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r

我到日本的第一年，大阪气候有些反常，红叶到了十一月才红的漫山遍野。r

听说到了日本，不看看岚山的红叶是莫大的损失。我约秦雪去看，她说看过了，我又约不到其他女生陪伴，只能独自一人去岚山赏红叶。r

寂寞的大堰川缓缓流过，彷徨的渡月桥头。r

我站在桥上，看着陌生的城市，陌生的风景，周围都是陌生的语言。我不觉想起了我的家，我两鬓斑白的老爸老妈。孤独，想念，还有近日来受的委屈一起涌上来，一向没心没肺的我竟然也触景生情，潸然落泪。r

“咔嚓”，照相机的快门声惊扰了我，我顺着声音看去，见手中拿着相机的叶正宸站在桥栏边。r

“师兄？你怎么在这儿？”r

“看风景，看美女。”他笑着说，目光一触及我潮湿的眼睛，笑容淡去了：“怎么了？心情不好。”r

“嗯。”我悄悄拭拭眼角。“刚来这里不习惯，有点想家。”r

“想家……”r

他略一思索，伸手过来，很自然地牵住我。“我带你去看看咱们总理题词的石碑。看完之后，你心情一定会很好。”r

我的脸微微一烫，想要抽回，可他的手温暖有力，让人不由自主地依赖。r

没给我犹豫的机会，他直接牵着我的手快步走向桥尾。r

跟着他走过竹林，走过山路，我的心情真的好了，有种回家的感觉。r

……r

走得累了，我们找了块草坪，坐在草坪上吃我带的午饭。r

一片枫叶落在我头上，他倾身过来为我摘下去。r

后来，我把那片红叶夹在书里，长久的珍藏……r

那晚他还请我吃回转寿司。回转寿司是一种半自助的用餐方式，一盘一盘的寿司从客人面前绕过去，每盘100日元，用餐完毕服务生会按照盘子的数量结账。我第一次吃，看什么都好奇，见什么都拿来尝尝，不喜欢的都丢给叶正宸，他毫无怨言帮我解决那些让人作呕的生鱼片，生虾蟹……r

大概吃了太多不易消化的东西，叶正宸回去之后胃疼了一周。r

为了赎罪，我只好天天给他做些清淡的饭菜，煲汤给他喝，安抚他可怜的胃。后来，他吃上了瘾，有事没事来我家里蹭饭。r

接触到时间越长，我对叶正宸越迷惑。r

首先，作为一个公认的花花公子，我对他的私生活完全不报任何希望，也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等着听他如何夜夜活色生香。r

然而，与叶正宸隔墙而居一个多月，我从未听过隔壁有暧昧的声音，别说什么销魂蚀骨的呻吟声，我连半个女人的说话声都没听过。r

他每天白天在实验室，晚上躲在公寓看资料，比和尚的生活还要单调。r

其次，我不明白叶正宸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比如我无意中说没吃过哈根达斯的冰激凌，他第二天就给我买来十几盒，各种各样的口味都有。r

我读资料读不懂，向他请教，他不厌其烦地一句一句为我讲解，感动得我一塌糊涂，恨不能以身相许。r

可他看我的眼神始终清澈见底，除了偶尔像大哥哥一样拍拍我的脑袋，揉揉我的头发，没有丝毫逾越的举动。r

我对着镜子左看右看，难道我长得太普通，勾不起他什么欲念？那他干嘛对我这么好？r

想不通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不通，干脆爬起来，去阳台吹吹冷风，冷静冷静。没想到叶正宸也站在阳台上看着对面的樱花林出神......r

他望着远方，眉宇深锁，那种沉重阴郁的神情有一种极强的吸引力......r

我仿佛被卷进了一个漩涡，天旋地转之后，再也看不见周遭美丽的风景，眼中只剩下他。r

见我出来，叶正宸笑了，像冰天雪地突然融成了清澈的溪水，流过我的心尖。“这么晚了还没睡？”r

我挠头，喏喏地答：“副教授明天要跟我讨论研究计划，我刚准备完。你呢？你又在看资料？”r

他双手用力揉揉额头。“嗯。”r

难得有机会和叶正宸在夜深人静，促膝长谈，不问点隐私问题有点对不起自己。“师兄，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r

“问吧。”r

“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女朋友？”r

叶正宸微微一怔，随即挑挑唇角，夜幕下，他的笑带着一种蛊惑。“怎么突然问这个，该不会想做我女朋友吧？”r

“呃……”我的脸顿时红透了。“师兄，人家跟你说正经的，你总拿我寻开心。”r

“我没女朋友。”他冲我眨眨眼。“傻丫头，我这种男人是不可能交女朋友的……”r

说的也是，这年头花花公子才懒得交女朋友，玩一夜情多痛快，玩够了就甩，完全不必负责任。r

我很想问，那我呢？你对我这么好，该不会也想跟我玩个一夜情什么的？r

叶正宸似乎看出我的担忧，笑着摇摇头：“你不用担心，我对你没兴趣。我只当你是小妹妹……你一个人在国外，无亲无故，我们又是邻居，我照顾你是应该的。”r

我长长出了口气，拍拍胸口，有种从狼口脱险的侥幸，同时又有一种淡淡的失落。我极力忽略到那种失落，对着叶正宸灿烂地笑：“师兄，承蒙你不弃，有什么地方用得着小妹，你尽管开口，我一定为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r

