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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丧礼简单而冷清。只来了一些邻居和朋友。明珠所在的单位很小,办公室来了两个同事。何大路单干多年,平日相好的只剩下了几个牌友。倒是邻居们全都来了,从一楼到七楼,每家派了一个代表。彩虹在城北一个新开的陵园里给妈妈买了一块墓地。她挑了面积最大的一块,自然价格不菲。妈妈一辈子都想住大房子,生前住不成,死后宽敞点,她愧疚的心方能稍有抚慰。r

季篁帮她打理了一切丧礼所需的繁琐事宜。而真正到了举行丧礼的那一天,彩虹坚持不让季篁参加。送骨灰盒去墓地入葬,她也没有叫季篁相伴,不想惹起他的伤心事。r

在墓地默哀了十分钟,何大路忽然对彩虹说:“有一件事我和你妈一直瞒着你。因为我们曾经发过誓,当且仅当我们两人中的一人去世了,才能由另一个人告诉你真相。”r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等待答案。r

“你不是我和你妈亲生的,我们在你出生后的第七天从花园街的育婴堂里领养了你。”r

这事她早已知道,但从父亲的口中说出,她还是流了泪。r

“虽然不是亲生,你妈妈无愧作你的母亲,这一点你自己心里有数,用不着我多解释。小时候,无论是谁敢当着你的面拿这个开玩笑,她一定穷追不舍,不惜和很多人翻脸。”r

彩虹心潮起伏地看着父亲。r

何大路顿了顿,继续说:“我和你妈妈结婚的时候,你妈妈并不喜欢我,嫁给我是迫于外婆的压力,也是为了生存的需要。但我一直喜欢她,就算不曾得到她的心,共同生活了这么几十年,除了心我什么都得到了。我甚至差点得到过一个她的孩子,可惜分娩出了事,医生说这辈子我们都不会有小孩了。当时我和你妈非常痛苦。她为了这个跟我闹离婚,想用这件事摆脱我,她劝我找别的女人,我坚决不答应。……最后,是我说服她去领养一个孩子。她看见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你。”r

“……”r

“自打你外公抛弃了她和外婆去台湾的那一天起,你妈妈就没有长大。在内心深处,她一直都是李士谦家的小公主。她有很多梦,一个也没实现。你爸爸我也没什么本事,什么也帮不了她。”r

“……”r

“十年前,肖阿姨突然去世——”r

“肖阿姨?”r

“你妈妈的好朋友肖春华,后来调到成都去了。她去世的那一天,我正好在成都出差。她丈夫就将你妈以前写给肖阿姨的信全都还给了我。这件事我没告诉过你妈妈,但信我每一封都读了。读完了才知道你妈妈有多么地厌恶我。她不停地说我是个毫无情趣、没有知识、不思进取的人,除了喝酒打牌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追求。跟我在一起完全是耗日子。可是她又说我对她太好,对孩子对这个家也没有二心,她找不到理由离开我。……你不要恨你妈妈。她对自己的生活不满意,所以才会对你的未来很苛责,她不想你重复她的命运。”r

那一瞬间,彩虹发现爸爸老了。上一代人的感情,令她觉得难以理解。何大路好酒好牌好热闹,平日唯唯诺诺没什么主见。他对这个家有什么意见妻子女儿都自动忽略。很长一段时间彩虹都觉得父亲的脑子里缺根弦,做事简单幼稚,对孩子没有任何影响,也从来不是孩子的偶像。不过父亲从没有说过半句明珠的坏话,就算有争吵也都是明珠挑起的事端。r

“爸,妈已经走了,您不如跟我一起回中碧养老吧。也不用开什么出租了。我和季篁的工资在那个小城生活绰绰有余。房子大、空气好、交通不拥挤,包您住得舒坦。”见父亲越回忆越纠结,彩虹赶紧换个话题。r

“不了,”何大路苦笑,“我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房子小了点,你和你妈都不在,不也挺大的?何况我的牌友也在这里,三缺一多不好啊。我还是住在老地方,你记得常回来看我就好了。”r

