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灯火通明。我和呼延鸿在客栈大堂守夜,客栈老板送了两碟酒菜,我们都没有动,只是坐着发呆。我眼看着老板温的酒从冒着热气到凉了下去,老板过来问:给两位将军再换一杯?我说不用,下去吧,老板也没再管,转身回了柜台。
济南城被围困这几日,粮食逐渐捉襟见肘,金军反而有坚持对抗下去的决心,并不急于攻城。
“看来河北与东京已经全面沦陷了”我感慨,“否则金人不会是这种稳如泰山的打法。”
呼延鸿冷冷的看我一眼,伸手去整理他的绷带,力图让这些布更平展一点:我还是相信宗泽大将军有能力力挽狂澜。
这时,我们听到远处传来金铁撞击声,马嘶声,呼喊声,像是在城内的某处发生了械斗,我抓起刀说:我出去看看。
还没等我行动,客栈大门就被撞开了,县丞气喘吁吁的说:刘豫反了!开城门迎进来金兵,济南失守,你们快跑!快跑!!!
我对呼延鸿说:快通知狄将军!
我上前两步想扶住县丞,他却身子一歪趴在地上死了,背上插着三支箭,显然他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强撑着来给我们报信的。外面的嘈杂声越来越近,夹杂着“快点”“别让他们跑了”“一个也别放过”的呼喊。客栈老板跑出来说:后院,跳窗,跳窗。然后老板兀自从大门跑了,却刚一出门就被弓箭射倒。
我赶去后院,和拿着刀出来的狄风正撞满怀,我说,来不及了,跳窗,我们便往赵构房间赶,一推门,赵构正慌乱的在房间里团团转,看见狄风问:这可如何是好。
狄风没说话,上前把窗子打开,朝下望了望,把桌子拉到窗户前,说:陛下,臣先跳,您再跳。
说完他就跳了下去,在外面准备接应赵构。这时金兵已经杀到院子里,我和呼延鸿出门与他们战作一团,混乱中赵构也跳了窗,我看到他跳下去,拉呼延鸿进屋,说:跳。然后我也跳了出去,呼延鸿守着窗子没有回头,喊:你们先走,我拖住他们。
狄风喊:快出来!
呼延鸿喊:原谅我再不能为大宋尽忠!
他刚喊完。就被几支箭洞穿了身体,我急的眼泪都出来了,吼着要回去救他,狄风一把拉住我就跑,赵构紧随其后,我回头看屋里的影子投出来,呼延鸿仍在奋力相搏,最终他被一柄长枪洞穿,倒了下去,金兵开始跳窗追我们。
客栈后面是一条长长的巷子,与其它巷子四通八达的连在一起,我们三个人急奔,从巷子口出来,发现前面是一队金兵,赶紧缩回去,金兵也发现了我们,呼喊着追过来,我们又选了另一条巷子钻出去,又是一队金兵,似乎金兵无处不在,已经占领了济南城的各个角落。
狄风一咬牙,说:杀出去!
我们两个人护着赵构就往外突,阻拦的金兵都做了刀下鬼,但没想到金兵越杀越多,从四面八方赶过来,把我们团团围住。
狄风说:陛下,今日可能难逃一死,臣定为大宋多杀金贼,战至最后一刻。
赵构说:我是大宋高宗,我不能死,投降还可以活。
我说:大宋高宗已经南渡淮河了,您说出来也得有人信。
赵构黯然了:若如此,朕与二位卿家战个痛快。
说完他从地上捡起一把刀:朕登基以前,在众皇子中武力也是第一名,因此才被父皇寄予希望,领了天下兵马大元帅一职,今日让你们看看,皇家也是出豪杰的。
我们三个对视一笑,大吼一声开始突围。三个破釜沉舟的临死之人,爆发出的战斗力非常强悍,纵使金兵数十倍于我们,也没有占到便宜,我们身上,脸上,刀上都是血迹,已经快分不出你我。但金兵亦有增无减,看来今天是在劫难逃了,只寄希望于多杀一个是一个。
我的刀砍卷了刃,趁一个金兵挥刀砍时侧身躲开,夺了他的兵器,转身一刀把他胳膊劈断。赵构稍弱,但狄风一直顾着他,倒也没吃什么亏。
正斗着,一队宋军从外围杀入战局,领头的正是关胜。他骑着马,一柄大刀舞得风生水起,很快就帮我们解了围,把这批金兵杀尽。关胜领的兵,不过数十人,狄风问:我们的兵呢。
关胜说:刘豫与金贼里应外合,禁军没有防备,全军覆没了。
狄风一惊,身形晃了晃,差点没倒下。他喃喃自语:真的没了吗?全军覆没了?
远处又一股金军杀到,关胜把马缰递给狄风:将军快走,出了城门,往东三里地,清风岗往南就是官道。
狄风缓过来,把赵构扶上马,说:我们一起走。
关胜说:我能拖他们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之后,他们想追也追不上了。
说完他就领着他的兵义无反顾的迎着金军走去。
狄风喊:谢关将军救命之恩,狄某将来一定为你报仇!
关胜头也不回:记住!我是汉寿亭侯关云长后人!我未给先祖丢脸!
眼泪早已模糊了我的脸,我哽咽到说不出话。狄风护着赵构一路狂奔,我在后面断后,关胜果然厉害,再没有一个兵跨过他,出现在我们视野里,我们一口气跑到官道上,半夜的官道,宁静详和。
我们活过来了。我们失去了呼延鸿,这个与我们同生共死大小数十仗打过来的兄弟。也失去了关胜,这个武力超群义薄云天的忠良之后。我们还失去了所有的袍泽弟兄,来时一万人,去时只三个,我们一无所有了。我坐在一块石头上抱头痛哭,赵构立于马前叹气,狄风沉默了一会儿,说:事已至此,只能接受。云礼,你往东京方向去,联络宗泽宗大将军,告知他皇上无忧,必要时可留下协助军务。我带皇上快马加鞭,去追赶龙辇。我们没时间难过,军人生来就是为了赴死。
我说,遵命。然后我站起来向赵构鞠了一躬,又向狄风鞠了一躬,便与他们分道扬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