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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没过两天,彩虹身上少了块玉就给明珠发现了。r

也怪她粗心,洗澡器的旋钮又失灵了,水太烫,她包着浴巾就从浴室里冲出来,差点撞进明珠的怀里,给她逮了个正着。那玉原是用一根很粗的红线拴着的,在背后打了个吉祥如意的扣儿,彩虹从戴上那天起就没解开过。r

“咦,彩虹,你的玉呢?”明珠一把拉住她,不相信玉没了,竟还用手沿着她的颈子抹了一遭。r

本想扯个由头唐塞过去,可明珠是好唐塞的么?玉那么值钱,跟性命宝贝似的,瞒着妈妈也太不厚道了。她于是索性实说:“嗯……我有点急事要用钱,把它卖了。”r

“你说什么?你,把,它,卖,了?!!!”r

明珠的脸一下子就青了,瞠目结舌,愤怒的五官同时挪位,就差一跳三尺高。她一把拉住彩虹,杀气腾腾地说:“卖给谁了?”r

“卖给……蔡小辉了。”彩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见妈妈一脸恨意,双目怒睁,眼珠几乎要蹦到自己的脸上,不由得连连后退。r

“就是那个开碧玉轩的蔡小辉?”她问。r

“……是。”r

“卖了多少钱?”r

“……一万八。”彩虹下意识地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脑袋。r

她以为气急败坏的明珠要揍她,不料明珠很快冷静下来,换了一种关怀的口气:“告诉妈妈,你有什么急事需要这么多钱?是韩清的房贷吗?”r

“不是,妈您就别问了,”不愿意把韩清扯进来,且明珠肯定也会找韩清核对,彩虹说,“我有个朋友家里出了点事急需钱,我就帮了他一把。算是借给他的,过一年他会还我。”r

这慌编得没水平,彩虹的朋友就那么几个,家庭条件生活状况李明珠样样有数,目前为止还没听说有谁比彩虹家更困难的。r

正思索交待的尺度,一抬眼,明珠已气得泪流满面:“拜托你告诉我是哪位朋友值得你这样慷慨?嗯?这玉现在至少值二十万,一万八你就卖了?干脆送人岂不还多个人情?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造孽的祖宗!这玉是我们全家的财产,你凭什么不和我商量就私自换钱?你很阔吗?你是慈善家吗?我今天买菜为了三毛钱还跟小贩子争半天呢!说到资助,我们这个家最需要资助!人家身上的钱,我都恨不得抢一把过来花,你倒好,白白地送钱给人家!你说啊!把钱借给谁了?冤有头债有主,我知道你面慈心软动不动就被人利用,一定是谁跟你哭穷了吧?把他的名字说出来,我只找他算帐!”r

明珠捶胸顿足地叫嚷,彩虹也吓着了,越发不敢吭声,只顾一壁往墙边躲。r

“这玉是外婆留给你作嫁妆的,家里这么需要钱我们都不舍得卖,就是想让你天天戴着它摸着它,觉得自己是个宝贝。你倒是说啊?是谁让你发这么大的善心,把你哄得胳膊肘往外拐,把家里的好东西偷出来换钱?”r

彩虹素知明珠刻薄时得理不饶人,说话像把刀子,不把人割成千片绝不罢休。厉害人有厉害人的好处,就这大板房,当初若是没有明珠去房产处吵架,天知道几时有份。这么有影响力的性格却没有影响到彩虹,她只在关键时刻灵牙利齿,对手还必须是文化人。其余的日子她跟何大路一样蔫。r

妈妈大概是气疯了吧。彩虹心里歉意更深,只得好气劝解:“妈,既然您这么喜欢那块玉,等人家还了钱我一定把它赎回来。这次……真是很对不起。您别生气了好吗?生气伤身啊。”r

明珠将抹泪的纸巾往桌上一扔,重重地叹气:“败家子!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一个败家子呢!”r

