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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偷吃了“二奶”一口牛肉


  但沙姐不同,沙姐对深圳的感情很复杂。这个城市在她最青春年华的时候张开怀抱接纳了她,但在她年老色衰时,却将她拒之门外。整天奔波在大大小小的人才市场,眼看口袋里的钱一天天少下去,她的工作却仍然没有着落。

  她在河南开过厂,也算是有钱人。现在住在这个十元店里,等于前二十多年的奋斗全部失去了意义,心理上的巨大落差可想而知。但她只有初中文化,在漫长的打工和经商岁月中,除了加减乘除四则运算外,其余全都原封不动还给了老师。再加上年纪大了,在深圳,像她这样的人找工作非常难。

  深圳是年轻人的天下,即便是剥削人,也要看那个人有没有被剥削的资格。而沙姐的年龄,早就超过了承受每天12小时高强度、机械性流水线工作的标尺了。

  所以,沙姐的应聘也是一次次挫败。每天回到十元店,她就像遭受了一场大病似的,曾经鲜活的她日渐枯萎起来,再这样下去,她很快就会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老太婆了。

  万般无奈之下,沙姐终于决定放下所有的身段,开始寻找一切能包吃包住的工作。经过和宿舍姐妹反复商讨,最后终于决定寻找清洁工、洗车工、洗碗工、保姆之类的工作。当然,这些工作的首选是清洁工,因为公司相对家庭和小饭店要自由得多。

  但在经过几天奔走之后,她又有些心灰意冷了。原因是,深圳的清洁公司一般招聘都是从内地某个县、乡一次性招聘几百上千人,从来不在深圳零碎招人;至于洗车工更是不可能,深圳的洗车工,都要技术学校毕业的中专生或职业高中的年轻人;饭店的洗碗工呢,又大多只包吃不包住。最后,她只好交钱给家政公司,希望得到一份保姆的工作。

  最后,沙姐的工作还是小郑帮的忙。说起来,小郑年轻漂亮,又是英文系的本科生,按理不该与我们为伍的。偏偏她是乙肝大三阳携带者,仅这一条,所有的公司都对她关上了门,甚至连流水线都没得做。无奈之下,她只好跑业务,在深圳,只有跑业务不需要体检。

  因为跑业务认识的熟人多,小郑的熟人中有一个香港老板,香港老板包了一个二奶,需要保姆,可以包吃住,沙姐同意了。

  沙姐很快收拾了行李走了,这让我们都有些难过。虽然明知道,大家来自天南地北,总有一天会各奔东西,但在一起久了,有了感情,一旦分开,还是很难过。

  把沙姐送走后,大家谈论了一会儿,正准备睡觉,就听到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和和喝斥声。我们都吓了一跳,以为是查居住证的,小郑飞快下床把门反锁,我们在房里大气都不敢出。

  好在并不是查居住证,而是从我们隔壁揪出了一个瘦黑的男孩子,推推搡搡把他押上了警车,一个浑身肉颤的中年妇女趾高气昂地跟在后面。

  我们很快打听到男孩被抓的原因。男孩是个大专生,毕业后即来深圳,因为学的是文秘专业,找了三四个月都找不到工作,钱很快就花完了。不要说吃饭,就是连住宿的十元钱都交不起了。万般无奈,他竟然想到了打劫。

  也合该他倒霉,他打劫谁不好啊,偏偏打劫到当地派出所所长的老婆。更倒霉的是,他刚把所长老婆的手袋抢过来,所长老婆喊了句:“打劫了,打劫了。”他又把手袋还了回去,然后转身跑进了十元店。

  这场打劫简直成了一个笑话,娱乐了我们好几天。其实在笑话他的时候,我们都有些兔死狐悲。可怜的人,他一定是饿得实在受不了了,所以才铤而走险的,付出了被当作小偷、强盗、地痞、流氓一样被严厉打击的代价。

  我十分同情:“听说抢劫罪很重的,他一生都完了。”

  白可可说:“不一定,如果他家里有钱有势,可以很容易把他捞出来的。”她爸是院长,她当然知道这些。

  小郑反驳道:“如果他家里有钱有势,早安排他做公务员或去垄断单位了,他还需要出来打工吗?”

