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书屋 > 其他 > 东莞打工妹生存实录2全文阅读 > 第43章 苯中毒的女工

第43章 苯中毒的女工


这时候,我发现她的呼吸似乎越来越困难了,立刻吓了一跳。我知道,对于一家鞋厂来说,工伤、职业病都是非常平常的事,但倘若牵扯到生死,那就麻烦了。

想到这里,我立刻拨打了王董的手机。电话那端,是一阵阵劝酒声,同时传来唱歌声和娇笑声。

我实在无法将电话那头的场景和眼前的朱平联系起来,尽量将语气弄得轻松一些:“王董,不好意思,打扰你了。现在厂里有一个员工病得很重,我叫一下救护车,好吗?”

王董有些不耐烦:“拜托,我正在玩呢,这种小事也要麻烦我?反正死不了人的,不要叫救护车,别人还不知道我们公司发生什么事了呢,让她自己打的去好了。” 说完,便“啪”地挂了电话。

我看看了朱平,别说走路,连下地都不可能了,只好打的。没想到,听说我们要去医院,宿舍另一端又跑出来一个女孩子,怯怯地说:“杨经理,我是车缝组的龙丽,我表妹叫龙珊,昨天在车间里晕倒,到现在还没醒呢,能不能和你一起去?”

我心里咯噔一下,点点头。与此同时,我意识到:这些人在高温、高污染、高强度的车间里呆久了,抵抗力本身有所下降。前段时间又连续奋战两个月,以前堆积在身体内的苯就更加猖狂起来了。

经检查,龙珊只是中度苯中毒,症状是严重头昏、呕吐、视线模糊、面部神经麻木,经抢救很快苏醒过来。

但朱平的情况却不容乐观,血小板己经低到七千,而正常的血小板是十万到三十万。这种类似于白血病的重症,就是严重的慢性苯中毒,并且病情己经比较危重。

连抢救的医生也连连摇头:“她的骨髓因为苯的毒性作用,造血功能受到了严重的影响。并且,因为苯中毒太深了,脑血管己经肿胀到要破裂了,再晚一会儿送来就没命了。”

龙珊由姐姐龙瑜服侍。陈铁很快联系上了朱平在另一家光电厂打工的未婚夫洪涛。洪涛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但看上去十分瘦弱老成。

得知朱平的情况,洪涛一下就瘫了,喃喃自语道:“我就说,鞋厂不能长时间做,她偏不听,说年龄大了不好找工作。才进富步三个月,怎么就出了这事呢?”

我一听这话,立刻意识到朱平以后的医药费和赔偿可能很麻烦,叹了一口气,对陈铁说:“我们回去吧。”

因为我对朱平这件事的冷漠,他有些生气,没好气地说:“你自己先回吧,我还要陪陪朱平姐。”

我只好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回去了。没想到刚到厂门口,却看到一脸愤怒的张远方和无可奈何的顾寒站在一起。两人都被五花大绑着系在树上,面前挂着一个牌子,上面用红笔写着:“偷鞋者的下场!”

我仔细一看,竟然是无可奈何的顾寒和一脸愤怒的张远方。顾寒耸拉着头,一脸沮丧;张远方则高高昂着头,不住叫嚣着:“我没偷鞋!我没偷鞋!我没偷鞋!”

保安室立刻伸出一个头,怒道:“你叫什么叫?再叫我把你送派出所!”

张远方毫不相让:“别说你把我送派出所,你把我送联合国我也没有偷鞋!”

我立刻认出来,这个叫沈友军的保安,正是张远方第一天来时,和他吵架的那个。

我怒了:“谁让你把他们绑在这里示众的?”

沈友军连忙收起刚才的嚣张气焰,恭敬道:“杨经理,不是我把他绑在这儿,这是公司规定,所有偷鞋者,一律绑起来示众!”

我没好气地说:“站在门口示众和绑在门口示众是两回事!你马上把他们放了,并写一份检查交给我!”

保安队长谢斌闻讯立刻赶到,因为这个职位是我升他的,所以他对我一直很尊重,立刻命令沈友军:“马上把人放了!”但还是和我说,“杨经理,你看,沈友军的检查就不要写了吧,毕竟以前,我们也这样处罚过偷鞋者。”

我耐心地说:“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你难道还不清楚吗?以前是工人难进厂,现在是工厂难招人。我们要是再这样不尊重员工,谁还敢进我们的厂?”

他连连点头:“也是,也是。”

两人松了绑,顾寒感激地说:“谢谢杨经理,我现在可以去上班吗?”

