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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未知一吻


  1

  程家阳

  在准备毕业论文的同时,我开始了在外交部高翻局的实习。作为新人,每周有至少两天的时间参加培训。内容我已习以为常,社会生活各个领域内的专业词条的汉法对译、外文速记练习、同声传译模拟……虽然我的基础不错,又有在巴黎三大的留学经历,不过,这是一个需要从业者永远不停地加强学习,进行自我提高的行业,竞争与淘汰是残酷的。

  哥哥仍是不回家,父亲母亲仍然忙得好像超过美国总统。

  我一个人安静地过日子。有一天按捺不住给明芳打电话,告诉接电话的保姆说找她,听见她的脚步声近了,突然丧失勇气,放下电话。

  那天,旭东带我去了一家城里最好的夜总会,名叫“倾城”。有灯红,有酒绿,有年轻美貌的女郎柔软地腻在人的怀里,这是迷乱的温柔乡。可在人群中,一个人的灵魂却更是孤单,我躲出去,吸我自己的烟,被旭东发现,急急地推我回去。更大声地唱歌,喝更烈的酒,不知在哪种麻醉的作用下,我突然觉得有点喜欢这里。这样的双重生活,悄然无声地继续。

  六月份,海面夏潮高涨,校园里盛开芙蓉。

  旭东终于想起了一件事情,有一天一起吃中午饭的时候问我:“我上次让你帮我找的那个姑娘,怎么样了啊?”

  他说的是乔菲。

  “没有。”我将一块五分熟多汁的牛排放进嘴里,看看盯着我的旭东,又重复道,“没有,找人真不容易。”

  而实际上,一天前,作为优秀学生代表的我刚刚把全国法语会考一等奖第三名的奖状和证书发到她的手里。

  菲的表现与众不同,她笑着从我的手里接过奖状,然后居然在众人面前说:“感谢学院,感谢我的父母,感谢导演和我们的Team,我能获得奥斯卡奖非常高兴。我爱你们。”然后,做出一副手按胸膛,克制情感又难掩激动的样子——绝对是奥斯卡影后的风范。

  我的天,这个女生真是个活宝。我相信她简直是有备而来的,她知道自己会获得这个成绩。同学们笑成了一团,老师们也宽容地理解这个优秀的学生离经叛道的幽默。

  我想起她之前搞笑的种种,真是好奇,这个孩子是出自什么样的家庭。

  旭东在我眼前摆摆手:“想什么呢?”

  “没有。”

  他看看我:“我有点事想要拜托你。”

  “说呀,你跟我怎么还客气上了。”

  “我有一份标书要译成法文,信不过别人,你帮我看看吧。”

  他从包里拿出一沓文件,我接过来翻一翻,是旭东自己的公司在非洲马里承建桥梁工程的标书:“我老爸盯着看我的表现呢,这个工程我志在必得。”

  我说:“总得一个星期吧。”

  “行!太好了,我还怕你忙不答应呢。”他说着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我面前,“你给哥用点心啊。”

  “少来。”我把卡推回去,“怎么跟我还这样?”

  “得了,”旭东把卡收回去,“你不缺钱,我也不跟你弄这个了,标投中了,哥哥好好谢你。”

  标书这种东西,内容不是很多,却因为特殊的商业性质而对措辞要求极高。一个星期的时间,我都搭在旭东的标书上,翻完的时候,我也结束了我的学生生涯,以双硕士的身份进入了外交部的高翻局正式开始工作。

  毕业那一天,典礼结束后,我希望能见到明芳。去英语系的教学楼找她,在走廊尽头的一间教室里看见她在监考。

  两个月不见,也许因为要准备婚礼诸多繁杂的事宜,明芳瘦了。可穿着一条月白色裙子的她仍然是让人心折的美丽,让我想起年少的时候,我在她家的院子里大口地吃水果刨冰,看着她坐在秋千上看书,有时向我笑笑说:“家阳,你把草莓吃到鼻子上了。”

  我叹口气,离开那里。

  这种缠绵辗转的情绪让人心烦,我要忘记她。

  刚开始工作,就有重任在身。法国政界要人来访,政协副主席接待,我被派去翻译。来访的大人物已是八旬老人,思维虽仍然清晰,口齿却不清晰了,再加上有着浓重的地中海口音,刚开始说的几句话我勉强应付,逐渐进入角色后,终于圆满完成任务。

  会见结束后,副主席看看我:“小程?”

  “是。”我微笑应酬。

  “老程好吗?”