彩虹不甘心,继续劝道:“爸,中碧再小也有几十万人口呢。住上几个月不就认得新朋友了?打牌我和季篁都会呀,实在没人我们陪你打嘛!”r

“闺女,爸知道你从来都是个孝顺的孩子,你的心意我领了!中碧我就不去了,有我守着咱们的老屋,你妈若是想回来看看我,好歹也找得着人不是?”r

“爸……瞧您又迷信了……”r

“老了,不想动了。”何大路看着彩虹,忽然觉得自己冷落了一旁抱着孩子的季篁,又问:“小季啊,你的弟弟们都该上大学了吧?”r

“对,刚考上,清华大学建筑系。”季篁说。r

“哪一个考上了?”r

“两个都考上了,在同一个系。”r

“霍!季家的孩子还真能读书。建筑——这是多好的职业啊,将来没准比你们俩还出息、挣的钱还多呢。”r

季篁笑了笑,说:“肯定的。”r

“对了彩虹,这个你拿着。”何大路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r

彩虹接过来,打开它,将里面的物什放在掌心。r

——是那块被她卖掉的翡翠。r

她微微惊异:“爸,这翡翠不是卖了吗?”r

“你走后,你妈很惦记你,又放不下那块玉,就跑到碧玉轩找蔡小辉了。那小子骗你说卖掉了,其实还放在柜台里呢。她去跟蔡小辉磨嘴皮,磨不通又去找蔡小辉的妈。磨了整整一个星期,天天去碧玉轩堵人,蔡小辉受不了就卖给我们了。”r

“真的?是原价吗?”r

“没有,他一定要五万,讲了半天价,四万五成交了。”r

彩虹的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爸,还买它干什么?这玉又不能当饭吃。一卖一买我们亏大发了。”。r

“当然要买。它可是我们家的传家宝!你妈听说你生了孩子,说什么也要买下来留给外孙女儿。”何大路将玉佩的绳索解开,轻轻挂在季萱的胸前,“当年我们俩从花园街把你接回来,抱在手上左看右看都像个陌生的小婴儿,不像是我们自己的孩子。你妈将这块玉摘下来挂到你脖子上,再一看,像了。”r

她泪水长流。r

母亲的去世无疑使这座城市更加空旷。r

除了父亲,彩虹觉得F市差不多已算是异乡了。r

人生真是一个围城,人们纷纷走向城市,因为城市盛载了太多的欲望和诱惑。r

可是,城市的美丽又怎么敌得过人生的短暂?r

那么多人带着那么多未了的心愿离开,都是离开,城市与乡村又有什么区别r

怕父亲过分悲伤,彩虹在家里陪他住了一个月,临走那天,她忽然想起了苏东霖。r

东霖曾说会回国登山,一年过去了,毫无音信。r

她在这座城市想到找到东霖只有先找郭莉莉,于是拨了莉莉的手机。接听的却是个陌生的声音:“您好。”r

“我找郭莉莉。”r

“我是郭总的私人助理,请问您是哪位?”r

“我是她的同学,何彩虹。”r

“请稍等,郭总正在见客,过十分钟我给您打回来好吗?”r

“好的。”r

过了半个小时彩虹才收到莉莉的回电:“哇……彩虹,好久没联系了,听说你支教去了?现在回来了吗?可想死我啦!”r

真是什么也没变,莉莉还是这么夸张。关于自己的近况彩虹不想告诉她太多,怕她究追不舍,便含糊地说:“嗯。莉莉,你好吗?我打电话是想——”r

“嗳嗳!难得见一面,别在电话里说啊,去老地方吧!”莉莉不由分说地打断了她,“我这儿还要签两个字,马上来。你等我,不见不散!”r

“喂——”r

电话挂了。r

彩虹不由得一阵苦笑。r

咖啡馆也换了主人,装修愈发奢华。重新吊了顶,大厅里装了一个巨大的水晶灯。墙纸和地毯更气派了,咖啡杯也更考究了。当然,价也涨了,一杯小号的咖啡也要三十几块。r

莉莉来得比预想得要快。彩虹刚喝下第二口咖啡就在珠帘外看见了她。r

人瘦了一些,对身材来说刚刚好。紧身的西服、鲜艳的围巾、胸前的钻石胸针闪闪发光。真是人忙精神爽,她看上去不再像是悠闲的贵妇,更像一位干练的企业家。r

想想她们的过去,亲密无间有之,恶语相向有之,剑拨弩张更有之。几年过去,人生走向不同的轨迹,向来的恩怨也淡了许多。至少彩虹觉得不必挂在心头了,毕竟莉莉已不像大学时期那样对她至关重要了。r

“嘿,你长胖了。”莉莉说。r

“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