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r

刚入研究室，一切都不熟悉，藤井教授终日不露面，副教授也没有给我安排正式的实验，只说让我先观察一些癌细胞和某些细菌的形态，熟悉一下课题背景，便不再管我。我们研究室除了我以外都是日本人，友好却疏离是他们的文化传统。所以，偌大的研究楼，我感受不到一丁点人味儿，只有消毒水的气味久久不散。r

在五楼实验室观察了一个上午肺癌细胞的繁殖过程，做好实验记录。我累得腰酸背痛，站起来揉了揉腰，走到走廊透透气。不经意，我的视线被走廊另一侧吸引住。r

走廊的另一边是一间无菌试验室，透过玻璃窗，我看见一个穿着白大褂，带着白口罩的男人在为一只白老鼠的伤口缝针，他半倾着身，银针在他纤长的指间轻灵地飞舞。r

我从未见过这样一个背影，白色的宁谧，岿然不动的沉静，神圣不可侵犯的庄严。我也从未见过这样的一种眼神，充满对生命的尊重与怜惜，对事物的认真与谨慎。小老鼠每一下条件反射下的抽搐，他都微微蹙眉，仿佛手指下不是一只小白鼠，而是他最深爱的人。r

失神站了一会儿，我才想起秦雪，退远一点，给秦雪打电话，约她一起去食堂吃午饭。r

她很久才接电话，声音哑哑的，“我今天不舒服，没去学校。”r

“你没事吧？感冒吗？有没有发热？”我紧张地问。r

“没事，昨晚没睡好，有点头痛……”她说话时，我脑中闪过她紧锁的眉头，盈盈欲泣的双眸，忍不住在心里一阵抽痛，为她心痛。r

“那你先吃点东西，吃了止痛药再睡一觉，那样会舒服点。我晚上过去看你。”r

“嗯，我知道了，拜拜！”r

“小雪，等一下……”我明知感情的事旁人不该多言，还是说了：“有些阵痛来得猛烈，去的也快……咬咬牙，能熬过去的。”r

“谢谢！”没有多余的话，也没等我说其他，她直接把电话挂断。r

也许她没懂我的意思，也许她在怪我多管闲事，可她是我在这个陌生的国度第一个朋友，我真的心疼她。r

长长地一声叹息，为了自己的无能为力。r

“你和秦雪是朋友吗？”我吓了一跳，不是因为声音的介入，而是因为这句话是中文。r

我回头，看见刚刚在无菌试验室的男医生走出来，站在我身后。他纯熟地拉下手上的塑胶手套，摘下脸上的口罩。r

一个微微的侧脸，一个轻轻的扬眉，抬眸……差点要了我的命。r

“叶……”我受惊过度，几乎直呼出他的名字，幸好及时改口：“师兄。”r

他微微颔首，耐心等着我的答案。我忽然发现他一穿上白大褂，整个人都变了，神色严肃，再看不见他轻挑的坏笑。r

“呃……”我略思索一下，决定如实回答：“关系挺好的，我刚来的时候小雪对我很照顾。”r

“哦，那麻烦你劝劝她，她的头疼是神经性的，止疼药只能暂时缓解头痛，治标不治本。”r

“恩，我明白。”r

他有些不确定。“真的明白了？”r

“你想我告诉她：神经性的头痛，必须停止药物依赖，靠情绪去调节。”我顿了顿，“长痛不如短痛。是吧？”r

“嗯，还有……”他又补充了一句：“别说是我说的。”r

“我懂。”不爱一个人，给她一丝一毫的希望都是残忍的。r

我刚要进研究室，叶正宸忽然叫住我：“薄冰，我六点钟回公寓，回去刚好路过家乐福，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r

我仔细想了想下午的实验计划，时间也差不多。“好啊，我……”r

我正想问他怎么和他联系，“叮当”一声，电梯门打开，一位矮小的老人从电梯里出来，一见叶正宸立刻笑容可掬，主动和他打招呼：“おはよう！”（早上好！）r

叶正宸微微倾身，用英语打招呼：“田中教授，您好。”r

田中教授颔首，眼光看向我这边，我一边鞠躬九十度一边暗骂日本的礼节真麻烦。r

身子还没抬起来，就听见叶正宸冷不丁冒出句发音十分纯正的英语：“这是我女朋友，薄。”r

啊？！英语里的女朋友虽然有很多层意思，可是，以我跟他的关系，最简单的一层也够不上啊，这是什么介绍方法。r

田中教授闻言，十分诧异：“女朋友？”r

叶正宸居然镇定自若地换了个词，相当于中文里的爱人，我彻底懵了。r

“很可爱。”田中教授笑得有些勉强。r

叶正宸倾身，有礼却不卑微，“谢谢！”r

田中教授走后，我还迷糊着，叶正宸也没多做解释，让我把手机拿出来，他用红外线把手机号码传输到我的手机上。“这是我的电话，你忙完给我打电话。”r

我当时还陷入迷乱状态，用基本短路的大脑琢磨着我不会就这么成了叶正宸的女朋友吧。见叶正宸跟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转身要走，我急忙叫住他。r