“那正好，我有双袜子还没洗。”r

“呃……”r

深更半夜，叶正宸穿着睡衣坐在房间里喝清茶，我穿着睡衣在他洗手间闷头洗袜子，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洗。r

我不知道别人看见这个情景会怎么想我们，估计十个人又十一个认为我们有奸~情吧。r

看着阳台上白色的袜子迎风摆动，干净得像新买的一样，我莫名其妙地笑起来，至于为什么笑，我也说不清，总之就是很开心。r

完成任务，我正要回家，叶正宸毫不客气地喊：“丫头，我饿了，我想吃你煮的面。”r

“哦。”r

这“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八个字，不能随便说啊。r

一个风流成性的单身帅哥，一个长得还过得去的单身女孩儿，r

同在异国他乡，同在一个医学部学习，同住一个屋檐下，中间隔了一道不太隔音的墙。r

时而，同桌吃饭，聊着医学部教授的奇怪嗜好，聊着中日文化的差异。r

时而，我向他讨教问题，他耐心给我逐字翻译讲解深奥的病理学，教我如何准备教授能满意的发表。r

时而，他请我帮忙，让我帮他借阅一些藤井教授关于细菌的研究成果。r

时而，我们一同站在窗前看湖边的人钓鱼，看他钓了又放，分析日本人的精神是否都有问题。r

时而，黄昏后，我们半倚着各自的阳台围栏，静静看樱花树的嫩枝抽丝剥茧，等待着樱花一夜的绽放。r

时而，我也会把音乐放的很大声，让两个人都能听见那涓涓流淌的情歌，偶尔，我还会在不经意间哼出一句：“天知道你对我有多么重要……”r

他会不自觉接了下句：“天知道我动了真情……”r

……r

时而，他也会带给我意想不到的惊喜。例如某日，我还没起床就听见门铃声，打开门，门外空无一人，门口放着一盆难看的要命的仙人掌，还有一个大大生日蛋糕。r

我惊喜着抱起蛋糕，回身看见一张字条贴在门上。“丫头，晚上我回来吃饭！”r

嘴角不自觉泛起笑意，嘴里还是忍不住嘀咕一句：“讨厌！”r

然后，决定不去实验室，在家里精心准备一顿大餐，庆祝我的生日。r

那天，叶正宸特意请大家去卡拉OK唱歌。玩得正开心，冯哥说，“这天时地利人和，你们两个不发展出点什么奸~情，好像天理难容。”r

我笑着说：“我把师兄当大哥哥。”r

叶正宸补充一句：“我和薄冰是纯洁的男女关系。”r

朋友们笑作一团，有人指着叶正宸说，“纯洁两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咋这么不纯洁呢？”r

他们当然不懂我们之间这种相当深厚的民族阶级感情，我也懒得跟他们争论，这种事越描越黑，不如由着大家随便猜测。r

反正我非常非常珍惜这种纯粹的感情，悉心呵护，希望我们的友情一点一滴慢慢汇聚成溪流，淌过日本这片人情味干涸的国土。r

我常常想，假如有一天我老了，坐在阳台的摇椅上回忆起这段日子，我一定会发自内心地微笑，感谢上天让我在最孤单的时候，遇到一个这么特别的男人！r

我想我们的感情不会变质，假如叶正宸没有受伤，假如吴洋没有出现……r

忙碌的时间总是过的很快，一转眼，几个月过去了。r

一日下午，我正在上课，叶正宸突然打电话给我，说他受伤了，在急诊室。r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直接从教室跑出来，直奔教学楼前面的急诊部。r

他的右臂很大面积的擦伤，血肉翻出来，一片模糊。确定他没有骨折，其他地方也没有伤痕，我才疲惫地跌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用袖子摸摸额头滚滚而下的汗。r

