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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毒气弥漫的车间


她诡秘地笑笑:“嘿嘿,告诉你吧,万达厂的那些皮革下脚料,很多人抢破头皮收购。然后和破皮鞋一起,经过3天石灰浸泡、4小时清洗搅抖、1天盐酸及硫酸浸泡、4小时清洗搅拌、8小时锅炉熬煮及双氧水杀菌漂白等等工序,最后提炼出的所谓的明胶,运往天南地北的食品厂和医药厂,添加在牛奶、冷饮、糖果、香肠、果冻、巧克力、方便面、胶囊等食品和药品中,甚至连一种名叫‘皮革水解蛋白’的蛋白粉,都是由这种下脚料生产出来的,价格高得很,很多人争着买呢。”

我不由目瞪口呆:“你的意思是,我们吃这些东西,其实吃的是下脚料和臭皮鞋?”

她不由哈哈大笑:“所以啊,你以后要想吃果冻了,就拿自己皮鞋舔一舔;想喝老酸奶了,就拿自己皮鞋舔一舔;生病了,也拿自己皮鞋舔一舔就行了,哈哈哈!”

我的脸立刻涨得通红,但转念一想,她说的也不无道理,只好讪讪地走开了。

面部车间是强烈的化学药品和皮革的混合气味,跟底车间则是强烈的化学药品和胶水的混和味,我有一种刚离虎穴又进火坑的感觉。和面部车间一样,这里没有任何降温措施,只有窗户上有几台排气扇。比面部车间更可怕的是,车间里有几台烤炉,还在散发着巨大的热能。

十几条流水线上坐得满满的,我很快注意到,成型C线中段的胡秀秀,她正在笨拙地刷着胶。因为是初学者,掌握不好刷胶的力度,胶水时常会飞溅到对面一个男孩身上,引得那男孩一阵阵白眼。

胡秀秀旁边的一个女孩,长得非常像当年的丽娟,我心中不由一动,下意识地走过去。女孩叫许蓉,只见她右手拿着胶刷,两眼跟随着胶刷注视着胶位线,十分忙碌。大约是一天到晚两手不停,她的那双小手己经长满了茧,也不显得有一丝光滑和细嫩,左手长期得握住沉重的楦头来回转头己经变形了。

我站在她身后,关切地问:“你们怎么都不戴手套呢?”

她吃惊地回头,又立刻回过来继续忙碌着:“手套是有,不过太薄了,一戴就坏。就算不坏,戴着也碍事,容易欠胶不说,还容易溢胶,影响效率。”

胶水味和皮革的混合气味十分刺鼻,我又忍不住问:“为什么不戴口罩呢?”

她声音越发小了起来:“我进厂两年了,只在刚进厂的时候发过一只,早坏掉了。”

我还想说什么,成型车间的袁主管看到了我,立刻迎了上来,热情洋溢地说:“杨主管,你亲自下来视察啊?”

我很不好意思地说:“随便看看,随便看看。”但还是问,“为什么不给工人发口罩呢?”

他摊摊手:“天太热了,房间又闷,发了工人也不戴。王董说,反正发了他们也不戴,不如直接不发了。你知道,每个人每月发一只口罩,对公司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呢,能省一笔是一笔吧。”

我不由苦笑起来:“那倒是,这么大的气味,就算戴口罩也不管用了。戴防毒面具呢,就更消费不起了。”

他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杨主管,你可真幽默,戴防毒面具的人就像一只只大象,要是戴的话,我们整个工厂的人其实都需要戴,那就是两千多只大象了。你想,就拿这条流水线来说,两排大象坐在一起刷胶,我在鞋厂干过将近二十年,还没见过那个场景呢。呵呵呵,呵呵呵,笑死我了,真是笑死我了。”

到最后,他的眼泪都笑出来了,甚至连流水线上的工人也忍不住笑了,一脸鄙夷地望着我。我立刻羞红了脸,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我注意到,整个流水线上,只有胡秀秀和几个学生没有笑,看到我出丑,她同情地喊了声:“杨主管。”

我刚想回答,她手下一用力,又一滴胶水飞溅到对面男孩身上,男孩立刻捂住眼晴,急得跳起来,边擦眼晴边大声骂道:“你个屌毛灰,想让老子瞎眼!”

胡秀秀无辜地说:“不就是一点胶水吗?你急什么急?”

男孩简直咆哮了:“胶水,胶你妈的水,你知道这里掺了多少化学药品吗?”

胡秀秀这才闭了嘴,男孩似乎还不依不饶,好在袁主管说:“还不快去用清水冲,否则真会瞎眼的。”

男孩闻言,顾不得骂人了,连忙捂着双眼,飞也似地冲进厕所。

正在这时,后段擦胶的又在喊:“这是谁刷的胶,不是欠胶就是溢胶,根本擦不掉!”