彩虹于是溜到楼底下给蔡小辉打电话。r

“小辉……我是彩虹!”r

“哦,彩虹你好!”r

“我卖给你的那块玉能替我留几个月吗?”她说,“我还想要回来的……”r

这话一出口她亦觉得无理取闹,交易完成,物主转移,人家没有义务保存你的东西。就算是要回来,也相当于是用市价来买,肯定不是一万八这个数。再说,除了同学一场,她和蔡小辉也谈不上什么交情。人家照顾是你客气,不照顾你是道理。r

“彩虹,话不是这样说的哟,”果然,电话那边蔡小辉打起了官腔,“卖了就是卖了,这又不是典当。”r

“求求你啦……我妈知道这件事快要把我杀了!”彩虹急得想哭。r

“是这样,”蔡小辉终于说,“你那块玉我已经卖掉了。”r

彩虹抓狂了:“啊?什么?卖掉了?什么时候?你不是说这玉不好卖,几年也卖不掉吗?”r

“嗯……就在你卖给我的第二天就给一个客人买去了。他挺喜欢这成色,又说做工精致、样子吉利,买了送给他新婚的太太。”r

“哦——”彩虹虚弱地哼了一声。r

“玉这东西吧,讲究的就是个缘分。”蔡小辉拿出老佛爷的腔调,“彩虹,你的玉很好,只可惜与你无缘,你就认了吧。”说罢,毫不客气地挂线了。r

彩虹沮丧地跑上楼,推门即见明珠坐在沙发上,抱着臂膀,眼睛还是红红的。她讨好地挤出一个笑,被母亲阴森森的目光挡了回去。r

正想躲进卧室,一抬脚,明珠忽然说:“后天是你生日,你去请一下那个季老师。”r

这是“送礼门”事件之后明珠第一次以积极的口吻提到这个名字。r

彩虹顿时慌了:“季老师?……叫他来做什么?”r

“替你庆贺呗。”明珠淡淡地说。r

不料次日季篁无课,来电说要为母亲的病前检查跑一下医院,估计要忙一整天,回来后还要去餐馆加班。这段时间她们见面次数不多,彩虹没有怨言,倒是季篁觉得过意不去,每天必打一个电话问候。末了总不忘加一句“谢谢你”。犹豫半晌,彩虹终于说:“明天是我生日,你能来我家吃个饭吗?”r

那边停顿了一下:“伯母……欢迎我去吗?”r

“是她提出来的。”r

“真的?”季篁的声调变了变,听得出是高兴,“那当然会去。对了,你妈妈喜欢什么?上回买的礼物没合她的意,估计很不开心吧。也怪我没脑子,光听说你爸喜欢酒就买了酒。回家后一想就后悔不迭。你爸开出租就怕酒后驾车,这不是给你妈添堵吗?”r

“嗯……也不是什么大事,一起吃个饭而已,你买点水果就好了。”口里虽这么说,彩虹的心底可没谱儿,不知道明珠会出什么歪点子。不过,她抱着一点小小的希望:这毕竟不是旧社会,也不是文革时代,年轻人的事干涉不了。和女婿闹别扭,将来结婚了低头不见抬头见,生个孩子叫她外婆,妈妈能不认吗?最后心烦的还是她呀!所以彩虹乐观地觉得,也许妈妈已经想通了。r

最后发现的事让彩虹彻底明白了自己想法的单纯和愚蠢。事实证明,谁也不是李明珠的对手。r

何家旧例,生日是大事,一定要买蛋糕。此外要做一大桌子菜、三碗寿面和一个鲫鱼汤,用本地话说,鲫者“吉“也,这汤也叫吉利汤。小时候彩虹很粘妈妈,一发嗲就哄得明珠去厨房不怕麻烦地做好东西给她吃。那时她专爱吃一种蘑菇馅的肉饼,定要烫面来做,蘑菇用香油拌了,洒上葱和姜,再用一只鸡蛋和肉馅一起划,关键是要给白胡椒。做成饼后小火煎,两面都要焦黄,一趟做下来,满满当当两个小时。r

蛋糕还是有的,菜也做了一大桌。彩虹讪讪地帮着洗了所有的锅,又抢着剥蒜切葱。她觉得妈妈今天的态度是个不小的进度,等会儿季篁来了也不会给他难堪,明珠向来迷信,绝不会找喜庆的日子煞风景。r

