握着我的手说:“不错啊,丫头,原来还真小瞧你了。以后有活儿,还找你啊。”

  我想起这一路虽然奔波劳累,但总算顺利完成,演练了知识,积累了经验,还赚到了钱,心里也不太讨厌这个京片子了:“谢谢您了,我随时待命。”

  “还有个人你得谢吧。”吴小超说,脸上是一种“我知道你们怎么回事”的表情,恢复讨人厌的本色,“程家阳给我打好几个电话问你回来没有了。”

  “啊,对,我是欠他钱。”我做恍然大悟状,“您看,我的日子也不好过啊,债主追得这么紧。”

  我回了学校,狠狠洗个澡,狠狠睡了一整天觉,睡到脸都肿了,被电话叫醒。

  是程家阳。号码是陌生的,但我知道是他。

  “你回来了?”

  “啊。你也从加拿大回来了?”

  “我都回来一个多星期了。怎么样,吃得消吗?”

  “还行,能应付。也挺长见识的,那些地方我原来都没去过。钱也赚了不少,我下学期学费没问题了。吴小超说以后有法国团来,还找我去。对了,得谢谢你啊。”

  他在电话另一端就笑了:“你就这么谢我啊?”

  我没说话,电话的信号不太好,电话里响了几声“刺啦”的杂音,我借机说:“啊?我没听清。你说什么?”

  ……

  “没有,你好好休息吧。”

  “好,再见。”

  “再见。”

  我收了线,看看屏幕上显示的通话时间:五十六秒。继续睡觉。

  梦见的事情很奇怪。参加考试,一篇一篇地做卷子,马上要响铃了,还有一大堆做不完。我惊了一身冷汗,坐起来,发现已是入夜时分,有张绿脸在窗台边晃动。

  我抓起一些薯片放在嘴里,然后对她说:“波波我麻烦你,上网的时候能把灯打开不?你的脸被屏幕映得像鬼一样。”

  “我不是怕影响你休息吗。”

  “帮我查查,梦见考试是怎么回事?”

  波波最擅此道,打开解梦网站,输入信息,鬼声鬼气地对我读道:“不确定,不自信,忐忑与怀疑。”

  接下来一直到开学前的一段日子,我过得稳定而悠闲,看书、学习、背功课。给邻居家里打电话,阿姨说,爸爸已出院,妈妈让乡下的小舅住到我家来帮忙照顾。

  快开学的时候,我接到吴小超一个电话。他说又有一个法国旅行团来本城观光,让我做两天的地陪。我那天下午去他那里的时候,见到了程家阳。

  我到的时候,就看见他坐在吴小超的办公室里,他的头发短了,发型变了,可我仍能一眼看出他的背影。

  面向我的吴小超向我招招手,家阳回过头来。我看见他的气色很好,他看着我,微微笑。

  我跟他们两个打了招呼,家阳对吴小超说:“行了,我还有事,小超你给我打电话吧。”然后对我说,“我还当你消失了呢。”

  “天天在学校学习。”

  “哦,再见。”

  “再见。”我说。

  吴小超送他出去。

  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心里空空的。我发觉,我跟程家阳一直在重复的话就是:再见。再见。

  吴小超回来,将旅行团的资料和预订宾馆、饭店的票子给我。我拿了出去,乘电梯,下楼,出了写字楼。我走得很慢,反正也不赶时间,盛夏的阳光照在身上,照得人皮肤痒痒的。

  “乔菲。”

  程家阳的车停在我的旁边,他是这样的一个人:有一句话,也会下了车跟我说,不会像那些阔少爷,坐在驾驶座上跟女孩搭讪。

  “怕不怕晒?我送你回学校?”

  我说:“你不是有事吗?”

  他摇头:“我在等你。”

  我坐上他的车子。车里放了很轻的音乐,是帕特里西亚·卡斯的歌——《如果你离开》,柔柔地徘徊在车厢里。阳光透过车子的天窗照在我们的身上,照在程家阳修长的手指上。

  音乐迷离,阳光悠闲,我恰在此时看见他的手,就想起一些不该想的东西。想起,他的手指,他的身体,埋在我的身体里。

  我很喜欢他的手指。

  我看向窗外。

  车子经过一家电影院时正赶上红灯。我看见海报,最近正在上映一部炒得很热的美国动作片。

  我指着海报问程家阳:“这部片子,你看了吗?”

  “没有。听说挺好玩的。”

  “你今天忙吗?我请你看这个电影好不好?”我说,“还没谢过你呢,给我找这么好的兼职。”

  “还得有一顿晚饭。”程家阳说,样子非常认真。

  “可以啊。”其实我的心跳得很厉害。可我的特长是假装镇定。

  “不过,看电影时的茶和零食,必须你买。”

  程家阳车子一拐,进了电影院的停车场。

  电影已经快下片了,所以人不是很多。我们捧着奶茶、薯片、爆米花进去的时候,选了中间的座位,可以伸直腿,空气流动也好。这种电影,画面漂亮,效果震撼,情节又不用费脑筋,是名副其实的娱乐佳品。其中有一段情节让人印象颇深,女主角正在给心仪的男孩打电话,结果手机被歹徒打掉了,她勃然大怒,一拳打碎对方的下巴,气急败坏地说:“你知道现在找个好男人多难吗?”

  我跟程家阳都“哧”地一下笑了。

  看完了电影,我们在附近的一家湖南风味的餐厅吃饭。两个人胃口都很好,半只酱板鸭、一盘清炒芦笋、一盘剁椒鱼头、一盘韶山冲红烧肉全吃光了,我发现程家阳样子很瘦,却很能吃肥肉。

  湖南菜很辣,我喝了牛奶仍然还是吐着舌头“嗤啦嗤啦”地出来,坐在车上,拼命喝程家阳递过来的矿泉水。

  这时候天已经黑了,程家阳看看我说:“你也太逊了吧,我还当你们东北人吃辣的没事呢。”

  “不要取笑。”我说。

  “你嘴都肿了……那只能这样了。”他看着我。

  “有什么好办法?”

  “我得亲你。真的,为了你,我也得亲你,我宁可辣椒沾到我自己的嘴上,也不能看着你这么难受。”

  然后我记不清了。我觉得好像是我主动抱住了程家阳,我们的嘴巴贴到了一起,我们是法语的业内人士,理所应当地做法式湿吻,唇舌交织。程家阳贴着我,坚硬的鼻尖擦着我的脸,我靠在身后的车窗上。可是我错了,程家阳的嘴里比我更辣,可是越辣、越热,便越要纠缠,直到我们几乎喘不过气来,他轻轻离开我的嘴,小小地、一下一下地亲吻我的脸,这是个纵火狂,我听见他说:“菲,我想你。”

  我听见自己喘息着说:“我也是。我做梦都梦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