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撤退,又像是逃亡,因为不断的有士兵逃跑,到达沐阳的时候只剩三百多人了。我站在高处回望这支并不整齐的队伍,假装很满意的样子,嘴里还发出“嗯”的声音,韩世忠骑马经过,实际上我正是表演给他看,他果然上当了,问我:你嗯什么?
我说:您可知道什么叫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是现在这个样子,您,堂堂一个新任节度使,手下居然没有兵。
他说:等我到了沐阳,再拉出一支队伍,我让每个人都打你一耳光,你的脸能肿到东京你信不信。
我砸吧了一声嘴,说:韩将军何不亲自率兵打回东京?您打我,岂不是亲者痛仇者恨?
韩世忠说: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凑到他马下,抬起头说:韩将军拥兵自重,您的军,不属禁军,不属厢军,几乎就是您自己的私军,连私军都能跑剩三百人,您觉得我大宋江山还能夺回来吗?
韩世忠低下头盯着我:有没有人说过你聒噪。
我说:有啊。
我朝右边报了报拳:我们狄大人和您一样的评价。
韩世忠说:你这样很让人讨厌。
他拍马向前,边催马边喊:云礼,跟上!
我紧跑两步追上了他。问:什么?
他又打了两下马鞭,拉下我一段距离:跟上!
我才明白他是戏弄我,确切的说是报复我,我冲他喊:就算你再拉出一万人,你也是回不去封地的节度使!
他要失望了。他所有的如意算盘都打空了。因为我们看见了沐阳城,确切的说,我们看见了一座……空城。
城门洞开,只有寥寥的几个百姓,一个军士都没有,哪怕守城的,盘查的,一个都没有。韩世忠意识到不对,催马先跑了过去,马蹄敲着城砖,在城门发出咯噔咯噔的回音,他进了城门,又调转马头回来,苦着一张脸看着逐渐走近的我。
我说:韩将军还没有瞧出来,空城,空城了。
韩世忠说:我知道是空城。我想知道为何是空城。
我说:那你得问父母官。
韩世忠心领神会,打马直奔县衙。
进城之后我安排了军士先守住城,剩下的人就地休息。我走到县衙的时候,韩世忠正郁闷的坐在台阶上休息,一张苦瓜脸的看着我。
我说:也没人?
韩世忠说:没人。
我说:那我猜一下,这座城能搬走的都被搬走了,莫非遭了金人劫掠?
韩世忠说:哪来的金人。
我说:也是,金人哪能劫掠的这么干净。
正说着,走来一位背柴的老者,我赶忙迎上去,拦住他,作揖问:老先生,请问这城里人都去了哪里?
老者把柴放下,打量我一下,又打量了韩世忠一下:宋人?
我说:是。
老者说:你们没接到撤退的命令吗?
韩世忠惊讶的问:撤退?什么撤退能撤的这么干净?
老者说:汪大人过路到这里,说这是大宋粮仓,不能留给敌军,要坚壁清野,把全城军民都撤到南方了。
韩世忠顺口问:哪个汪大人?
我在旁边说:除了汪伯彦,还能有哪个汪大人有如此大的能量?而且我猜,是皇帝下的令,汪伯彦传达罢了。
韩世忠张大了嘴,反应了一会儿,不可置信的问:包括粮草?
我说:你这不是费话,人都走光了,留下粮草做什么?资敌吗?
老者说:你们呀,要走就快走吧,这城里什么都没了。
我问:老先生你怎么不走啊。
老者说:我年纪大了,走不动了,不走了,这儿才是家。
我哑然,韩世忠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的说:怎么办,怎么办。
我辞了老者,幸灾乐祸的看着他,说:韩将军可知什么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韩世忠没好气的冲我喊:滚!
韩世忠上马朝城门奔去,一会又带一队军士回来,他在马上下命令:搜,把府衙搜个底朝天,也要搜出点粮食来!
我凑过去腆着脸说:我猜您呀,是一粒粮食也搜不到。
韩世忠说:如果没有粮,明天就要饿肚子。
我说:您搜错了地方。
韩世忠瞪大了眼睛:那应该搜哪里?
我抚着他的马鬃,故意不看他:城中大户的地窑里应该藏着点什么吧?
韩世忠俯下身跟我说:这是劫民!
我说:谁知道是你劫的,还是金人劫的。
韩世忠说:金人如果不来呢?
我说:那你就饿着他们。
我用手指着忙碌的士兵。
韩世忠愣了一会儿,五味杂陈的望了望县衙,下了命令:砸富户的门,进去搜粮食!只许拿粮,不许拿细软!
军士们一哄而散,三五十人的搜粮小队很快变成了三百多人的哄抢行为,每一个韩世忠带过来的兵都在砸门,所有城中看着有钱或者疑似有钱的人家都被闯进去劫掠,根本约束不住,除了韩世忠,也没有人去约束。
我懒洋洋的倚在一块石头上晒太阳,韩世忠纵马绕了我几圈,恶狠狠的用马鞭抽在我脑袋旁边的石头上,响亮的声音震的我头皮发麻,耳朵一阵哄鸣。
韩世忠怒气冲冲的喊:你出的好主意!
我抬起眼皮:你是放他们劫掠,还是逼他们哗变劫掠?
韩世忠问:什么意思。
我说:反正是吃不上饭,吃不上饭就会饿死,几百个正值壮年的人,你会相信他们什么都不干,就这样坐着,饿死?
韩世忠说:我的兵!一向与民秋毫无犯!如若犯戒,军法从事!
我坐起来说:当兵的人,扁担长的字认得两根,你以为他们会有忠君爱国的思想?只有你们这些读书人才忠君爱国,当兵的,有饭吃,有饷领,农民失了地,不当兵就当匪,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你跟他们谈忠君,他先要问问你当今圣上是谁,你跟他们讲爱国,他连县城都没去过,爱的哪一国。
韩世忠说:你唠唠叨叨说了一大堆,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我滑下石头抬起头盯着他:你的兵和别的将军的兵不一样,是因为你体恤下士,与兵同甘共苦,他们敬佩你的为人。虽然他们不懂是非大道理,但还是讲究一个义字。你纵容他们劫掠,他们会感激你。你一定要秋毫无犯饿死他们,他们也一定会哗变,义和死,如果让你选,你选什么?
韩世忠怒甩了马鞭说:妖言,我当初就不该收容你。我现在就去军法处置带头劫掠的人。
他拍马就走,我在后面喊:会哗变的!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