我点点头,他便迅速溜进车间。

我正等着张远方向我说感激的话呢,没想到张远方充满仇恨地看了看富步,咬牙切齿道:“我没有偷鞋!可恶的富步,可恶的资本家,根本不把打工者当人看。就是有一天我饿死街头,我也绝不再进工厂了!”说完这话,便扬长而去。

我呆呆地望着他那倔强的身影,不禁为他担忧起来,身上没有一分钱,要是再不进厂,他怎么生活呢?

王董和向霞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回来,容光焕发的。跟在他身后的向霞挽着大包小包的战利品,一件崭新的粉红色吊带裙把她映衬得更加风姿绰约了。我不由想起躺在医院里的朱平和龙珊,心狠狠地痛了一下。

看王董心情不错,我赶紧跟进办公室,拿出填好的《工伤申请单》,理所当然地说:“王董,请你签个字。”

没想到,他把《申请单》往旁边一推,不紧不慢道:“她们两人只是普通作业员,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来公司的时间应该不长。”

我点点头:“是的,龙珊五个月,朱平只有三个月。”边说边把两人的《入职申请表》递了过去。

他看后,脸上露出笑容:“你看看,虽然富步是龙珊进的第一家厂,但龙珊不会有生命危险,估计是她自己的抵抗力太低。既然没有生命危险,她的医药费我们可以不用管她了。至于朱平,她在来富步之前,在YY鞋厂做过五年。她己经是重度苯中毒了,根据推断,她应该是在YY鞋厂就己经患病了,更与我们无关了。”

我立刻目瞪口呆!虽然朱平在YY厂做过五年,但也不能说富步就没有一点责任吧。但我不敢这样说,只是表情复杂地望着他。

他亲热地拍拍我的肩:“海燕,你还是太年轻了呀。你知道嘛,公司由当初十几个人的加工厂发展到现在的规模,我付出了多少心血和汗水呀。所以,花出去的每一分钱,我都要看能不能带来利润啊。”

我还是不死心,结结巴巴地问:“你的意思是,公司不必再管她们了?”

他把手一挥,坚决地说:“对,不用再管了,让她们去和YY交涉吧,你知道YY吗?”

我点点头,老实地回答:“只听说也是台资厂,别的不太清楚。”

他有些气愤说:“YY是一个十分庞大的制鞋王国,在全球拥有十多万员工。东莞的YY主要承接NIKE和ADIDAS两个品牌的生产,间或有很少数量的REEBOK定单。他们赚了那么多钱都不给员工体检,现在好了,他们做了五年的员工进我们厂只做了三个月,得了病却要我负责,你想我会做这个冤大头吗?”

他说得确实也有道理,我不由随声附和:“是啊,主要责任应该是YY。”

虽然我并没有提出异议,但回到座位,望着两张作废的申请单,我的心情却十分沉重。

晚饭的时候,我看到陈铁,他焦急地问:“怎么办?公司会不会付医药费?朱平病得太重,洪涛也没什么钱,医药费贵的要死,两个人的钱加起来也支撑不了几天了。”

我摇摇头:“可能,有点难度。”

他眼晴像是要冒出火来:“人都这样了,厂里怎么能坐视不管呢?”

我看了看四周诧异的眼神,只好换了口气:“你别急,这件事,厂里会处理好这件事的。再说又不是朱平一个人,还有龙珊呢。”

他这才稍微消了气,满怀期望地看着我:“离开医院时,我和洪涛拍着胸脯保证的,我说我和你是老乡,你心肠也很好,你一定会帮助他们的。”

我犹豫一下,还是告诉他:“不能叫他们这样被动地等,你让他们去找法律援助中心和厂里交涉吧。”

他立刻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

自从那天和王董在外面一夜没归后,向霞几乎每天都有新衣服换,越发显得明艳动人了。只是她的脸上,却再也没有了往日无忧无虑的笑,而是满怀心事。

一天晚上,她竟然提着几份熟菜和酒跑到我宿舍,闷声说:“海燕,陪我喝几杯吧。”

我看着她这反常的举动,忙问:“发生什么事了?”

她却胡乱把菜和酒放在桌子上,连喝了三口后,忽然哽咽起来:“我和男朋友分手了。”

我吃了一惊:“怎么会?你们是大学同学,感情不是一直很好的吗?”

她越发难过起来:“是,我们感情一直很好,现在还很好。但是,我哥哥得了肾衰,需要换肾,换肾就需要钱。可就算把他的全部家底拿出来,才不过三万元,够干什么用的呢?”

我立刻明白了什么:“那你?”

她惨然一笑:“我自己也没钱,但我身子还算值钱呀。早就有人要买我的身子了,我不卖。现在,我不得不卖了。可惜,签一年合约还不够,要签三年。”说完,又猛地灌了一口酒。

我怕她醉到不醒人事把什么都说出来,到时候酒醒了,一定会后悔和我说这些的。

所以,立刻拿开她的酒杯,正色道:“你喝得太多了,再喝就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