  “还好,最近带队去北美招商。”

  “你子继父业了?”

  “是。在高翻局工作。”

  “翻得不错,好好干。”

  肩膀被拍一拍,意思是任重道远。

  没想到与另外一人狭路相逢——政协外事局的一位处长,他负责外宾的全程陪同,跟我打招呼,连名带姓地叫我:“程家阳。”

  我点点头,打量此人:三十上下年纪,中等身材,国字面孔。

  “我是周南。”

  没印象。

  “傅明芳是我的未婚妻。”

  无论如何,我们与傅家是世交。我该叫声“姐夫”吗?似乎应该这样。

  我握他的手,用力地握,以示亲热。

  我说:“姐夫啊,明芳早该介绍我们认识。”

  乔菲

  手里的积蓄足够交下学期的学费,暑假就快到了,我希望能尽快找到一份工来打。我打算离开“倾城”。

  我不确定那天在“倾城”看到的是不是程家阳。之后在颁布会考成绩的会上见到他一次,他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地将奖状和证书发到我的手中。很难将他这样的人与酒廊里的瘾君子联系到一起,不过谁说得准呢,谁又看得见别人面孔下隐藏的灵魂。这种想法让我暗暗心惊,我在“倾城”的时间不短了,不能碰到熟人,尤其不能碰到他。

  我在吧台边拄着头做此打算。一个男人坐到我身边,放下酒杯的右手轻轻敲敲我的手背:“妹妹,聊一聊?”

  做一天和尚,也得撞好一天的钟。况且此人的方式颇斯文,又有漂亮的手,我转过头,刚想张嘴打招呼,就愣在那里。

  是程家阳。

  他已经带了酒气,眼神混乱,头发挡在脸上,昏黄的灯光下,面孔不见血色。事后多年,我回想当时情景,认命地承认,于程家阳,我已受到蛊惑,所以即使面对这样的他,颓废的,放纵的,苍白的,绝望的,在我的眼里,却也是俊美的,性感的,震撼我的心。

  “这个妹妹,我似是见过的。”他说,看着我的脸,仔细端详。我倒不怕,醉成这副样子,早忘了自己的另一个世界。

  “在梦里吗?宝哥哥。”

  他笑起来:“要什么酒?”

  “贵的。”

  “没有问题。”他招招手,酒保拿来黑方威士忌。程家阳替我倒上半杯,手却按在我的嘴巴上,脸孔贴近了,气息拂在我的脸上,“不过,得先香香嘴巴。”然后,他薄薄的嘴唇就压在了我的唇上。

  这是什么世界?白昼中高贵典雅的王子,黑夜里化作末世的魔王亲吻小姐?

  可是我管那么多做什么?这个人古怪是真的,这双唇冰凉却也是真的。我伸出舌头,逡巡这熟悉又陌生的轮廓,温暖这寒冷的线条,品尝他的味道,他的舌头也伸进我的嘴里,带来香醇的酒气。我们相濡以沫,又稍稍分开,我专心致志地亲吻吸吮他的嘴角,我好奇那里怎么说得出那么动听的法文。

  他搂着我的身体,不拿酒杯的一只手环在我的腰上,他回应我印在他唇角的亲吻,低声地说:“哇欧。”

  我们鼻尖贴着鼻尖,他闻起来像是俄国的酒心巧克力。我抬头看看他的眼睛,微微笑,是谁占了谁的便宜?

  “你……你,出台吗?”

  “看,情况。”

  “跟我走好吗?”

  我们说话的时候,仍不能结束这缠绵一吻。我糊糊涂涂地想着,有这个理想的搭档,我要创造“倾城”的接吻纪录。可当他要我跟他出台的时候,这仿佛是更大的诱惑。

  我呼吸难定:“求我。”

  “求你……”他蹙起眉头,将我更搂近他的身体。

  我简直是心花怒放。看着他迅速地埋单,将自己的外套披在我裸露的肩上。我们相拥着,迅速离开“倾城”。

  2

  乔菲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并没有各位看官想得那样香艳。醉得其实一塌糊涂,又让我刚才的绝技“倾情一吻全家死”吻到缺氧的程家阳根本不能将车子从坐落于郊外海边的“倾城”开回城里,我们从公路拐到海滩上,程家阳推门下车就开始呕吐,样子狼狈不堪。

  没有天赋的人是不能逆着性子喝酒的。我看着他闭着眼睛,蹲着吐,吐得爽利了,连胆汁都出来了,一骨碌又躺倒在车子旁边的海滩上,陷入昏迷的状态。

  这世界的某一个角落,一定有一个不知自己幸运的女人,把这个人伤成这副样子。

  而在世界的这一个角落,一个女人被一个跟她接吻之后呕吐的男人彻底伤了自尊心。

  我决定,从现在起,厌恶。

  我听见程家阳的呻吟声,听不清楚,不知道是中文还是法文,仔细辨音,原来是“水”。

  我说:“哪儿有?”

