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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什么叫闹大?


麦厂长显然对我的无知很不以为然,但还是看在王董的面上耐心地解释道:“现在,珠三角的各个村,大多都成立了股份经济合作社,合作社的最高领导就是董事长,董事长一般由村党委书记兼任,村委会的其余成员按职位大小担任董事及监事会成员。尹董就是原来的村支书,现在是我们村的股份经济合作社董事长。”

我这才恍然大悟。

这让王董很不高兴:“小杨,你也是内地人,怎么连这个都不懂?好了,快给我讲讲旧法新法吧。”

我虽然有一定的人力资源经验,但从没有做过主管,现在赶鸭子上架,只好极力在脑中搜集我对新法的认识,硬着头皮说:“从政策法规的角度说,现在《劳动法》的立法意图是很明显的,就是规定用人单位同打工者之间,只存在单一的雇佣与被雇佣的关系,是劳动力的买卖关系,所有的法规条例都以这个为准则的。”

王董两条浓眉几乎皱成两团疙瘩,不解地问:“那又怎么样?以前旧的《劳动法》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这也正是我糊涂的地方,从本质上来说,新法和旧法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实在不明白媒体为什么炒得如此沸沸扬扬。但现在王董发问,又不能不说,硬着头皮,只好搜肠刮肚道:“奥妙就在这里。旧的《劳动法》规定的工人阶级主体地位没有了,工人就是一个劳动力,他和用人单位是愿买愿卖的关系,是用和被用的关系。他不愿意可以走人,但不可以胡来。因为《劳动法》就是管理劳动的法,不是保护劳动的法。”说到这里,我连自己都一头雾水了。

麦厂长一点面子都不给我,轻蔑地说:“你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虽然办公室开着空调,我却感觉自己额头又开始冒汗了。

王董显然也很不满意,语气就越发凌厉了起来:“你说那么多废话,没有一句是我想听的。我就是想问清楚你,什么叫闹大、什么叫不闹大?”

我吭哧了半天,只好道:“不好意思,其实我己经回答你了。从根本上说,工人一闹就是大,不闹就是不大。所谓的闹大,比如上街了、堵车了、破坏生产资料了,这就有《劳动法》管着他们,有《治安条例》管着他们。所以,就算劳动局插手,也不会怎么样。最后倒霉的还是那些工人,至于资方……”说到这里,我犹豫着看了看麦厂长,又看了看王董。

王董似乎很满意,鼓励地望着我。

我忽然来了勇气,直接说:“至于资方,无非就是让政府吃一点喝一点,还能怎么样啊?”

我刚说完,王董立刻竖起了大拇指:“小杨,我没看错你,你太厉害了,一针见血。”

麦厂长的眼光也由刚才的漠然变得热情起来,恭维道:“王董,你这次是真的请了个好帮手。”

好险,这次罢工事件,是我上任以来的第一次严峻考验,暂时算是通过了。如果刚才有一句话说得不对,也许王董一不高兴,我就得卷包袱走人呢。我暗中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在得到他们夸奖的同时,我其实己经背叛了我的曾经患难与共的流水线兄弟姐妹们!

但此时此刻,我只能在心里说:“为了这份工作,为了实现自我价值,为了在东莞更好地生存,我只有如此了,对不起!”

这次罢工事件,虽然来得突然,但因为并不是第一次,又有当地政府的暗中支持,所以王董并不太担心事态扩大。但是,因为正好接了一个大订单,所以他就有些上火了。

但王董再上火,也对赵新华视而不见。甚至有几次,他和赵新华迎面而过,赵新华试着想和他搭话时,他也把眼晴高高昂起,和他擦肩而过,这让赵新华越发不淡定了,眉头皱成一个大大的“川”字。

但是,外面依然狂风大作,没上班的工人们在风雨中叫着闹着,似乎十分开心。

赵新华透过窗户看到这些,脸色都气得发青了,行政部的办公区沉闷得像埋了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有爆炸的危险。

偏偏这时候,皮建军走进来,站到赵新华身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赵副总,中饭厨房还要不要开饭?”

赵新华立刻转回头,怒气冲冲道:“你问我,我问谁?”