  这话说中了白可可的心事,她立刻变得闷闷不乐了。

  自从沙姐走后,我们所有人都以为再也不会见到她了,没想到,不到十天,她又回来了。只是几天不见,她脸上横七竖八地贴了几块创可贴,头发也有了一些花白。

  沙姐的情绪十分低落,看到大家都回来了,正准备出去买馒头,沙姐招呼住了大家:“今天我请客,姐妹们喝点酒吧”。

  沙姐从兜里掏出一张100元的钱。于是,大家都没有去买馒头,而是各自从干瘪的口袋中掏出十元、五元的凑了点钱,买了4瓶北京红星二锅头,一堆花生米、猪耳朵、火腿肠、肉罐头。大家有好长时间,没有吃过肉了,个个眼晴发着光。

  小郑说:“为沙姐归来,干杯!”

  于是,牙刷杯、暖壶盖等酒杯碰在一起。

  我问:“沙姐,你为什么回来呀?”

  沙姐猛喝了一口酒,说出了实情。原来,那个二奶原来是酒店的一个小姐,大约是那行做得久了,人就有些变态,对沙姐变本加厉地苛刻。

  沙姐不但要每日三餐变着花样做给她吃,还要给她洗花花绿绿的内衣裤。最重要的是,二奶对她十分苛刻。她虽然每天给二奶做着香喷喷的好吃的,二奶却一口都不准她吃,只让她吃最便宜的盐水煮青菜。由于菜里整天不见荤腥,有一天沙姐实在忍不住,偷偷吃了两口二奶剩下的牛肉。结果正好被二奶看见了,于是,二奶一口一个贼的骂沙姐。沙姐实在气不过,顶撞了两句,结果二奶操起剩牛肉盘子就扔了过来,沙姐的脸立刻鲜血直流。

  沙姐当即发了疯,就要扑向二奶。正好香港老板回来了,怕闹出来,就给了沙姐两百块钱,炒了沙姐的鱿鱼。沙姐无路可走,只好再次住进了十元店。

  说这话的时候,沙姐没有愤怒,也没有委屈,甚至没有半点激动,似乎诉说着另外一个人的事情。

  说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沙姐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笑,说:“那牛肉真好吃!”

  于是大家都笑了,沙姐笑得声音最大。

  这个年轻时离开家乡的湖南女孩、这个把青春和热血献给深圳的外省打工妹、这个曾经的河南媳妇、这个做过服装厂老板的女人,当生活所迫不得不再次回到深圳时,却为了别人吃剩下的一口牛肉而被泼妇破口大骂、大打出手!

  不一会儿,沙姐就喝醉了,摇摇晃晃去了洗手间。不久,洗手间里就传来“砰”地倒地声,大家都没在意,以为是她喝醉跌倒了。

  过了半天,老周感觉到不对劲,便过去推门,但门被从里面插上了。老周大约预感到什么,赶紧喊来老板,老板用肩膀撞开了门,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只见沙姐满脸鲜血地跪在地上,卫生间的破镜子已经碎裂成无数片,碎片撒落了一地,沙姐正“砰砰”地用头撞击着地面。她的额头上、胳膊上扎满了碎玻璃,鲜血顺着额头鬓角流了一脸。

  老周连声音都变了:“小沙,你这是干什么!”

  沙姐听到这话,缓缓地抬起了头,她的额头己经血肉模糊,苍白的脸上蜿蜒着无数条鲜血,空洞的眼神仿佛穿过我们、穿过水泥墙、穿过十元店外、穿过灯火绚丽的深圳夜空,一直望到宇宙深处,直达永恒的死亡。

  老周走上去,一把攥着她的肩膀:“小沙,好死不如赖活着啊!”

  沙姐愣愣的盯着老周的脸,半晌,才哇的一声,扑在她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老周也哭了,整个宿舍的人都哭了。大家把沙姐从洗手间抬出来,满身鲜血的沙姐仍然在号啕大哭,这是一种怎样无奈的痛哭呀!

  沙姐、老周以及很多很多的底层人物,他们都是中国最勤劳、最善良的一群。年轻时,他们把所有的青春和热血奉献给了乡村和城市,但他们的生活从来没有任何的保障,更没有人关心过他们的生死。等到他们年老体衰后,他们不得不在各个最底层的角落艰苦生存!

  等沙姐情绪稍微安定下来,大家把她送到了附近的医院。

  医生查看了沙姐情况,果断地说:“她情绪很不稳定,要住院观察。”

  大家彼此望了望,当即傻了眼!

  好半天,老周才弱弱地问:“那住院费要交多少?”

  医生看了看我们,意识到我们都没钱,便有些不耐烦:“先交一万元押金。”

  我们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但犹豫了一下,我们还是把身上的钱都掏出来,但别说一万,一千都凑不齐。

  医生见我们也没钱,索性不再理我们,让护士简单清洗了沙姐额头的伤口,然后轻描淡写地说:“死不了,抬回去休息几天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