  他闭着眼睛:“车里。”

  我在他的车里找到矿泉水,拍他的脸,掰开他的嘴,将水灌进去。程家阳被呛得咳嗽,勉强坐起来,漱口,喝水。

  然后看看我,眼神有些清醒。

  “认识不?”我问。

  他点头。

  “我是谁?”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是希望他认出来乔菲还是不。

  “夜总会的妹妹。”

  得了,白吐了。

  “心里难受?”

  他点点头,看着我。他真好看。

  我坐下来,屁股底下垫着他的外套。我们面向大海。夜幕下,海天相接,星子成双。

  “是因为感情的事?”

  “我见到她的未婚夫。”

  老实人。

  真奢侈,居然因为感情的问题摧残自己。

  “你这样对自己,她也不知道。”

  “我不用她知道。她知道也等于不知道。”

  逻辑题。

  “不如找她谈谈。”

  “又不是演电视剧。”

  烂醉如此,还能抢白别人,果真是职业名嘴。

  对啊,又不是演电视剧,可他的头居然低下来,靠在我的肩上。

  我不会开车,似乎要在这海滩上等他到醒来。我冷了,在他的怀里找烟。找到的,我却抽不得,香喷喷的大麻。原来那天我看得不错。这天之骄子过着什么日子?

  他的手机响了,我接起来。对方说:“家阳?”是年轻的男声。

  “噢,”我警惕性蛮高,“你说他叫什么?”

  “……我找家阳。”

  “是不是个瘦白高个子?”

  “你是谁?”

  “小姐。你又是谁。”

  “叫你身边的先生,我是他的哥哥。”

  太好了,应该是救星。我把电话贴近程家阳,拍他的脸,他发出混沌的嘟囔声。

  “就是这个状态。”我说。

  “算了。”对方笑了,“我不打扰你们了。”

  “等一下,你来接他吧。我们现在在城西海滩,26号公路口,南侧。”我准确地说出方位,“他喝醉了,不能开车回去。”

  “好……”当然这是个棘手的情况,当然程家阳的这个样子让自己的家人吃惊,“我就到。”

  “大约多久?”

  “半个小时。”

  我收了线,看看程家阳熟睡中的脸,说:“阿姨再陪你二十分钟。”

  在程家阳的哥哥到来之前十分钟,我离开他,徒步向城里出发。黎明之前,公路上车子很少,偶尔有长途汽车经过,我看着车牌子,看有没有从家乡来的车。

  这一夜,我学得一个教训,男色害人。我为了跟他“香香嘴巴”,小费泡汤了,仅仅能从那瓶黑方威士忌上得到若干提成,简直不足挂齿。而且,穿着短裙、脚蹬纤细高跟鞋的我要从这里一步步地走回城里。

  这样想着,一辆白色的吉普车停在我旁边,一张脸伸出来,戴着金丝眼镜,蛮斯文的样子,俨然城市雅痞的扮相:“小姐,26号路口还有多远?”

  这话问得没来由,到了会有路标啊,况且我认得这声音,这是程家阳的哥哥,这么看还蛮像的。说时迟,那时快,我这样想了一秒钟时间也不到,便将头转到另一侧,脚步不停,继续向前走,手臂挥向来时的方向,大声对他说:“继续,继续。”

  他停车跟我说话,无非就是想看看,这凌晨出现在公路上的怪异女子是不是刚才的那个罢了。不过,长得这样英俊齐整的两兄弟,不知道父母是何等出色的人物。

  我走到公车站,天已大亮。辗转回到学校,样子虽然狼狈,万幸没被熟人看到。

  现在是星期日的上午,大家各忙各的,都不在寝室,我洗洗干净,想要先睡个觉,真是疲惫。钻到被窝里,还觉得后怕,没让程家阳认出我来吧。我打定主意要离开“倾城”,再不过这种日子。然后睡着了,睡得却不安稳,耳边好像还有海浪声。

  叫醒我的是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家里邻居的号码。我的心“咯噔”一下。

  程家阳

  我醒过来,躺在自己家里。昨天是混乱的一夜,我记得自己去“倾城”,我记得喝了许多酒,除了烈酒,我还曾流连于某人又香又软的唇,然后是惨痛的经历,我记得自己呕吐。

  “醒了?”