“师兄，你刚刚……”我不知道该怎么问，所以有点语无伦次：“你不是和田中教授的女儿……”r

叶正宸笑了笑，莫名其妙留下一句：“裕子是个很好的女孩儿，可是……我不喜欢别人安排我的事。”r

“呃……”我听得一头雾水，他已经离开了。r

这是我第二天认识叶正宸，我发现我有点捉摸不透他了。r

六点整，我准时打电话给叶正宸，他告诉我，他已经在楼下的车里等我。我匆匆下楼，他的车停在医学部的门口，几个日本女生从车边过去，笑着对他鞠躬，他微微倾身，颔首，以中国人惯用的方式打招呼。r

看见我下楼，叶正宸特意绕到副驾驶的位置，为我打开车门，恰到好处的彬彬有礼，丝毫不让人觉得谄媚。等到我上车，他又俯身为我系上安全带，倾身间，我嗅到他身上的味道，不是香水气，而是一种男人独有的气息，闻得我一路都晕晕乎乎的，直到他停下车，为我拉开车门，我才恍然回神。r

日本的家乐福和中国的差不多，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商品，看得人满心愉悦。叶正宸推着购物车走在后面，我走在前面，看到什么新奇的东西都拿来研究研究，看不懂就回头问问叶正宸。r

他一样一样给我介绍，顺便教我日语怎么发音。有的东西他不知道是什么，他会研究一会儿说明书，再翻译给我听。要不是亲眼见到，死我都不信叶正宸这样的公子哥会有这份儿耐性，而且看上去不像装出来的。r

在家乐福逛了一个多小时，我们才买完东西。付款的时候，叶正宸坚持要付帐，我说了很多道理都没用，最后我急了：“你到底想不想吃麻辣火锅啦？！”r

叶正宸一听麻辣火锅要泡汤了，立马把金卡塞回钱夹里，乖乖地站在一边装东西。r

回去的路上，他告诉我：“你是第一个请我吃饭的女人。”r

“你也是我请的第一个男人。”而且一顿火锅花了一万多日元，相当于人民币一千多。日本这物价真不是一般的要命啊。r

回家之后，我收拾东西，叶正宸自告奋勇帮我洗菜，看他摩拳擦掌的样子我还以为洗菜是他的强项。结果，他洗菜那叫一个仔细啊，一片叶子一片叶子慢慢洗，比给女人洗澡还要细致入微。r

“师兄，你洗过菜没？”我对此深表怀疑。r

叶正宸想了半天，“我给病人洗过伤口。”r

我扶额，我忘了人家是开跑车带名表泡美女的富家大少爷。“还是我来吧，你去里面坐坐吧。”r

“我洗得不干净吗？”r

见某少爷有点自尊心受打击，我忙摇头，“很干净，你继续。”r

我们一边忙碌，一边闲聊，我问他为什么日语那么好，却跟田中教授讲英语。r

他告诉我，“他们崇尚英语，哪怕你一句日语都不会说，只要英语说得好，他们会非常尊重你。”r

“日本人的文化真奇怪。英语不过是一种工具而已，会英语又能证明什么？”r

“什么也证明不了，我倒觉得能把中国话说到字正腔圆，那才叫能力。”r

我笑着看一眼叶正宸，莫名地有点欣赏他。“师兄，看不出你挺爱国的。”r

“谈不上爱国，我只不过小学的时候语文总不及格，所以对中国汉字充满无限的敬仰之情。”r

“……”r

热气蒸腾，水花翻滚，叶正宸总算洗完了菜。他打开一罐朝日啤酒问我：“你要不要尝一尝，这个咖啡味的口感不错。”r

一听喝酒，我想起言情小说里不少女主都因酒后乱性失了身，吓得直摇手。“我不会喝酒。大学毕业吃散伙饭的时候，我才喝了一杯啤酒，抱着我的朋友哭了整整一个晚上。”r

叶正宸一听，立刻换了瓶苹果汁给我倒满，看表情貌似更担忧我酒后乱性。r

一顿饭，边吃边喝边聊，聊我们的研究室，聊他在日本的生活经验。他的话虽不多，却很有趣，逗得我笑个不停，一扫身在异乡的孤独感。r

他还说，“冰冰”，“小冰”，“冰儿”都太酸了，所以干脆叫我“丫头”，显得亲切。r

我问他以后叫他“师兄”，不介意吧。r

他答：“你只要别叫我‘老公’，什么都无所谓。”r

我无语，闷头吃东西。r

从那天起，我和叶正宸不再陌生，我做了好吃的饭菜给他送一点尝尝，他去超市买东西总不忘带些我常吃的蔬菜水果给我。人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果真如此，有事没事彼此照应一下，我们很快成了朋友。r