说好晚上七点来始,饭菜六点半就做好了。r

李明珠举起筷子说:“吃饭吧。”r

彩虹顿了顿,以为她看错了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季篁就到了,还是等等他吧。”r

“等什么等?要你吃你就吃。我们把蛋糕留给他,不可以吗?”李明珠说,“老何,坐着干什么,吃啊!”r

架式不对啊,彩虹暗暗抽了一口凉气。r

何大路给明珠一吼,拿起筷子就吃,他饭量奇大,转眼间一碟冬菇豆筋就去了一半。r

看样子要进入临战状态哦。彩虹闷闷地拿起筷子,嘴里不是滋味,心头更是堵得慌,忽然有种冲动,想冲出去给季篁打电话让他别来了。肩膀动了动,被明珠一把按住:“快点吃,吃完了我们好好地见客。”r

“妈,”彩虹将筷子一放,正色地说:“说好了请季篁,客人没到先吃饭,这讲的是什么礼节啊?”r

明珠冷哼一声:“礼节?对这种人我们需要礼节吗?”r

原来是故意轻慢,彩虹这下气得不轻,立即反驳:“季篁又没做错什么事,他是我的老师和同事,进门就是客,当然需要礼节!”r

“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李明珠白了她一眼,“恰恰相反,我什么都知道!”r

“什么知道不知道的,”那话夹枪带棒,气得彩虹直哆嗦,“不就是嫌他穷看不起他吗?实话实说我们也不是贵族啊。季篁家和我们一样都是工人阶级,爸您说是吧?”r

李明珠倒不怒,游刃有余:“老何你听听你闺女这张嘴,真是——”r

门铃忽然响了。r

当然是季篁。r

他特地穿了一身西装。那是他面试时买的,据说只穿过一次,彩虹在他的衣柜里见过。黑色修身的式样,衬衣、领带一应俱全。季篁真是个衣架子,很普通的西装穿在身上看去就像个外交官。他严肃的时候并不给人以亲近的感觉,鼻梁过于坚挺,目光过于犀利,专注的时候令人觉得不可冒犯。而这样一贯严肃的人,见了明珠也不得不挤出微微的笑容。r

彩虹暗想,他的心情只怕和自己一样忐忑吧,脸上倒是看不出,不过傲气比较收敛,笑得又得体,大博士今天平添了几许亲和力。其实东霖、秦渭何尝不严肃自持,只不过东霖多了一分戏谑,秦渭多了一分冷傲,明珠一见这两人,却立即把笑容堆在脸上。r

坐定上茶,寒暄了两句,明珠单刀直入:“季老师,听说你母亲病了?”r

千万百计地相瞒还是被她一语道破,彩虹暗自叫苦:妈妈打探的功夫实在了得。r

季篁怔了怔,点头:“是的。”r

“是什么病?很严重吗?”r

大约也听出了火药味,季篁迟疑了一下,说:“……是肾衰竭,需要手术。”r

明珠放下茶杯,问道:“手术费你凑齐了?”r

这口气明显不善,几乎是诘问的,季篁的脸色有点发硬,还是礼貌地回答:“凑得差不多了。”r

“你向彩虹借了钱?”r

“妈,他没向我借,是我主动借给他的!” 彩虹急忙插口。r

“我和季老师说话,你少插嘴。”r

季篁点点头:“是的,彩虹的确借给我一些钱。”r

“你打借条了吗?”r

“……没有。”季篁说,“我这就补上。”r

“季老师,借钱不打借条,你的诚意在哪里?看着我家彩虹面软心慈觉得很好欺负,是不是?”明珠冷笑,开始出击,“你一个名校大博士,前程似锦的大教授,这么明目张胆地利用我家彩虹,请问你的人品在哪里?师德又在哪里?”r

“妈,您误会了!不是这么一回事!”彩虹大声说。r

“你给我住口,”明珠喝道,“我的话还没问完呢!”r

“对不起伯母,关于借钱的事,我不知道彩虹没征求您的意见。既然如此,我明天就把钱还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