  是程家明,我许久不见的哥哥。对了,我记得他把我拖回家。

  “家阳,你累了。你从不这样喝酒。”

  我坐起来,问他:“现在是什么时候?”

  “星期日的晚上。你睡了一天。”

  “难得你来看我。”

  “好说。”他给我拿来一杯水。我看看他,两年不见了,他的样子没有丝毫的改变,因此乏善可陈。

  “过得好吗?”家明问我。

  “我硕士毕业,开始工作了,在外交部高翻局。”

  “他们到底还是把你拉到那个圈子里了。”

  “你是医生,我是公务员,咱们没有什么分别,谁也没有潇洒到哪里去。”

  “我做的是我自己喜欢的事情。”

  我够了。我不想宿醉之后,与肝胆外科博士辩论,百上加斤,让人不堪重负。我站起来,走到窗边:“别欺负病人。”

  大我三岁的家明是家里的黑羊。我的父母一直想让他继承事业,在外交方面取得建树,可是家明忤逆他们的意愿,去读了医科,做了医生。古人说,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又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从阶级观点看,我们在思想意识形态内有着巨大差距,因此,我们从小不睦。

  “我知道爸爸妈妈不在,特意来找你。”

  “来请教何事?”

  “明芳这个月要结婚了,你可知道?”

  好像全世界的人都要来向我宣布这件事情。我对明芳的一颗心,家明是看在眼里的。“所以你来嘲讽我?”

  他有一点停顿,想一想:“现在看来,是要这样做了。”

  “出去。”我说。

  我听见家明关门的声音,坐下来,打开桌上放的法文版的《世界报》:地震后的救灾,法国全境劳工待遇保障有待提高,喀麦隆航空与法国政府再起争端……居然没有一条是好消息。

  手机突然响了,我看看号码,是旭东。

  “家阳,我的那个标投中了,我老爸对我的表现非常满意。”

  “恭喜。”终于有好消息。

  “哥哥怎么谢你?”他鬼鬼地笑出来。

  “怎样都行。”

  “你擎好儿吧。这个周末,哥送你一份大礼。”

  3

  乔菲

  初生的婴儿都是赤裸的,身上仅有的“衣服”是薄薄透明的皮肤,像没有级别的制服,不分高低贵贱。

  可这种平等仅仅短暂一瞬。命运注定那些婴儿在之后的人生中有人锦衣玉食,有人窘迫地讨生活。

  天之骄子程家阳因为情感上小小的波折折磨自己,寻死觅活;而我此时为生计发愁,筹划着如何尽快弄到一笔数目可观的钱熬过难关。不计较方式,只要尽快。

  所幸的是,难题不仅我有,“倾城”神通广大的大班茱莉娅“姐姐”也在发愁:一个不小心,麾下的一队小姐被新开张的同行拉走。他现在将指甲刀在小指上磨得飞快,眼睛斜斜瞪着,恶狠狠地自言自语:“老话说得好,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我在吧台领了酒水的提成,看看他,心里想,这人现在也是恨得口不择言了,居然把自己也骂了进去。

  “飞飞。”他叫住准备离开的我,“慢走一步,姐姐有话跟你说。”

  人不会无端犯错,时间、地点合适,以及措手不及的意外,再加上一点点加速反应的催化剂,便能渐渐将你拖入深渊。

  茱莉娅“姐姐”便是这适时的催化剂。

  “帮姐姐一把,应付一个大主顾。”

  原来有人收购初夜。

  我觉得若是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初夜是甘美的尤物,而我已经过了这人参果般的年龄。

  不过。

  “信誉问题,我不能让他们看我的笑话。你帮姐姐一把,六万块,全是你的,我分文不取。”

  六万块。我皱眉,为这笔不大不小的财富而惴惴不安。茱莉娅“姐姐”却会错了意,只当我是犹豫不决,一把握住我的手,瞬间就几乎泪眼婆娑。

  “飞飞,你说,你来这以后,姐姐还算疼你吧?你不高兴做的时候,姐姐逼过你没?你那次大姨妈来,姐姐还把自己的卫生巾借给你。”

  我连忙说:“您请打住。您拿卫生巾也是当手帕用。行了,这事我可以做,不过,我有两个条件。”

  “跟姐姐说。”