我满心关切地问他。“你怎么搞的啊？”r

“不小心摔的。”他轻松回答。r

一个大男人会不小心把自己手臂摔鲜血淋漓，鬼才信。我斜着眼睛看看他：“该不是跟人家抢女朋友，大打出手啦？”r

他无奈地摇摇头。“你还真了解我！”r

“不是真让我猜中了吧？”r

他无语。r

八成被我猜对了。“你跟谁抢女朋友啊？他们怎么下手这么狠毒？”r

他叹了口气，很神秘地告诉我：“是黑社会的。可能是个老大，他撞见我和他女人上床，怒火冲天，让十几个人打我一个。幸亏我跑的快，从二楼跳下来逃命，不然连命都没了。”r

“天哪，这么惨烈？！”我听得一身冷汗。“我听说日本的黑社会特别恐怖，你以后千万要小心点，万一再让他们在遇到，他们一定不会放过你……”r

“当然不会。他们说了，再看见我，要把我砍成一段一段的，丢在海里喂鲨鱼！”r

“我们报警吧。”我压低声音说。r

“警察又不能二十四小时保护我。”r

那怎么办呢？我吓得手心全是冷汗，拼命往裙子上蹭。r

“你不用担心，大阪这么大，不会那么容易遇到。”他见我真的着急，反过来安慰我。r

我有些焦急，忍不住苦口婆心劝上几句：“师兄啊，医院里那么多漂亮女护士够你泡了，你非跟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混什么啊？以后别去居酒屋那种地方……万一出点什么事，你家人怎么办……”我忽然发现自己有点朝我老妈的方向发展，自我鄙视。r

但他好像一点都不烦，意兴盎然听我唠叨。r

“对不起！”一句柔软的日语打断我后面的话，我好奇地回头，只见一个年轻贤淑的日本少妇对我们深深鞠躬，用日语说：“谢谢你，真的太谢谢你了！我代表我的丈夫、家人再次谢谢你。”r

然后她从背后拉出来一个四五岁大的小男孩儿，推推他。r

小男孩儿很有礼貌地鞠躬。“谢谢你救了我......对不起，害你受伤！”r

然后，他特意用别扭的中文说了两个字：“谢谢！”r

叶正宸说：“不用谢我，以后过马路千万小心点，要牵住妈妈的手。记住没有？！”r

男孩点点头。r

我愣了好久，才从叶正宸和这对日本母子的对话中醒悟过来。r

母子两个千恩万谢之后，去给叶正宸交医疗费。r

我咬牙切齿看向强憋着笑意的叶正宸。“你耍我！！！”r

“你非要把我想成低级趣味的色狼，我也没有办法。”r

“你！”气死我了！气得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你脑子进水啦，你这个笨蛋跑日本来充什么英雄？！为了救日本小孩儿连命都不要？！当初小日本鬼子南京大屠杀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居然不要命了去救他们后代？！你当你民族英雄呢？！你就不怕你万一壮烈牺牲，千千万万中国人在你坟前吐口水？！”r

叶正宸被我骂得哑口无言，很是委屈地撇撇嘴。“救完之后我也特后悔，可当时出于本能反应……我什么都没来得及想。”r

“本能？！”我忍住骂脏话的冲动：“本能是用来逃生的，你用本能救人？！撞死你活该！”r

他看着我气愤的样子，用左手摸摸我的头，揉揉我的长发，笑了。“丫头，你是不是心疼我了？”r

“谁心疼你，谁心疼你？！我会心疼你？！”我干笑两声：“哈哈，开什么国际玩笑！”r

见医生过来给他处理伤口，拿着酒精帮他擦拭，消毒。我站起来，扭头往门外走。r

“丫头，你去哪？”他问。r

“买点猪蹄和排骨，回家给你煲汤！”r

“记得多煲点！”r

“知道了！”r

走出急诊室的门，背靠着墙壁闭上眼睛，眼泪噼里啪啦掉下来，怎么都擦不尽！r

我真的心疼他，看见医生用酒精棉为他鲜血淋漓的手臂杀菌消炎，看见他强忍着痛苦眉峰紧紧纠结在一起，听见他极力压抑在嗓子里的闷哼声，我心疼得要窒息了。r

这个该死的男人，心疼死我了！r

一只手拂过我脸上的眼泪，很轻，很柔，也很暖。r

“傻丫头......”徐徐的叹息，不轻不重。“哭什么，我又没死！”r

我哭着把脸埋在他的肩上，从来没感觉自己那么脆弱，那么需要这个男人宽阔的肩膀。r

他用没有受伤的手臂把我纳入怀中，紧紧地。他的身上染着浓烈的酒精和血腥的味道，还有一点点，独属于他的......男人的味道！我深深地呼吸，恋上了他的味道！r

“叶正宸，你再不许受伤，你再敢受伤，我和你没完！”r

他在我耳边说。“好！我答应你！”r

热气吹过耳后，我全身一颤，脑子一片空白。r

“丫头！别哭了，你哭得很难看！”r

“......”r

“你笑的时候特别漂亮！”r

我气得笑出来，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胸口。“色狼！”r

他垂眸看着我，在他眼底我仿佛看见了一抹恍惚的幽深。r

那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丝丝缕缕的心醉。r

我不记得我们对视了多久，暧昧的姿势，暧昧的距离，我能清晰感受到他呼吸的温度，心跳莫名地乱了。r

恰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叶正宸快速放开我。我手忙脚乱接通电话，听见冯嫂溢满兴奋地声音说：“薄冰，告诉你个好消息。”r

“嗯？什么好消息？”r

“我们国家派了一批特优秀的救援武警来日本培训，就住在阪大西门的JICA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