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趴在赞皇城外的山头上,与斥候营秉义郎呼延鸿一起。呼延鸿生的一副五短身材,但很精壮,像是练家子,有股说不出的蛮横之气。我们观察城内动静,并将敌力部署画在地图上。
呼延鸿说:城外六千,城内四千,我们要突袭,就要避免被人包了饺子。
我说:承蒙关照,在下从来没想被人包饺子。
呼延鸿很奇怪的看着我说:你是怎么一路溃败一路逃脱的?
我知道他在嘲笑我们的溃逃,没好气的说:个子高,跑的快,咱俩要被金兵追,我跑的比你快。
呼延鸿说:我不跑,我留下来杀贼。
我心想真是一个无趣的人啊,又对这个人多了一些敬佩,便说:先察敌情吧。
呼延鸿说:金贼打仗是好手,但守城真是外行。这么居高临下的战略要地,也不说派人把守。
我说:你以为他们会驻守在这里?或许明天就开拔,去攻打邢州了。
呼延鸿说:幸好幸好,我们今晚就偷袭。
我说:他们城墙守卫很松懈,偷袭不是问题,怎么阻止城外增援才是问题。
呼延鸿说:好办,把城门堵上啊。
我说:那就守城?
呼延鸿说:那就守城。
还真是耿直的一个人啊。
入夜时分,我们返回了山寨,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山寨只燃了寥寥无几的火把,勉强能看清人影,狄风精挑细选的500精锐脱去了战袍,只穿黑锦夜行衣,列队而站,肃穆无声。
狄风接过我们的草图,凑在火把下看了一会儿,三步两步跃上高台:今日一战,是必死之战,诸位都是随我一起沙场百战的好手,话不多说,前锋进城后,先开城门,然后闭城死守,要与金贼巷战,只有巷战才能一当十十当百,金贼多携长枪,巷战中最前的兄弟,要不惜一死扑在枪上,为后面的兄弟创造近身机会,只要近了身,金贼就不是我们百斩刀的对手。军人何惧一死,待戳尽此城金贼,我定率众以酒祭祀!
随后他大手一挥:出发!
我很奇怪这一队人,在行进过程中都不发出声音,除了脚步声和偶尔的兵器撞击声,便是路边小虫子的叫声。以前我在的保塞军,行军时热闹的不得了,有讲传说故事的,有攀老乡的,有畅想未来生活的,等等不一而足。我心想,这可能是他们敢偷袭金营的原因吧,纪律严明,战斗力自然上一个档次。
我与呼延鸿编入前锋,是九死一生的角色。前锋一共20人,现在都在城墙下,借着月色观察城上巡逻队投下的影子。待影子从视线中消失的时候,我们抛出手中的飞爪,勾住城垛,手脚并用往上爬。
城墙不高,只三十尺。赞皇城无论如何都算是一座小的城池,我的历次屯驻与战斗,都没在这么小的城池待过。我一边爬一边跟呼延鸿轻声说:我猜他们也不想在这里,明天一定开拔,这城太小了入不了金人的眼。
呼延鸿说:你闭嘴。
于是我闭了嘴,狠狠瞪他一眼。也不知他看没看见。
很快我们到达城墙。金军守备果然松懈,他们做梦也不会料到会有汉人来袭。在夜色的掩护下我们交替行进,从爬上城墙到爬下城墙均毫无阻拦,不同的是爬上时用飞爪,爬下时走城梯。解决了两个守城门的士兵后,我们悄悄把城门打开,古老的门轴发出嘎呀一声的动静,我拉开城门的手忍不住停了。声音在黑夜中的动静尤其大,很快就招来了好奇的人。
一个金兵出现在我们视野中,睡眼惺忪的往城门看。然后他和我们都愣住了。
金兵刚想转身逃跑,从门缝挤进来的狄风手一抬,一枚手弩悄无声息的没入他的脖颈,他直挺挺的倒下了,喉咙间发出咯咯的声音。狄风看看我,说:想什么,还不快开门。
真是好奇害死猫。我看了一眼倒霉的金兵,他脖颈处仍在流血,把脑后一片的城砖都洇湿了。
我们又把城门开大一点,余下的人纷纷而入,500人虽然不少,但也没挤满瓫城,待把门闭锁后,我们留了100人守门防止金人突围,余下的悄悄的摸进内城。
金军的帐篷扎在内城街上,我们近到能听到呼噜声才动手,狄风燃起火把,朝最近的帐篷扔过去,大喊一声:杀!
火光中的我们犹如鬼魅一般杀出,金人完全猝不及防。
明显是一边倒的形势,金军一边穿衣服一边被追杀,顿时间人仰马翻乱做一团,我们在火光中有条不紊的砍杀,反应过来的金军开始组织防御,逐渐的把我们分割开,我同几十个兄弟且战且退,退到了巷子。
要巷战。狄风一开始就部署了。400人对4000人,真正的以一当十。进入巷子后,金军如潮水般涌入,我身旁的兄弟大喊着冲了上去,瞬间被几柄长枪钉上,但也迟缓了长枪的攻击余地,我欺身上前,两大步跨到金军旁边,他们的长枪撤不回来,兵器就木棍不如,我抬手就将最近的两个人砍翻,又跨一步往人群中钻去。砍人不砍枪,我心里很明白,把长枪砍成短棍后,我很可能会被短棍又怼回长枪攻击范围。前面的金军想回撤给长枪留足空间,后面的金军又不停向前,于是巷子成了单方的杀戮,直杀到他们四散而逃。
嘶嘶嘶……一枚火箭当空升起,在天上绽放成一朵明亮的烟花。
“杀向火箭发射处!”狄风挥着刀,领着他的部众往大营方向杀去。
城外的军队在调动,不出半个时辰便会杀到城下,我们必须速战速决。城内的金军已经被天降神兵杀破了胆,我很快又与狄风汇合了。
我们对面是严阵以待的数百金军,军容整齐,似乎丝毫不受我们影响,为首一将骑于马上,手持长刀,指向我们说:何处小贼,报上名来!
