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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她在澳洲时,有时一个人独自去墨尔本海边,会回想起在双平的情景,心底存着自知不可能的奢望,期待他奇迹一般突然出现陪坐身边,看向大海。然而此刻,同样对着大海,这个人意外站到她的面前,她却只觉得荒谬而烦恼。

“午餐只吃这个未免太单调了。”陈华在她身边坐下,看一眼她手里的三明治,语调平平地说

“我习惯了。”

她早就习惯了澳洲那边相对简单的饮食习惯,读书时多半都是带自制三明治到学校当午餐,倒很少像其他同学那样一边抱怨中国胃饱受虐待,一边去泡方便面。

“你的感冒好像还没好。”

“还好。”她说话还带着鼻音,因为无暇休息,感冒反反复复,的确没好彻底。

她吃得很慢,陈华也没有打搅她。她起身准备回去工作,他突然握住她的右手,她一惊之下,回过头来。

“我们重新开始吧,任苒。”

任苒的手快速一缩,却被他牢牢握住,他微微抬起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是深邃的眼神专注地凝视着她。

“对不起,我有男朋友了。”

“不是祁家骏吧?”

“这与你何干?”

“当然不是祁家骏,以你对你妈妈的怀念程度,你肯定不会跟一个有老婆有儿子的男人搅在一块。不管他是谁,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吧,任苒,我很有诚意。”

任苒垂下眼睛看着他,干干地笑了:“愚人节还没到,提前开玩笑未免没什么意思。”

“你应该知道,我一向没有开玩笑的习惯。”

“这么说,你是认真的吗?那太遗憾了,我现在的工作很枯燥乏味,不是每天都能碰到男人求爱,你让我觉得荣幸,陈先生,可是又觉得荒唐。就算你没有女朋友,我没有男朋友,你这个建议对我也没有吸引力,爱一个陌生人太辛苦,我年轻时候试一次就足够了,再见。”

她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当然不是一次偶遇,他刻意来找她,提出让她震惊的建议——他有什么理由这样做?

回到办公室后,紧张的工作让她没有余暇多想。可是晚上回到位于上环的宿舍,她无法不想到这个问题。

她根本得不出一个能让自己信服的答案。

在整晚失眠后,她一样得按时起床,看着镜子里憔悴的面孔,一边化妆,一边油然而生起一股无名的怒火:这个人居然重新以如此理所当然的姿态闯入她的生活,搅乱她的平静,没有一点抱歉和犹疑。

如果他让阿邦来传达那个分手时,她几乎是听天由命,那么此刻,她确实体会到了深刻的愤怒。一想到回到北京,不可避免还要与他碰面,她就有些寒意。

她在不安中度过在香港工作的最后时间,隔了一周,再接到陈华的电话,她强压的怒气直冲上来,不等他说话,便压低声音说:“我一点也不想再见到你,不想听你再说那些话,请不要再给我打电话。”然后直接挂断。

她知道,她的发作直接反映了内心的虚弱,毫无风度可言,也许面对一个重新回头的旧爱,如果不想接受,可以有很多种云淡风轻的处理办法,让自己保持心理上的优势。可是面对陈华,她想她没有能力玩那样的游戏,也没有心情去维持一个好看的风度了。

听到任苒决定培训结束就如期回到北京,张志铭似乎有些意外:“上次在香港碰面,你不是说有机会申请继续留在那边工作吗?”

外籍上司Paul的确对任苒提起过,如果培训期满,她愿意申请本地职位,他会很乐意背书。但任苒并没这个意愿,她有几分诧异他的反应。

“我更喜欢北京的生活,香港太匆忙、太拥挤。而且,”她迟疑一下,“真的感觉很孤单。”

“哦,那回来也好。”

这样礼貌的口吻,再没有两个多月前在观光船上拥抱时的亲密感,听上去似乎并不盼望与她见面。他有时表现得那么体贴细致,有时又如此淡漠,任苒只能苦笑,本来还打算托他帮忙找公寓,也作罢了。

八个月时间下来,香港的同事与他们相处甚笃,Paul出面,在周末邀请大家去位于离岛区大屿山的他的住处做烧烤聚会,顺便为他们送行。

从中环去大屿山,要坐25分钟的轮渡。任苒到香港后,一直埋头工作,并没有四处游玩的兴致,骤然之间从钢筋水泥的丛林来到这边,下船后顿时有惊艳之感。

Paul住的是一个外籍人士聚居的国际化社区,位于背山靠海的海湾,这边全是低层的联排洋房和独立的House,隐在绿树丛中,隐隐露出桔红的屋顶。他的房子直接面向大海,不同肤色的男男女女在白色的沙滩上喝着啤酒、咖啡,小孩子自由自在奔跑嬉戏。

任苒抬眼望去,太阳渐渐西沉,海面跳跃着金色的光芒,星星点点的风帆随波而动,巨大的游轮缓缓驶过,对岸如林的高层建筑中,作为地标的香港国际金融中心醒目地矗立,对照身边的闲适,让人简直不相信两个截然不同的环境就如此近地共存着。

同事有人在烧烤,有人闲聊,任苒对粤语只大致听得懂,碰到笑点反应滞后,参与不了聊天,便信步走到花园边,看着女主人种的玫瑰。

正好祁家骏打来电话问她回去的行程,她感叹:“这里实在太美了,碧水蓝天,空气又好,难怪上司情愿忍受台风侵袭时候的不便,坚持住这边,每天坐轮渡上班。”

祁家骏不以为然:“得了吧,你在澳洲待了三年,什么海景没看过,那边的安静宜居全球出了名,难道会被巴掌大的一个大屿山惊到?”