皮建军立刻就愣住了,我看到他眼晴立刻也冒出了火,拳头都握紧了,但很快就松开了,一声不吭退回自己座位。

赵新华立刻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了,走过去友好地拍了拍皮建军的肩,走进王董办公室。但很快,王董办公室传来一声怒喝。不一会儿,就见赵新华灰头灰脸地走了出来。

眼看离午饭时间还有五分钟了,厨房又打电话追问,皮建军只好又站到赵新华的面前,弱弱地问:“赵副总,中饭厨房还要不要开饭?”

好在这次,赵新华并没有发火,而是有气无力地挥挥手:“正常开饭吧。”

我隐隐意识到,这次罢工,和赵新华关系很大。

果然,主管级会议上,王董大发雷霆:“赵新华,我来问你,哈尔滨那批学生的事,到底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赵新华非常无辜:“我想,就算这件事没有泄露出去,湖南佬也到六个月了,他们肯定会从老员工处得到消息的。”

这也是事实,所有人都暗中点了点头。

没想到,王董却将桌子“啪”地一拍:“你听不懂国语吗?我是问你怎么泄露出去的,不是问你他们怎么知道的!”

这有区别吗?我们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赵新华更是懵了,这次索性连怎么回答都不知道了。

王董咆哮道:“你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临到头来,一问三不知?依我看,你简直就是个猪脑子,有你这样处理问题的吗?哈尔滨那帮学生还没来,你就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了,连猪脑子都不会这样做事!”

赵新华不由一呆,大约没想到王董当众给他下不了台,也有些怒了,没好气地说:“做为代工企业,我们公司既没有核心技术又没有管理上的优势,这不是我们一家的问题,而是整个东莞、珠三角甚至全国企业面临的严重问题。所以要想节约成本,唯有利用政策的漏洞和当地政府的默许下,在人力资源方面下功夫。利用末位淘汰制节约人力资源成本,这是你提出的主意,我只是执行而己。这几年,我们公司因此赚了多少钱你心里清楚,别出了问题,你就想往我身上推!”

王董大约没想到赵新华敢和他当面顶撞,同样呆了一呆,口气便缓和下来:“公司靠大家,利润是大家一起做出来的,公司的利益就是大家的利益。这次订单是NK集团公司的试水单,它意味着今后若干年内富步鞋业的发展规模,甚至是在国际市场的生存,我们不能小视。所以,从接单、设计、出样品到签合同,每一个环节都是我在亲力亲为。只是我万万没想到,会在劳资关系上出了问题。赵副总,这次你一定要帮厂里渡过难关呀。虽然我在内地生活了快二十年了,可我对你们这边政策还是摸不透呀。不管怎么样,一定要让工人复工。”

说到这里,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跌坐在椅子上。看得出,他压力很大,也很紧张。否则,不会如此失态。

赵新华这才缓缓地说:“我知道,工人不复工确实很棘手,己经布置下去了,让工人推选代表来谈,但直到现在还没有动静。”

王董摇了摇头,似乎对他己失望至极。沉吟片刻,他突然把期待的目光转向我。与此同时,赵新华也期待地望着我,示意我肯定他的意见。

我头脑中飞快地转动了一下。按理,我是赵新华的下属,该附和他说话。但很明显,他用末位淘汰制欺骗工人,己经让厂方和工人的矛盾达到临界点。我如果再火上浇油,不但会让事情更糟,还会让王董对我有看法,这份工作,我大约也干不长了。

所以,我装作没看见赵新华的示意,字斟句酌道:“工人不傻,他们知道推选代表意味着什么。所以,谁也不会愿意来做这个出头鸟!”

王董对我的回答,显然很满意,不易察觉地冲我点了点头,随后又急切地问我:“小杨,那你说,他们会不会上街游行啊?他们会不会去政府闹事啊?”

这个问题真是幼稚得很,任何一个中国农民都不会这样想,我简直有些不屑回答了。当然,不能不回答,只好字斟句酌道:“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不过最少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静坐,也没有游行,只是赖在宿舍里不出来。他们的意思是很明显的,就是等着公司先出牌,这也说明,他们对公司还没有完全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