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的气息开始在军民之中蔓延。从来与金人作战败多胜少,上一次济南保卫战虽胜,却是险中求胜,这次金人卷土复来,带来了让汉人闻风丧胆的铁浮屠,彻底击溃了我们的临战之心。
在客栈中,赵构与狄风正在吵架。
“打不过就快点撤!”赵构吼道,“去淮河以南,去长江以南,总比守在这里送死好!”
狄风说:臣以为当坚守此城,避免宗泽大将军腹背受敌,假以时日,义兵定会前来增援,金人不可能长时间围城!
赵构说:不等义兵来城就破了!你不是没见过金人攻城手段!宗泽守不住也会撤!东京南京守不住就不要了!以后再夺回来!
狄风激动的说:陛下,东京乃我大宋统治之根本,皇城所在,民心所向,南京为我大宋建国之根本,虽说从宋州改名南京,但太祖发迹于此,国祚以宋州的宋为名,如若丢失,会寒了天下军民的心,无异于亡国!
赵构吼道:你大胆,朕命你现在就撤退!圣意不可违!
这时呼延鸿风风火火跑进来,看到赵构愣了一下,说:陛下,狄将军,接斥候来报,完颜宗弼率军增援,已经在城南十里下寨了。
赵构瘫坐在椅子上:兀术来了。如何是好。
良久他虚弱的挥挥手说:你们都出去吧,让朕一个人静一静。
狄风和呼延鸿退出房间,我在院子里笑着看他们,轻声说:我宋人的骨气,从上到下都没啦……没啦。
狄风狠狠的给了我一巴掌:固防!固防!
这一巴掌力道极大,打的我眼冒金星,眼泪差点飞出来。
我领着手下把脚踏弩安置到城墙上,呼延鸿正组织百姓制造投石机,关胜带领军士拆城中无人居住的空房子,收集石块木料,狄风又在怒气冲冲的找刘豫要人。
狄风怒道:你儿子第一个逃跑,致使我军士气消沉最终溃败,我现在就是来执行军法的!
刘豫谗笑道:莫说犬子不归将军管制,你的禁军,我的厢军,犬子的乡兵本就是各自为战,联手抗敌,自知会败,撤退以保存实力,乃兵法中的走为上,怎能说是逃跑。
狄风更生气,几乎是吼的:战场之上只有一个主帅!只有我死了他才能自主决断!我可以在阵中斩了他!军法处置已经是很给你面子了!
刘豫也怒道:你近万人在我济南城吃住用度哪一项不是我济南百姓供养!刚到济南你们便打残我侄儿,然后越狱,现在要无故处置我儿子,老夫必不肯答应!来人,送客!
几个仆人进来,虎视眈眈的看着狄风,狄风气的说话都不连贯:好……好……等本将击退金军。再来与你算帐!
我倚在城墙上,跟一群乡兵胡扯闲天,他们的盔甲各式各样,有朝廷发的,有自己制的,有抢土匪的,就是没有金兵的,以他们滑头又怕死的性情来看,他们穿上了尽一切可能得到的护甲,说明他们不曾与金人交过手,关于金人的印象只是由已经流亡的辽国传过来的一句话: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我像一个说书人,拿着那个架势说:满万不可敌这话是谁说的呢,就是大圣大明天皇帝辽太祖耶律阿保机,说这个耶律阿保机吧,勇猛无敌,统一契丹各部,又东征西讨,平定周围部落,只在一个部落吃过亏,是哪呢,就是女真,当时女真只有一万多人,就这一万多人打的阿保机二三十万人连连败退,最后没办法了,只能招抚……后来又是谁说了呢,就是倒霉的辽天祚帝耶律延禧,这个耶律延禧吧,荒淫无道,吃喝玩乐,堪称一代亡国之君,被金人打的是屁滚尿流,他就跑啊,金人就追啊,最后只剩一座城池,一万人了,就这一万人,居然打的我十万大宋将士……
说到这儿,我忽然感到无限悲凉,住口沉默了。一个乡兵忍不住问:金人为什么这么厉害。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里没有害怕,只有好奇,事不关己又想知道来龙去脉的好奇。
我说:这金人啊,只有骑兵,没有步兵,说骑兵速度快,又精于骑射冲锋,步兵根本抵挡不住。金人骑兵有轻骑兵,又称游骑兵,又称拐子马,为什么叫拐子马呢,你步兵方阵防他吧,他就射你,你追他吧,他就跑,你累成狗屁也追不上,他又拐回来射你,你跑吧,他拿长枪捅你。这金人还有重骑兵,号铁浮屠,屠杀的屠,你坚守吧,他下马砍你,你砍不动他,你跑吧,他上马砍你,你又跑不过他……
那个乡兵又问:我不信,他们有步兵。
我掐住他的脖子,强行把他拽到我面前,跟他说:你也是步兵。金人没有步兵,是因为女真人没步兵,步兵是投降的契丹人与汉人,将来还可能有你。
那人把我手挣开,缩回去说:我不要。等仗打完了我还要回去种地。
我说:打完?一时半会儿打不完喽……
狄风一巴掌拍在我头上:妖言惑众,有这闲时间跟我去城中一趟。
我追上他问:干什么。
狄风说:听说金人射进来劝降书。
我便不说话,紧紧跟着他。
少顷我们便到了金人射书的地方,早有军士守候在这里,是一间民房,房顶战鼓一样大的破洞,屋内一片狼藉,一枚石弹正位于中间。
狄风问:劝降书呢?
一个军士答到:被刘豫刘大人那边捡去了。
我看着这个大洞问:金人用投石机送书信?
军士答道:许是怕弓射进来不被发现。
我摇摇头,说:金人果然耿直,和呼延鸿一样。
狄风冷眼看着我:你的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我摊手说:我说的也不是笑话啊。
军士说:城内谣传,只要献城,金人不会伤百姓性命。
狄风说:不理就是。
军士说:不得不理,已经有小股厢军溜出去投降了。
狄风说:再探。
军士说:遵命。便转身大踏步走了。
狄风跟我说:走,去找刘豫。
这时门外传出一个声音:是谁要找我呀。
刘豫跨步走进屋子,背着手,看了看房顶的洞,又围着砸下来的瓦砾转了一圈,说:可惜了,可惜了。
狄风问:可惜什么。
刘豫说:可惜这房子。
狄风问:单是这房子吗?劝降书呢?
刘豫拱手说:老夫已经烧掉了。金人太过狂妄,以为我们断然守不住济南,我已命犬子亲守东门,关胜在城内负责统筹后勤,你我虽有争执,都是为大宋江山,还望狄大人不计前嫌,与老夫联手,守住此城。
狄风说:那是自然。
刘豫说:政务繁忙,老夫告辞。
狄风说:不送。
刘豫前脚出去,我们后脚出去,他往城内,我们背身去城外,我跟狄风说:这老狐狸怎的突然忠君爱国了?
狄风说:总归是好事。
我说:我怕他给我们使诈,不会是想独自跑掉吧?
狄风说:那我会命呼延鸿抓他回来,砍了他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