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到打击的彩虹独自跑到饭馆吃了一顿地道的农家菜,老板娘说芹菜和冬瓜就是从自家院子里摘下来的,鸡是现杀的,红烧肉是现炖的,吃的就是一个新鲜。寒假只有一个月,过完年就开学。心情抑郁的彩虹除了山吃海喝就是蒙头大睡,整天与睡衣相伴。等到大年三十她再次出门买东西时,忽然发现裤子已经扣不住了,跑到学校体育馆一称,乖乖,一下子长胖了十五斤!而且全胖在关键部位：腿粗、腰大、脸圆,估计吃多了油,头发黑黝黝的充满了光泽。r
渐渐熟悉之后彩虹发现这个系男老师居多,四十岁以下的女教师只有她一个。彩虹不好意思向他们打听谁是季篁的女朋友。而深居简出的季篁自从借了她银行卡之后就再也没有露过面。彩虹越想越难受,千里迢迢地找过来,十年的合同也签了,居然是这么个结局。等季篁和别人结了婚,他们还是同事,免不了天天见面,那还不是遭罪!转念一想又觉得心灰意冷,罢了罢了,妈妈一个电话害得季篁家破人亡,这天大的罪过怎么弥补也不算多。她的罪孽还不止这些：秦渭的伤、韩清的死、可爱的多多变成了孤儿……这些惨剧或多或少都由她而起,是她偷走了她们的未来、幸福和欢乐。r
她不应当幸福,也没有权利享受。r
彩虹决定,自己的后半生就在中碧流放。r
中碧果然是个好地方。至少从她搬过来的第一天起,她不再做恶梦不再夜夜梦见韩清和夏丰。小城市有小城市的好处：人少、车少、污染少、噪音小,只要不追求高档,城里人能找到的娱乐这里全有：电影院、录相厅、植物园、健身馆、小吃街、各种超市和快餐店。学院附近还有一家“麦丁劳”生意超火,专卖山寨版汉堡包及葱油肉饼,彩虹慕名吃过两次,味道神似,肉饼里加了川料又香又辣,令人欲罢不能。r
这是彩虹第一次独自过年。四处响起的鞭炮声令她意兴索然。她用力跺跺脚,将这种消极的情绪赶出脑外。人少,气氛不能清冷。她在门上贴了春联,窗上贴了窗花,天气板上挂满了气球、又去超市买了一大堆根本不可能吃完的年货。回到楼下,她从楼外的储藏室里取了一包无烟炭,正巧遇到穿着球衣抱着篮球一起回来的季氏三兄弟。r
“新年好!”响应节日气氛,彩虹喜庆地向他们打了一招呼,“季老师,你的卡我已经还了,塞到你家的门缝里了。里面的钱钱用了一点点,不是很多,下个月全部还清。谢谢你的帮助!”r
一转眼,发现季箴和季箫正偷偷地注视着她,彩虹冲他们呵呵一笑。r
“不客气。”季篁说。r
“何老师你又买这么多东西啊？我来替你拿吧？”季箫说。r
“这是味香村的炖猪肘,很好吃的,尝一个？”她塞给他一个纸袋。r
“不不,”季箫摆摆手,“何老师你没事吧？怎么看上去……全身浮肿？”r
“哪里哟……这是心宽体胖。”她盈盈浅笑,一不留神,一个塑料袋破了,从里面掉出来几个大红薯。r
季箴赶紧拾起来：“您的红薯。”r
她将红薯往胳膊上一夹,说了声“回见”,拎着袋子和煤球噔噔噔地上了楼。r
真是的,还是邻居呢,大过年的一点表示也没有。见季篁不冷不热,彩虹不禁腹诽。r
气乎乎地锁了门,打开煤炉,铺了新炭,彩虹将冻得发僵的手指伸进炉前烤了烤,又将两只红薯放进通红的炉膛。接着她打开电视,一面吃零食一面等着春节联欢晚会。r
电视的声音在诺大的房间里回响。为了配合气氛,广告商们纷纷打出团圆牌进行全方位煽情。看着看着彩虹有点想爸爸妈妈了。她拿起手机,犹豫了很久要不要给他们打电话,可是一想到季篁母亲的惨死,又觉得明珠的所做所为逼人太甚不可原谅。更何况明珠若是知道她打算在这地图上都找不着的小城里渡过余生,肯定会暴跳如雷并不惜一切手段将她逼回省城。r
也罢,清静有清静的好处,无人关注亦无从烦恼,还是过个清静年吧!r
彩虹抱着毛毯,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被红红的炭火烤得昏昏欲睡,到了八点,忽然听见敲门声。r
她踩着棉拖鞋飞奔着打开门,看见季箫拎着一个竹篮子站在门外,他说：“何老师,这是我们自己做的年货,芝麻饺和藕夹,我哥说请你尝一尝。”r
对面的门开了一条不大不小的缝,里面传来笑声。男声属于季篁她可以肯定。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咯咯咯地笑得格外开心。r
其实也不该动气,她的心偏偏就被这笑声戳了一下,于是冷淡谢绝：“不用了,年货我都买了,……谢谢。”说罢“砰”地一声,将门用力一关。r
回到沙发,抱着毯子继续看电视,心绪一阵翻滚。过了片刻,手机忽然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r
“喂？”r
“彩虹吗？我是东霖。”r
“东霖？”彩虹高兴得差点尖叫,“你在哪儿？回国了？”r
“没有,我在加州呢。”r
“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r
“找人问的。没什么事,刚下飞机,给你拜个年。”r
话音嘈杂,东霖语气匆匆,似乎不想多聊。r
彩虹赶紧问：“秦渭怎么样？身体恢复得好吗？”r
“还行,这个月可以散步了,不过不能有剧烈运动,也不能劳累,还要吃很多药。好在他是搞投资的,以分析数据为主,足不出户也能工作。这一病他差点死过去,把平日不待见他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叔叔伯伯们都吓坏了,对他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嘿嘿,也算是因祸得福了。”r
