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去处置军士,韩世忠只是纵马走了一圈,却没有什么动作。命令是他下的,主意是我出的,执行的人既便做的过了,也比大部分溃兵好太多,我们与溃兵的唯一区别,是还有一个队形,有一个将军以个人威望在支撑。
韩世忠回到营地,已经没有了怒气冲冲,他来找我时,我正在炉火旁煮茶,他摘下头盔捧在手里,盘腿坐下,问我:哪里来的茶?
我说:王五送来的,再上一层的出处我就不知了。
我拿起一个杯,舀了点茶水递给他,他把头盔放旁边地上,接了过去,尝了尝:如果我没有品错的话,这应该是建茶,香气浓郁,入口微苦回甘,但不是你这种煮法。
我说:的确不是这种煮法,然而现在时运不济,惶惶不知来日,喝茶只为定心凝神,也顾不得那些繁冗序列。
韩世忠说:你可知这茶来头?
我说:愿闻其详。
韩世忠说:曾经在宗泽宗将军手下任职,徽宗赏给他的建茶,有幸喝过几次,与现在我手中的味道一致。这茶由朝中大员亲自监种,茶园在建安水土最好之处,方圆不过十里,从种植到采摘,到封装,到运输,都是极致的仔细,茶粉细腻,沸水冲之,茶汤清白,乃上上之品,自我大宋开朝,就是皇家贡茶,有诗云,皇帝一盅茶,百姓三年粮。
我把茶锅挪了位置,看沸水逐渐平静下来,问:既然是皇帝一盅茶,百姓三年粮,那为何会出现在我手里。
韩世忠又品了一口茶,笑着说:王五搜集到了送给你的,你刚告诉我了。你是想告诉我,陛下来过。
我俯身离他近一点,说:如此名贵之茶皇上都能落下,可见走的多仓促。
韩世忠脸色登时就变了:有另一支金人追赶?
我给自己舀了一杯茶,尝了尝,说:的确是好茶。如若不是走的匆忙,决不可能落下。
韩世忠站起来说: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南渡去找陛下,誓要保护陛下安危。
他捡起自己头盔,走了两步又返回来跟我说:我一会儿交待副将们你将代我之职,一切以你号令为准。
我说:扬州就不要去了。
韩世忠问:为什么。
我说:恐怕扬州已经失陷了。
韩世忠说:总要亲自去确认一下。
然后他出了营帐,去交待了军内事,便一个人扬鞭策马往南去了。
第二天晚上,我等来了派去扬州的三个军士。召他们进帐后,三个人齐齐单膝跪下,一个说:禀云将军,我们三人快行进到扬州时,遇上金兵,抓了一个落单的,说几曰前他们的一万骑兵已经入了城,现正往南追踪圣上,行踪不明。
我说:知道了,下去吧。
三人正要走,营帐闯进来一个军士,慌张的喊:报~!金人来犯!
我披上战甲,拿上百斩刀,说:随我登城!
城外是数万火把,婉延到远处地平线上。敌将在城门处策马贮立,我登城一看,倒吸一口凉气,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金国二皇子,完颜宗望。两年前听前线探子回报,说完颜宗望已经病逝,此番见到,第一反应是不是看错了,第二反应莫非是回魂?
我在城墙上说:有劳二皇子亲自南下了,不知这么大阵仗意欲何为?
完颜宗望说:打开城门,饶你这全城百姓不死!
我说:二皇子真是健忘,冒昧问一句,前段时间进城的,莫非不是二皇子的骑兵?
宗颜宗望笑了笑,说:我大金骑兵,秋毫无犯,那是我四弟的兵,进城看了看是空城,便撤去了。
我说:既知是空城,为何又来。
完颜宗望说:来劝降你的主将韩世忠。他阻碍我们统一大江南北,当弃暗投明为我效力。
我说:我们韩将军已经南下去保护皇上,你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但是如果二皇子愿意放我手下一条生路,我愿献城。
完颜宗望说:没有韩世忠,我打下来便是。
我说:我云州云家血脉,难道不值得二皇子再考虑一下?
完颜宗望愣了一下,望着我呆了一会儿,说:我军不入城,你自己出来,我马上退兵回淮阳军。
我要下城,王五一把抓住我,说:云将军,不可。
一众副将也拱手说:云将军不可,金人无信无义,恐会伤你性命。
我说:完颜宗望与他的弟弟完颜宗弼不同,他从小接触的是儒家教化,不会出尔反尔,我能过去就能出来,你们放心吧。
我不忍再让他们婉留,迅速下去命令军士打开城门,自己走了出去。
完颜宗望冷冷的盯着我,待我走到他马前时,开口问我:怎知是真的云家?
我说:如果骑在马上的是你四弟,我定赏他一箭,然后拼至最后一人。
完颜宗望说:无意为我四弟开脱,毕竟他年轻气盛,听了小人谗言,误以为你们云家会反,因此才先下手为强。
我反问一句:小人?
完颜宗望顿了顿说:是你父亲门客。已经被我四弟砍了。
我说:云家三十余口,只是砍了一个小人?
完颜宗望俯下身跟我说:我们从卜干水一个小部落逐渐发展壮大成大金国,你以为靠的是武力?不尽然。我们灭辽国,倚靠的是投奔我们的汉人,将来灭你宋国,靠的也会是源源不断来投的汉人,良禽择木而栖,你汉人从来不是铁板一块,告发你父亲的,只是因为自己不想一直寄人篱下,想衣锦还乡,仅此而已。
我哑然。
完颜宗望直起身,挥手招来左右:牵一匹好马给云大人,他是我的宾客,我当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不许对他无礼。
一个副将说:是。
另一个副将问:四皇子,我们不进城了?
完颜宗望说:回师。
等马的间隙,我拱手问完颜宗望:云某有个问题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完颜宗望说:问。
我说:世人皆传,二皇子病逝。
完颜宗望说:我已经皈依法门,此次前来,专为韩将军,怕我四弟误伤了韩将军性命,此行程后,我便随大法师前去吐蕃寻法。没想到意外得来云先生。
我说:千万人见到你还活着,此谣言不攻自破。
完颜宗望说:任何事情,经两代人,见证都不在了,也就没人知道真相了。金国的史官只会写:翰鲁补,太祖完颜阿骨打次子,天会五年病逝。你们汉人修史,也会参照我们金史,一百年后,谣言就成了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