所有人都把目光对准了胡秀秀,袁主管没法,只好吩咐一个三十多岁的女组长:“董香芝,让她过去擦胶吧,这些学生,真是麻烦。”边说边摇摇头走开了。

胡秀秀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去了后段。

没想到,她刚一坐下,就尖叫起来:“连只手套都没有,这怎么擦?”

我过去一看,确实,一碗散发刺鼻气味的不知什么“水”放在桌上,胡秀秀的任务就是用碎布沾水将鞋上溢出的胶擦掉。

董香芝风风火火冲过来,喝斥道:“别人都能擦,难道你比别人娇贵?”

胡秀秀委屈地指了指那盆“水”:“味道那么大,刺得人眼晴都睁不开,肯定是有毒的,我一用碎布蘸上去,有毒的物质肯定要通过皮肤渗入我的身体,在我体内越聚越多,以后会生病的。”

董香芝瞪了她一眼,怒气冲冲地拿起一块碎布沾上“水”,先擦掉跟底上的胶,再把手放在“水”盆里洗了洗,然后将碎布拧干,把手擦净。最后张开两手说:“你看,我手上不是好好的?你看到什么东西通过我皮肤进入我的身体了?”

流水线上很多人都嘲弄地看着胡秀秀,齐声说:“就是,就是。”

只有张远方大声说:“有毒的分子、原子正在通过你的皮肤渗入你的身体,但人的肉眼是看不到的。”

董香芝看到自己的威信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不由恼羞成怒,立刻拿出组长的威严:“你给我闭嘴!你们这些学生,读书都把脑子读迂了,干就干,不想干,立刻给老娘滚蛋!”

张远方的脸立刻涨得通红,刚想反驳,顾寒忙把他拉住了。

胡秀秀大约也怕闹出事来,只好委屈地坐在那里,开始擦试起来。但因为不会着力。用力小的地方呢,擦不掉;用力大的地方呢,鞋跟就被腐蚀出一条一条的沟壑来,那一滴滴黑色的汁液,像人的眼泪一般。

与此同时,董香芝的喝斥声再次传来:“连擦鞋都不会,你他妈的是****啊!”

我赶紧捂住耳朵,逃了出去!

吃午饭的时候,我看到胡秀秀的双手己被腐蚀得红肿起来,原本白嫩细腻的一双小手,己经成了馒头,裂开了一条条的小血口。端碗的时候,我看到她抖抖索索的,筷子都拿不起来了。她的眼泪一滴滴掉在汤里,但汤是不能浪费的,只好连着眼泪一起喝下了!

我同情地问:“你的手,怎么肿得这么厉害?”

她反而安慰我:“没事的,老员工说了,开始时都这样,时间久了就没事了。”

说到这里,她望着张远方和顾寒:“咦,你们今天怎么连饭都不吃了?”

张远方将碗一推,嫌恶地说:“我一想起那些胶水,我就吃不下饭了。”

顾寒则道:“吃不下也要吃,否则,会饿的。”

看他们这样,我忽然意识到,王董开这个鞋厂,赚的根本不是产品利润,而是打工者的青春和血泪!在这点,他和东莞乃至珠三角任何一个老板都没有区别!在珠三角强大而固有的经济模式下,我所谓的改善车间环境和制度的想法,现在看来,是多么幼稚可笑啊!

所以,我当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虽然,我并没有为富步厂改变什么,但摒弃了“试用期一过就炒人”的用人机制,公司还是很快进入了正轨。当然,公司一样是赚钱的,只是赚得比以前稍微少了一点点而己。

分成三班倒以后,加班虽然少了,工时比以前短了,但出货的速度却明显加快。有时一件没做完,后面一件又来了。工人只有加快速度做,才能喘上一口气,但大家都这样想,结果就是越来越快,越来越跟不上,越跟不上就越怕出错。

因为工位少了,QC也比以前严了,他们不用看工号,一眼就能认出是哪个人出的错。出错的人不光要扣钱,还要打卡,打卡次数多了,自己也做不下去。特别是那些男工,以前混在一起,谁做得好、谁做得不好,完全看不出来,现在一下就看出来了,形势逼得他们不得不认真工作。这样一样,无论谁都不敢有半点马虎,所以就特别辛苦,一天下来,个个腰酸背痛的,比以前辛苦许多。

渐渐地,公司秩序走上正轨,王董自然比以前睡得安稳。如此一来,赵新华就睡得不安稳了。他那一套“低进高出”的方法就没有了用武之地。别说年底奖金了,连在公司的地位都尴尬起来。

“病假”回来后,他基本上被王董闲置起来。做为曾经的王董面前的红人,他当然不甘心自己的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