“对不起,这一切都怨我!如果当初不是我……”彩虹又开始检讨。r
“不能这么乱联系。这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你只是做了一个好朋友份内的事,如果我是你也会这么做的。”r
朋友就是朋友,短短的几句话,打消她日日萦绕在心的愧疚。r
“谢谢你安慰我。对了,最近你都在干些什么？把软件公司开到国外去了？”她换了个话题。r
“哦,没有,我改行了。”东霖说。r
“你？改行了？”r
“对,我现在是职业登山队员。刚从坦桑尼亚回来,这个夏天我会去阿拉斯加。”r
彩虹的脑袋一下子大了十倍：“登山？你疯了!搞这么危险的运动？还有,坦桑尼亚有山吗？”r
“怎么没有!乞力马扎罗不是？它实际是由三座死火山组成的,我徒步走过希拉高原,路过东非大裂谷,沿途看见了成群结队的羚羊。海明威不是还写过《乞力马扎罗的雪》吗？登山是我的梦想。从小我就想干这个!你知道什么是终极体验吗？”r
“终极体验？不知道……”r
“当你站在山顶,俯视脚下的层层云海,只有在这种时候你才知道什么是天,什么是地,什么是你自己。秦渭说在英文里这叫Epyphany。”r
“Epyhpany,”彩虹笑了,“你爸妈同意你这么玩儿吗？”r
“我住在国外,谁也管不了我。嘿嘿,如果莉莉问起,记得替我保密。”r
“好的,你要加倍小心。”r
“你呢？你怎么样？”东霖问。r
“我定居了,就在中碧。”r
“听说了。不评价,只问你一句话。”r
“呃？”r
“你高兴吗？”r
“高兴。我很喜欢这里。”r
“那就enjoy吧!新年快乐!”r
“你也是。要想着我啊,要经常给我打电话哦,别忘了我哦。”彩虹在电话里唠唠叨叨、凄凄切切,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r
韩清之死是切肤之痛,接着最要好的东霖也离开了她。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她到现在还没有想通,只知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她与F市密切相连的记忆和血脉就在一瞬间被抽空了。r
电话那头东霖的话还在继续：“那是必须的。从阿拉斯加回来后我会跟着登山队回国,目标是贡嘎山,海拔七千五百米,峰顶是60到70度的峭壁,绝对有挑战性!没准还能上电视呢!嘢!等我的消息!”r
她在心中暗笑,才去美国不到一年,东霖变得跟美国大学生一样开朗了。只是他的英语那么糟不知道能不能够应付。不过这些都难不到有钱人,更何况他的职业是登山,这跟搞计算机差不多,不需要太多的英语。r
“等你到了山顶,记得捡块石头给我!贡嘎峰的石头一定有神性!”r
“没问题!不多说了,要去拿行李了。拜拜。”r
挂掉电话,她感到一阵莫名的惆怅,便从炉膛里掏出烤好的红薯,吃了两口,太甜,不吃了。电视里的联欢晚会正进行得如火如荼,赵本山的小品还是那么搞笑,但房间里的沉闷与萧索令人难耐,渐渐地她睡着了。r
一夜无梦。大约习惯了天堂的生活韩清也不来找她了。可是,当大脑陷入睡眠时,她的眼皮却有一种奇异的光感。她一直觉得四周很亮,大厅其实只开了一个七瓦的地灯,窗外是漆黑的,天空偶尔有闪亮的焰火,紫色的,流星般点点掠过……r
等她从梦中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巨大的椭圆形容器里,脸上戴着一个氧气罩。空气中有种无形的压力,她觉得耳膜有点痛,仿佛坐在深海之中。她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声音在容器里异样地传播着,嗡嗡作响,有点变形,有点刺耳。r
揉揉眼睛,她发现身旁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捧着一本书正专心地读着。高高翘起的二郎腿挡住了她的视线。而那人迅速觉察了她的动静,转过身来看她,是季篁。r
她想拿开氧罩说话,季篁按住了她的手,用笔在笔记本上写了一行字：“请配合治疗,专心吸氧。”r
她精神本来不好,那几个字渐渐地变得斗大,她稀里糊涂地又睡了过去。r
不知过了多久,再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那个容器,躺在一张白色的床上。手上吊着点滴,四周无人,床前亮着一盏小小的台灯。窗帘紧闭,可以确定是晚上。r
肚子饿得发痛,又有些内急,她动了动身子,发现手脚还有些力气便坐了起来。正低头四处找鞋子,门忽然开了。r
她的一只脚已经落在地上,索性赤脚站了起来。r
进来的是季篁,一手端着脸盆,一手拿着毛巾。看见她,大步向她走来,拾起一双棉拖鞋递到她的脚边：“醒了？”r
她点点头。r
“厕所在这边。”他扶住点滴架,俯身检查了一下她手上的针头,确定一切都好后便挽住她的腰,将她带进洗手间。r
“需要我帮忙吗？”他问。r
“我自己可以,”她小声说,“谢谢。”r
方便完毕,洗了手,他将她送回床：“你还是躺着吧。”r
“我肚子饿了。”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