狄风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越笑调门越高,我甚至怀疑他有断气的风险,他笑的时间太长,不止我们莫名其妙,金军也莫名其妙,金军将领把刀横握,冷眼看着他,突然狄风不笑了,一抬胳膊,又是手弩,一箭正中眉心,金军将领摔下马来,我不可置信的看着狄风,现在换他冷眼看了我一下,说:兵不厌诈。
狄风举刀喊:降者不杀,抵抗者下场和他一样!
有将领时的金军与无将领时的金军完全是两支部队,几百人呼的一下把兵器都扔在了地上。狄风满意的看着部属驱赶着俘虏,我问他:你打算怎么处置。
他反问我:什么怎么处置。
我说:降兵啊,我们还没他们人多,你不怕哗变?
他说:放了,现在开城门放了,然后守城。
我说:等金贼大军围城,会困死在这里。
他说:你一路从保州溃逃到这里,哪次困死了。
我说:不一样,我们败是因为金贼攻,金贼总是围三放一,待我们跑出城再追杀,在平原上,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但跑的人多了,总能逃脱,这次是我们攻,金贼杀一儆百,是要复仇的。
他说:次次围三放一,你们明知道跑出去会被杀,但还是想苟活,于是你们跑,大宋江山就是被你们这些禁军跑没的。
我哑然。
他发号施令:组织防御!
晨曦的时候,我们看到地平线上,放出的金军与进攻的金军汇合,他们随后被安置在原地休息。6000大军,缓缓而来。
呼延鸿说:他们为何不带上溃兵。
我说:都说是溃兵了,岂能不知士气重要。
呼延鸿说:看来是一场恶战,我们要做万全准备。
我说:还准备什么,这城里还有什么,数万支箭,不都搬上来了。虽说赞皇是山城,但这城里也没有一块石头啊,除非拆了百姓的房子,你问问狄大人,他能让你拆房子?
狄风说:你这一张嘴如此聒噪,好不让人讨厌。
我说:百败之将,逃亡路上什么也没有,只好动动嘴,骂一骂金贼,以示爱国。
狄风说:爱哪一国。是失了二圣的宋,还是代宋而立的楚。
我说:靖康之难,奇耻大辱。二圣虽被金贼掠走,但赵家王朝仍在,我虽辽地汉人,但也归心于宋,若有机会,定手刃伪楚皇帝张邦昌,重振大宋。
狄风说:现在就是机会。康王赵构现领了天下兵马大元帅之职,正于河北招募义士,光复大宋,待此战之后,我们同去。御史中丞秦桧秦大人曾遣我密信,在金人北还途中截而击之,朝廷恐伤二圣性命,于黄河边立一大旗,过旗者斩。秦大人于金贼殿前痛骂张邦昌,实乃我辈楷模。
敌军攻上来啦!一个士兵喊。
铺开盖地的云梯与盾车正面攻城,投石机在攻城队后面调试,我说:金贼果然久居汉地,连攻城手段都像我汉人了。说完抬手把刚爬上来的金兵砍翻,我后面的士兵举着刚做好的推杆把云梯顶翻。推杆半不复杂,一根长木顶端横一根短木,用途只有一个,就是顶翻云梯。但它也有天敌,城下还有一些金兵,往长绳上绑上石块,待推杆伸出之时,用力上抛,绑住推杆,几个人一齐拉,便装推杆拉下城去,一些来不及放手的军士也一并摔下城去。
城上的人往城下放箭,盾车下的金兵冲击城门,城下的金兵有些往上放箭,有些重竖云梯往上爬,远方的投石机开始运转,巨大的石块大部分飞进了城里,房顶被砸出窟窿,一些简易的房子直接被砸塌,人被砸中直接成了肉饼,一部分砸到城墙上,还好赞皇城城池修的比较坚固,我们一边躲着箭矢飞石,一边与爬上来的金兵混战,这样的攻防足足进行了三次。
中午时分,金军埋锅造饭,我们已十去其二,我的盔甲被砍透,幸只有皮肉伤。我问狄风:还要到什么时候。
狄风说:没多久了,金贼吃饱喝足,便是最后一击,我们守不住了。
我说:守不住还要守,你打的什么主意。
狄风狡黠的笑了笑,拉长音说:兵-不-厌-诈-。
伴随着他的话音,十里开外的山谷里腾起阵阵黑烟,金军也发现了,他们停止做饭,鸣金收兵,开始退走。
呼延鸿大喊:敌军粮草被我们烧啦,同袍随我上,杀他们片甲不留!
他刚跑一步就被狄风踹翻:敌军建制未乱,不许追。
我说:狄大人真耐得住气,难怪要守城,原来是调虎离山。
狄风笑笑,说:你以为我们斥候营像你们禁军一样无用?
我说:总比厢军有用。
狄风说:我终于知道大宋为什么总败了,连军队都跟人比烂。
我说:十万屯驻营总好过只有一千人的斥候营。
我忽然反应过来:斥候营为何会有一千之众。
狄风说:我们是康王亲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