  “姐姐,我想先要钱。”

  “早看出来你这孩子有出息。没问题。下一个。”

  “那个,我不会。你跟我讲讲技巧。”

  茱莉娅见我同意,事情基本搞定,仿佛去掉一大块心病。他抚摸着我的脸,看着我的眼,微微笑:“什么技巧?你身上的那层膜比什么都重要。A片里的,都是花哨的把式,没什么实际操作价值。但我告诉你两件事,小飞飞,”他说到后来,声音渐低,样子好像吉卜赛的巫师,“第一,不管是什么样的臭男人,这一夜对你来说,也是意义重大。疼是难免的了,不过,你也要享受。记住,性爱对女人来说,更奇妙。第二,看他的眼睛,一直看他的眼睛,他进到你的身体里,你就看到他的眼里去。不吃亏。”

  程家阳

  旭东是有处女情结的人。他这样的花花公子最难忘的仍是初中时第一个上床的姑娘。他说,女孩子流血的时候,也流眼泪,哭着说:“慢点,不行,不行,疼……”他再没听过那么好的声音。他说,他后来还经常去看那个姑娘,她结婚结得早,现在都是孩子妈了。现在看来,比起他的那些莺莺燕燕,她的样子也太普通了些,不过,她的身体,仍是让人怀念。

  我不太愿意回忆起自己的性经历。我有过两个女孩子,一个是大学时候的同学,还有一个是酒吧里认识的华侨ABC女郎。清纯的,冶艳的,女人不过如此,也都无疾而终。我做爱的时候,很难做到投入。我眼中,只有傅明芳。爱一个人若至于如此,像我这样再产生恨,也不足为奇了。

  我不想她过得幸福,我但愿她陪着我不幸;我不想她面带微笑,我但愿她像我一样冷若冰霜;我不想她婚典成功,高朋满座,我但愿在这场婚礼上,会有一场小小的、恰到好处的灾难,花园变成孤岛,只剩下我跟傅明芳。

  可是,在傅明芳与周南豪华温馨的婚礼上,美丽的新娘子笑逐颜开地应酬着出席的嘉宾,此时天空晴好,万里无云,绿草茵茵的花园里,弥漫着香水百合的味道。长桌被拼成马蹄形,象征幸运。淑女们衣香鬓影,小声地谈话、问候与祝福,上好的袍子,布料窸窣的摩擦声。

  我喝了些香槟,终于傅明芳与周南走近我。我呈上母亲选定的礼物,然后握着他们两个人的手,兴高采烈地由衷祝福道:“我但愿你们幸福,百年好合。”

  “谢谢,谢谢。”两个人一起说,还真是夫唱妇随。

  酒宴开始。不是自助餐。西式佳肴,一道一道地上,菜式很一般,酒却是好酒,我喝得很多。

  听见坐在斜对面的刘公子说:“家阳真是好酒量。”

  “酒是好酒,适合浇愁。”身边的女孩说话。

  我转头看看她,这张面孔,明明是陌生的,却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女孩此时膝上的餐巾掉了,我帮她拾起。她穿着白丝绸裙子,将餐巾放在膝上,因为滑,竟又掉了。我再帮她拾起,女孩微微笑:“真是外交官的风度。”

  我意兴阑珊,不愿意应酬。

  终于熬到有人退席,我紧随其后,准备离开。明芳已经换上浅紫色的小洋装,头发盘起,露出美丽的颈子,在花园的一角招呼客人。

  我觉得意气上涌,看着她,只看着她,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去,拽住她的手,望定那一双剪水瞳。为什么我要伪装成谦谦君子?为什么我不能做回自己?我大声地说:“明芳,我爱你。我要你跟我在一起。”

  然后她落泪,扑在我的怀里,低声呢喃:“家阳,你的这句话,我等了多久。”

  然后我们抛弃这里的一切,我们远走高飞。

  可是,青天白日,童话没有选择在这里发生。我仍然躲在自己华丽虚伪的盔甲里,走过去,握周南的手,抱住明芳,在她耳畔说:“你要过得幸福,这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不知道有没有人感动。当我自己走出婚礼现场时,眼睛是湿润的。我打电话给旭东,他答应今夜要送我一个足够销魂的礼物。我说:“我要,现在就要。”

  “现在?大白天的?!”旭东在电话的另一边哑然失笑,“你还真有雅兴。”

  六月里某个星期日,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下午三点钟不到。北方的这个滨海的大城市,有人结婚,有人出游,有人工作,有人准备与陌生的处女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