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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正在此时,她的手机响起。这个音乐声盘旋在室内,让她清醒过来,她用尽全力摆头,挣脱了他的嘴唇,哑声说:“放开我,请……”

铃音继续响着,他轻轻松了她,她努力撑着,茫然四顾,找到手机放的位置,走过去拿起来一看,是祁家骏打来的。她顾不上说什么,走进卧室接听。

祁家骏那边并没放假,他告诉她,加班完毕后,他和肖钢还有其他几个同事一块儿吃了宵夜,然后聚在一起聊天看电视算是过节,现在他已经回房休息,一时睡不着,想到马上是国内的午夜了,于是给她打电话。

任苒终于让紊乱的呼吸节奏平缓下来。

“听到我这边鞭炮声了吗?”

“真热闹,我给家里也打打电话,敏仪告诉我,小宝已经敢自己去放鞭炮了,拦都拦不住。”他叮嘱她,“你不要一个人闷在家里,多出去走走。”

“我知道,我跟车友会的人约好了,明天开车出发,自驾去张家口塞北滑雪场滑雪。”

祁家骏笑了:“以前在Mt.buller(墨尔本附近的一个滑雪场),刚开始你跟敏仪摔得发誓再也不去了,后来到下午五点雪道要关闭了,你们还舍不得走。”

那是他们刚到澳洲的不久,祁家骏开车带她们去滑雪,后来三个人再也没有同行过,现在想起来,那样看不出什么忧虑的日子,显得十分遥远了。

她不愿意多想下去,“听说张家口有好几个滑雪场,还可以吃烤全羊,体会塞外风情,多过瘾。”

“那就好,戴好护目镜,玩得开心一点,一定要注意安全。”

通话结束,任苒心乱如麻,她放下手机,几乎想躲在卧室再不出去,却又不得不出去了。

她不看陈华:“陈总,时间不早了,请你……”

陈华走近她,她本能地退缩了一下,“请不要这样,不然我只好当你已经是在违背我的意愿,强加于我了。”

“你明明对我有感觉,何必非要抑制自己。”

“那是身体的本能反应,跟爱是两回事。”任苒疲惫地说,“你是男人,在我之前和之后都有女朋友,不必问我身体反应是什么吧。”

陈华几乎啼笑皆非:“刚才电话是祁家骏打来的吗?”

“对。”

陈华在她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静静看着她,“又是祁家骏。任苒,你还是一个固执的傻孩子。我不想看到你把自己陷在他的生活里,他可能给你带来的只是麻烦。如果他像他宣称的那么爱你,根本不应该有你在身边,却去跟别的女人结婚生孩子,然后带着一个已婚男人的身份,不停来招惹你。”

“陈总,你一向自负、强悍,能够完全按你的想法安排生活,做出判断没有任何犹疑,大概很容易忽略其他大部分人都是凡人,有时软弱,有时迷惑,会犯错误,会做傻事,会伤害自己的同时伤害别人,并不总是清楚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应该始终坚守的是什么。我跟阿骏,都是这样的凡人,让我们过自己的生活,不用你来费心批评。”

陈华苦笑,“只要一涉及到他,你的牺牲精神就占了上风,没法客观。”

任苒并不生气,也笑了:“我要怎么说,才能让你相信,我并不打算牺牲自己。牺牲精神很伟大,可有时候是一种强加于人的情感,我妈妈牺牲了她的生活,想成全一个幸福的家庭给我,我还是幻灭了,我为她的牺牲感到痛心、不值,如果可以重来,我情愿她活得自私一点。我永远爱我妈妈,不过,我不会走她的路。以后我会尽力做到不把我的感情强加给别人,也不接受别人的牺牲。”

“你爱祁家骏吗?”

“大概我们之间,不是你理解的那种爱。没错,我不怕对你承认,阿骏爱我,我也爱他,我们都对父亲失望,对未来恐惧,从我们还是两个孩子时候起,就已经相互依赖得太深,不可能放弃彼此了。”

“你甚至弄不清这究竟是爱还是亲情,就准备把自己的生活跟他联系到一起了。”

“我们没谈到那些。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但有一点,我很清楚,他是我生活中最重要的人,我不会伤害他的感情。仅仅只冲这一点,我也不可能跟你在一起。”

陈华不能置信地看着她:“你就因为这个原因,不打算给我任何机会。”

任苒看着他,没有一丝闪避:“你看,你不能忍受这个,对不对?下次千万别跟一个女人说,你不在乎她爱不爱你,只要让你爱她就好。爱是一种需要得到回报的感情,没有人能够独自一个人不停地爱下去。尤其你这么自负的男人,对于感情的要求更高,我早就不是那个能够不顾一切爱你的小女孩了。”

