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了城先往南,后复东。脚力再快也只是脚力,星夜兼程走了两天,到达淮阳军的时候病倒了。淮阳军是一座小城池,比当年我与狄风认识时的五马山寨还要小,我到时守军正忙着撤离,我病倒第三天,这儿就变成了一座空城。
没想到,第五天我不只等来了韩世忠,还等来了皇上的使臣。
官府撤退之后,我以狄风禁军秉义郎的身份组织了不愿意退走的数十团练,占据了县衙暂时维持城防治安,早上大夫刚刚给我把完脉,叮嘱我多些休息以后,韩世忠便率军进了城,他原本是要拜访县丞,待看到我时不禁哑然失笑:怎的是云将军?
我努力挣起身体来坐着,苦笑一声:能跑的动的都跑了,剩下跑不动的,鸠占鹊巢。
韩世忠说:病的如何?
我说:风寒体虚,一路劳顿累的,休息两日便好。韩将军如何这么快就到了。
韩世忠说:我精选了两千军士,日夜兼程,打算在此休整一下,南下扬州。
我问:为何要去扬州。
韩世忠说:探子回报,皇上在扬州,我们能得到的消息,金人一定也能得到,我怕他们会直取扬州。
我说:徐州城为国死节的知州王复,料定金人会东取沐阳,我正要往那边赶。
正说着,一名军士禀报,说皇上的使臣到了。
我顾不上病,连忙下床,与韩世忠出门跪下迎旨,一名内侍官轻飘飘的走过来,说:韩世忠将军听旨!
韩世忠低头。
内侍官清一清嗓子,打开圣旨念:门下,嘉州防御使韩世忠,鉴:良臣自征讨夏国参军,屡立奇功,为大宋尽职尽责,特赐鄜延路副总管,加平寇左将军,故兹诏事,想宜知悉。
内侍官合上圣旨,对韩世忠说:恭喜韩大人,接旨吧。
韩世忠起身把圣旨接了,内侍官说:还有圣上手谕一封,请韩大人过目。
说完从袖出取出火油封好的书信一份交与韩世忠,口说告辞。
韩世忠说:公公请移步稍做休息,我这就去准备宴席。
内侍官说:不了,还要回去给圣上复命,怕圣上等的急了。
内侍官走了以后,我从地上爬起来,慢慢的回屋。韩世忠看完信,黑着脸走进来,把信拍在桌上,口中念着:糊涂!糊涂!
他的表现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咳嗽两声,说:写了什么?
韩世忠把信丢过来,我打开看,韩世忠说:念!念给我听!
我看完信,跟他说:打脸啊。
韩世忠怒道:念!
于是我读:韩将军亲启……
韩世忠把桌上的茶杯盖丢到床上,正砸我腿上:前面不用念!
我读:朕自应天府登基以来,未有一曰安宁,半年有余,巡行了千里江山……
我说:这皇帝把南逃说的这么冠冕堂皇也是没谁了。
韩世忠冷冷的说:没有接触敌军,怎能算逃,就是转移。
我读:金人派来使臣和议,朕深以为然,朕初登大宝时派出的和议使臣,南下徐州时派出的和议使臣,金国都放回来了,可见是真心和议了……
我把信合上,说:这皇帝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抵抗,你们倒好,一个一个拥兵自重,还连连吃败仗,把皇帝的和议资本都打没了。
韩世忠脸色更难看了:打没了还有什么谈的必要,打没了还谈什么,我大宋还有千里山河万万臣民,早晚一天会打回去!接着念!
于是我又读:朕命你就地坚守,阻金军南下,为和议创造有利条件,切记不可激怒金军,酿成大错。
韩世忠跳起来,两步奔过来抓住我的衣领:你告诉我,什么叫不可激怒金军!
我把他的手挣开,说:我是病人!病人!
韩世忠松开手,问:什么是大错!大错!
我说:不就是,拒敌不交战么。
韩世忠坐回椅子,有气无力的说:我只有两千军士了。
我说:那就退啊。我就不明白,鄜延路在陕.西,就算没有被金人攻占,也与中原割裂了,哪怕你们西路军还在抵抗,陷落也是早晚的事。那么,你这个副总管,到底是升官了,还是一纸空口承诺,难不成还真让你回鄜延路,和小小的夏国再去争那百里荒地?
韩世忠说:赵构越来越像徽宗了。
然后韩世忠站起来往外走,我问:你去干嘛。
韩世忠头也不回:给你找大夫!
我说:我请过大夫了!
韩世忠说:找更好的大夫,把你治好。做我的前军!
我说:送死的事我不干!
韩世忠没再理我,兀自出门了。
两天之后,金军来袭。
这一次金军遮天蔽日,比之前在徐州见到的还要多,我伏在城头跟韩世忠说:不对呀。
韩世忠问:有什么不对。
我说:比上次遭遇他们,兵力多了至少一倍。
韩世忠望了一下,说:至少有四五万之众吧。
我问他:骑兵至少一万人,这仗怎么打。
韩世忠说:那也要打,我早已抱了赴死之心。
一场毫无悬念的仗,金人的第一次攻城,就消耗了我们十分之一的兵力,他们分成了五部分,轮番上阵,根本不给我们喘息的机会,从清晨到日暮,我累的胳膊都抬不起来,身边上只有四五百人了,金军埋锅造饭的间隙性我们得以稍作喘息。
韩世忠倚在城墙上,气喘吁吁的跟我说:最多一柱香的时间,他们就会攻上来,我们招架不住了。
我问:所以呢?韩将军意欲何为。
韩世忠说:撤,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将来整军再战,不能这样毫无意义的送死。
我说:赞同。
我们吩咐军士多燃火把,在城中各处插满,以做疑兵,使金人以为我们还有很多生力军在布防,然后打开东城门,悄悄的出了城。
四百多人虽然不算少,但隐藏在夜幕中,一会儿便失去了踪影。
我跟着韩世忠一路小跑,虽是撤退,又叫逃亡,但我还是嘴碎的要抱怨:为什么你骑马我们步行。
韩世忠一脸嫌弃的看着我说:因为只有一匹马。
我死皮赖脸又问:为什么只有一匹马。
韩世忠翻身下马,拦住我说:我告诉你为什么。因为你们的徽宗丢了河北的六百里江山,丢了我大宋所有的养马之地,你们的钦宗把河南的马都搜集起来赔给了金人,导泱泱大宋无马可骑!
我抗议又带有嘲弄的说:也是你的徽宗钦宗。
韩世忠后退一步,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我说:非议二圣,治你诛九族的罪。
我惊讶于他的胡搅蛮缠的功力,说:韩将军真是另我刮目相看。请韩将军告诉我,我们去向何处。
韩世忠举起手来,指着前方说:沐阳。沐阳有粮草。有粮就能再拉起一支队伍。
然后他拉住身边正在行进的一个兵:找两个你熟识的结伴,去扬州禀报陛下我们的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