一日，我在研究室看资料看到晚上十一点多，读日文读得我头昏脑胀，才拖着寒冷疲惫的身体回到公寓。本想泡一杯热牛奶，坐在空调下面抱着被子好好睡一觉，谁知从包里翻钥匙，里里外外翻了个彻底，还是找不到我的钥匙。r

我仔细回忆，才想起早上走得太匆忙，把钥匙遗忘在公寓的床上。那个懊恼啊！r

这个时间公寓办公室早已大门紧闭，不少房间也都熄了灯。站在紧锁的公寓门外，我忽然有点想家，想爸爸的严厉，妈妈的唠叨，想趴在我房间可爱的公主床上大哭一场。r

暗沉的湖面层层涟漪，鱼已沉入水底，垂柳仅剩光秃的柳枝在湖面拂过。我搓搓冻僵的手，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旁边的门。r

“叶正宸”三个字和他房间亮着的灯，在这样凄冷的黑夜显得格外温暖。r

我轻轻按了两下门铃，听见一阵脚步声，门开了，一阵暖意扑面而来，混合着铁观音的茶香。r

叶正宸似乎刚洗完澡，发梢上还落着水滴，看见是我，颇有些惊讶。“丫头？有事吗？”r

“师兄……”我暗自瞄了一眼他房内，确定没有女人在他这里留宿，才继续说下去。“我的钥匙锁在房间里了。”r

他立刻闪开挡在门前的身体，“进来吧。”r

他的房间还是那么整洁，被子整齐地铺在床上，电脑合好放在桌角，书桌的正中放着一叠厚厚的日文资料，我扫了资料的题目，大都是关于细菌的。我正欲再仔细看看，他已合上资料。r

“坐。”叶正宸收好资料，倒了一杯热茶给我。“喝杯茶暖和一下。”r

“谢谢！”我接过热茶捧在手心里，暖意流遍全身，我试着找点话题，加深一下邻里感情。“这么晚还在看资料？”r

“嗯。”r

看他不想多谈，我也不便多问，干脆直奔主题：“我……想从你的阳台过去。可以吗？”r

我和叶正宸的露天阳台是一体的，中间只隔了一道高两米多的围栏，从上面跳过去是我想到的回家的唯一方法。r

“阳台？你能过去吗？”他上下打量我，有点质疑。r

“应该，没问题。”我放下茶杯，走到阳台，仰头看看二米多高的围栏，我鼓起勇气，挽挽袖子。我努力跳高，想用双手抓住木板的顶端，结果试了几次都失败了，好容易有一次抓到，人悬在空中半天，浑身冷汗，根本爬不上去。r

我泄气地下来，想让叶正宸帮我搬个凳子，一回头，看见他正用手半遮住嘴，眼睛弯下来，肯定在偷笑。r

我囧了，尴尬地抓抓头发，“很好笑吗？”r

“不好笑。”他摇摇头，声音里夹着浓浓的笑意。“要不要我帮忙？”r

“你行吗？很高的。”r

“应该，没问题。”他很可恶地学着我的语气重复一遍我的话。r

哼！这么高，我就不信他能翻过去。我站在一旁等着看好戏，没想到叶正宸走到阳台，退后一步，半步助跑，跳跃，双手拉住围栏上端，脚蹬了一下阳台的扶栏，借力便顺势翻了过去，干净利落。r

见此情景，我目瞪口呆傻在原地。r

不是吧，他会武功？！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飞檐走壁？r

我还没从呆滞的状态中恢复，叶正宸已经从门外回来了。“你的门已经打开来。”r

“你，你？”我指指阳台的隔板，吞吞口水，“你这样就能过去？”r

蓦然，我冒出一个念头，这是哪个白痴设计师设计的阳台，一个男人跳到我家仅仅需要三秒钟。万一我睡着的时候，他图谋不轨，我岂不是很危险！r

色狼不可怕，就怕色狼会武功！r

我那点小心思岂能瞒得过叶正宸那双早已把女人读得通透的慧眼，他立刻领会了我的意思。r

“你放心，除非你有特殊需要，否则我会选择走正门。”r

“呃……”我脸瞬间红了，明知没用，我仍努力掩饰。“我的意思是……你的身手这么好，是不是练过空手道，跆拳道什么的？”r

他牵动嘴角，又露出招牌式的坏笑：“没有！我只练过擒拿……”r

“擒拿？！”r

“就是那种能轻易把对方制服，让她无法反抗，甚至动弹不得……”他有点暧昧的声音消失在最引人遐想之处。r

他的对白让我一不小心联想到某个黑夜，他突然出现在我的房间，抓住我的手，把我按在床上，我无法反抗，也动弹不得……r

“呃……”我捂住发烫的脸，低头说：“很晚了，我不打扰你休息了！拜拜！”r

我红着脸跑出他的房间。r

寒夜，怎么变得燥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