这时窗外的鞭炮声骤然开始如雷鸣般响起,烟花礼炮将天空印得通明。任苒看看窗外,平静地说:“雪下得小多了,陈总,早点回家休息,小心驾驶。”

陈华站到楼下,正值午夜时分,整个北京城笼罩在了铺天盖地的鞭炮声中,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仰头看去,暗沉的夜空流光溢彩,大团大团的烟花一刻不停地升腾盛放着。

这样的情景,让他想起了世纪之交的广州。

那个时候他好不容易从北京脱身,坐晚班飞机,正赶上市民在珠江畔自发的狂欢。他并无驻足旁观的兴致,下车后径直走进公寓,拿钥匙开门,却发现电视开着,荧光一明一暗之间,映照出躺在沙发上的那个女孩子。

他站在门边,十分意外。

半个月前,他将地址给了专程赴京找他的任世晏。他想,她应该早就随父亲回家了,没想到她仍在这里。

他走过去,蹲到沙发前,只见她搂着抱枕,苍白瘦弱地蜷缩成一团,眉目扭曲着,陷在恶梦之中,喃喃叫着妈妈。

他头一次意识到,她比他想象的更坚持、更执着。

他们见面的第一天,他就见证了她从天堂跌落到现实之中,在他怀里哭得伤心欲绝;

她向他披露她初萌的心动,那样胆怯,却又那样勇敢坦白,让他不由自主有微妙的心动;

在他最潦倒的时候,她投入他的怀抱;

她坚持陪在他身边,终于突破了他所有的冷静自制;

她给他最大的意外,将所有的钱留给他,没要一个承诺地离开。

他一直做的,不过是享受她的爱。

甚至他在澳洲的那个误会,都来得那么自私。

表面上看,他不想扰乱她的生活,断然转身走开;实际上,他不能忍受的是,在他已经将她的爱看得理所当然以后,却突然被她遗忘——这是他无法对她解释的部分。

这样从情感上依赖一个女孩子,让他有隐隐的不安。他想,如果她已经选择了另一个男人,那么,他也可以做到淡漠。

可是她已经占据他的心太多。

从最不受他意志控制的睡眠开始,一直到他的记忆。

那些相处留下的点滴细节,以隐秘的方式存在于心底,一经唤起,便悄然浮上心头。

他意识到,他拒绝展现在别人面前的一面,其实早就被她洞悉、接受。

她抚慰的,绝不仅仅是他因潜在焦虑而无法沉稳的睡眠。

然而他无视那一切,仍然傲慢自负地分析她的情感,将她对他的爱归之于盲目崇拜。

他以为他看透了一个异想天开小女孩的冲动,纵容她享受一个假期无妨。

只到分开以后,他才知道,付出那样的热情,需要多少决心和爱。

表面上看,那段关系是他掌握着主动,而实际上,一直是她比他勇敢、坚定。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独自寂寞地想念他,等待他;在他回过头来时,她的爱耗尽,开始一点一点遗忘他了。

六年过去了,她再没有在他面前流露出从前那样的脆弱。

正如她看着他的眼睛坦白承认的那样,她再不是那个不计后果直奔他而去的小女孩。

他已经永远失去了她吗?

寒风裹着烟花纸屑,混杂着小雪从天空飘洒而下。

不知过了多久,鞭炮声终于慢慢由密集变得稀稀拉拉,守岁的市民开始入睡,他一直注视着的那个房间也熄了灯。

他依然伫立在原处。

任苒站在黑暗的卧室中,撩开一点窗帘,看着楼下那个高大笔直的身影。

那是她曾不可理喻地深爱过的男人。

她扑向他,如同飞蛾扑火,扑向一种神秘的宿命。

飞蛾不能抗拒火焰的吸引力,带着盲目的决心飞去,最终折损了它的翅膀;

火焰不能抗拒飞蛾扑来的决心,于相遇交融的瞬间,燃烧闪亮得异乎寻常。

没人能在时间的川流里止步,不知不觉之间,她已经是一个谨慎的成年人,再没有扑火的勇气,却不后悔曾经历过那样忘我的爱情。

烟花如昼的北京,正由喧嚣一点点进入沉寂之中,远远近近,一家又一家灯光熄灭,只余路灯昏黄的微光,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在雪地上。

她慢慢放下了窗帘,在心里对他说:再见。

时光荏苒而过,留下所有无法磨灭的回忆:曾经刻骨铭心的痛苦,曾经忘情沉溺的幸福,都是他们共同的经历。

她不怀疑他对她说重新开始的诚意。

只是,别后沧海,他们终于错过了彼此。

她想,她不顾一切的爱,也在那个骄傲冷漠的男人心里留下了印迹。对于她少女时期的痴恋来讲,这似乎是一个不算遗憾的结局。

蓦然回首,灯火已阑珊,而明天,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