“不一样啊阿骏,想想看,隔这么一点距离,一边繁华到了极致,一边这么安静,完全是两个天地。人待的环境很影响心情的,我在中环工作,在上环居住,过了八个月,每天一睁眼睛看到的就是高楼大厦,路上满是急急忙忙好象要去冲锋陷阵的人流,站到这里,真有些像回到了在墨尔本的日子。”

提起墨尔本,祁家骏有些感慨,沉默一下,说:“你马上要回北京了,男朋友帮你找好房子没有?”

任苒含糊地说:“他最近公司很忙。”

“哪至于忙到这个地步?”

任苒不愿意谈这个话题,“我在网上已经看了好几处备选的房子,放心,我有在北京租房的经验,很容易找好的。”

“把行李收拾好,上飞机时记得带本书。”

她答应下来,放下手机,正准备回身去烧烤炉边,却猛然怔住,陈华正站在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像上次看到一样衣着休闲,米白的宽松衬衫加长裤、帆船鞋,非常适合这里的气氛。

她受惊不浅,想不通他怎么会如此神出鬼没,突然现身在她上司的家里,可是再一想,她从来也没能预料过他的行踪,从认识他开始,他每次出现都像一个纯粹的意外,以至于她在澳洲那几年,总恍惚觉得,会在某个转身的瞬间看到他。在无数次失望直到最后分手,那个希冀早已不复,他却现身了。

想到这里,她觉得实在有些讽刺意味。

陈华看着眼前的任苒,她的头发绑成马尾,穿着T恤、中裤,脚上是一双银灰色人字拖,完全不似上两次看到的严谨职业装束,显得出乎意料的年轻。

一如近三年前他在墨尔本看到的那个少女。

那时他隐姓瞒名,经过两年多的辛苦忙碌,顺利完成原始积累,并且进入了方兴未艾的商业地产开发,斩获颇丰。

他回了一趟Z市探视阔别已久的母亲陈珍珍,照例坐一坐便走,并不肯跟父亲碰面,出来以后,却还是忍不住去了Z大后门。

两年前他与任苒在这里分手,他向来没有故地重游抚今追昔的习惯,因此不能解释自己的这个举动,他只想,也许可以抽时间去H市的政法财经大学,看看那个害怕孤独、粘人、有时脆弱得可笑的女孩子现在怎么样了。不料刚动这个念头,他便与季方平面对面遇上了。

季方平脸色憔悴,在那所房子前徘徊,两人都有些意外,她告诉他,任世晏已经调回Z大任教,他们已经结婚了。

他想,恐怕任苒和父亲的关系再不可能缓和了,“那任苒呢,是不是还在原来的学校念书?”

季方平显然并不愿意谈及她,只简单地说:“她跟祁家骏一起去澳洲墨尔本Monash大学留学了。”

他要她的地址,季方平尽管惊讶,还是查了一下帮任世晏寄包裹的纪录,将地址给了他。

他上网搜索Monash大学以及墨尔本这个城市的新闻,意外看到了一篇关于留澳学生堕胎率偏高的报道,下面配发着任苒与祁家骏在妇科诊所前与抗议堕胎的示威人士面对面的照片。

他再查这张照片的原始出处和时间,心底顿时有说不出的滋味。隔了半个月,他拿到了新的身份资料和护照,临时决定去一趟澳洲。

当然,他已经毫无休息地紧张工作了两年多,享受一个假期很说得过去,但他一向不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他想,还是去看看她在异国生活得怎么样。

只是真正看到任苒那一刻,他发现,他比他愿意承认的,更为想念她。

他在那所房子的对面下出租车,正要走过去敲门,任苒已经开门走了出来,她当时穿着针织运动外套、牛仔裤加球鞋,标准的学生打扮,唯一不协调的是,她臂弯里抱着一个可爱的婴儿,紧接着,同样穿着牛仔裤的祁家骏走了出来,安放好婴儿座椅,他们上了那辆宝马。

他仍旧上了出租车,从他们的住处,一直跟着他们到了亚拉河畔,看着祁家骏将孩子接手抱过去,陪她逛维多利亚艺术中心市集,买下两顶滑稽的帽子,分别戴在她与那个婴儿的头上,然后找一个路人帮忙拍照。

她悄悄拿手比在祁家骏的脑后,笑得那样开心,笑容如同阳光一样明媚。

他们在河边晒太阳,小小的婴儿在他们中间爬行;等婴儿睡着,他们躺着聊天;他们坐上游轮,她低头亲吻宝宝;他们在他下榻的酒店前驻足,看着婴儿随着音乐摇头摆脑……

虽然做为父母来讲,祁家骏与她都显得太年轻,可仍然是非常标准的一家三口模样。

他生平头一次那样跟踪一个人。

她在将孩子放上车后婴儿座的那个瞬间,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动作停滞了一会儿,猛然转身看向他这边。

他走开了。

既然她已经有了一个看上去完美的生活,像分手时他嘱咐过的那样再与他无关,他想,他的选择只能是走开。

这一错身而过,便是三年。

他出现在Paul的房子里,当然是有备而来,可是此时看着她带着惊讶、防备的眼睛,她笔直站着,左手抚向右手肘,他清楚知道,她是在不自觉抚摸那里的一条伤痕。

他突然发现,在那样让阿邦转交二百万现金以后,他甚至根本不能亲自对她承认,我们经历了一个可笑的错误,离奇的误会。对不起,任苒,我们重新开始吧。

“玫瑰花很漂亮,Paul的太太不愧是园艺专家。”他淡淡地说,从她身边走过,向海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