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低垂,天色暗得可怕,茫茫无尽的巨大丛林,就像是一片深黑色的海洋,深邃静谧,给人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云木城北的一处隐蔽矿场,四处丢弃着各类带着淡金属光泽的矿物原石,从原石的色泽和质地来看,应该是普通的铁矿脉。
这是叶家三十年前开辟的一个矿脉,不过由于金属成分的含量太低,不久之后就被荒废了,只留下一个看守矿脉的老农,老农在这里一住,就是二十九年了。
今天,矿场破天荒地来了两个人,一个活人,一个半死之人。
李甫穿着一件朴素的褐色长衫,背着奄奄一息的叶洵,在乱石嶙峋的小路上行走着。
他一直回想着昨日在议事厅,族长忽然暴怒的情绪,而这些日子,族长的性情的确也变得凶狠乖戾、反复无常。
李甫跟着叶朝阳已经四十年了,也能够理解,一个年过半百的人,而且是作为一族之长,至今没有一个亲生骨肉来延续香火的晚年悲凉之感。
但这并不是迁怒叶洵的理由,至少他看来,叶洵没有错。
在守矿老人的引领下,两人朝着矿场深处走去,这里是当年矿工的驻扎地,在杂乱散布的大块矿石中,依稀可见当年埋锅造饭的碳灰痕迹。
“李大人,这个地方安静,我的住处还有一些晾晒干的疗伤草药,可以给少爷治伤。”守矿人穿着暗灰色的麻布衣衫,蓬头垢面,自始至终都没有抬起过头。
李甫点了点头道:“有劳,以后少爷就麻烦您照顾了。”
说完,他还觉得有些不妥,从胸口掏出了一个钱袋,递了过去:“这里面有些散碎银子,就当做是少爷的生活费吧。”
守矿老人依旧低着头,迟疑片刻,伸出了他的手,抓住了钱袋,然后颤颤巍巍地放到了自己的胸口处。
然后他用沙哑的声音回应道:“多谢李大人。”
李甫看着他缩进去的手掌,微微皱了皱眉头,守矿人身上的一个小小细节让他陷入短暂的沉思。
“少爷伤势有点重,这儿气息湿寒,我把他带到里面去。”
守矿人似乎察觉了什么,躬身背起了昏厥的叶洵,艰难地迈动着步子,一瘸一拐地朝着洞内走去。
“李大人,少爷在我这里,很安全。”
他蹒跚的步伐忽然停顿了一下,补充了一句道。
李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去,那个小小的沉思,也随之烟消云散。
“为什么一个衣衫褴褛,不修边幅的老矿工,会把自己的手指甲修剪得那么整齐?”
......
热,一股火热滚烫的感觉,在胸口处时隐时现。
就像是一块烙红的铁块,不断地挤压在胸口的位置。
“水,我要喝水...”
叶洵想要努力翻身,却发现大脑昏沉,四肢乏力,使不出一点力气。
“别动,我去打给你。”
一道沙哑的声音从他的耳畔响起。
没过多长时间,清凉甘甜的水汁汩汩涌入喉中,将犹如火烤的咽喉灼痛感稍稍浇灭了。
叶洵睁开了有些沉重的眼皮,发现眼前黑黑的,有些黯淡的火光在不断飘动着,似乎自己正身处一个阴冷潮湿的山洞中。
他艰难地扭过头,一个身披灰衣,灰发苍苍的老头,正背对着自己,身前是一堆篝火,上面架着一只烤得火红的炉鼎。
“这是哪?”
“叶家矿洞,李管家救了你。”
老矿工沙哑的声音中几乎不带任何情绪。
“原来是李叔。”
叶洵干瘪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笑意,没想到将自己打成重伤垂死的,竟然是叫了十几年的父亲,而救自己一条性命的,却是冷冰冰对待了自己十几年的管家。
“我奉李管家的命,把你照顾到伤势痊愈,这段时间你不要跑动,安安心心养伤就是了。”
老矿工把炉鼎取了下来,微微倾斜鼎口,将深绿色的液体从容器中倒了出来,盛了满满一瓷碗。
他转过身来,将瓷碗递给叶洵道:“你的肋骨断裂,我已经敷好了药,这是我熬制的药汤,可以治愈内伤。”
“多谢前辈。”
叶洵接过瓷碗,却有些惊奇地发现,刚从滚烫的炉鼎中倒出来的药汤,居然是冰冰凉的,没有一点灼热的感觉。
他下意识地喝了一口,发现药汤清亮甘甜,甚至没有一丝苦涩的味道。
“这是,玉髓草熬成的汤药?”
“不错嘛,大门不出的叶家少爷居然还认识这种长在荒山野岭的药材。”
老矿工用一根木勺轻轻搅动着散发浓郁药香的汤汁,颇带赞许意味地说到。
叶洵若有所思地舔了舔嘴唇,喃喃自语地道:“虽然玉髓草并不算是什么名贵药材,但药效微弱,绝对不会有如此醇厚的味道,想必熬制这一碗浓郁的汤药,得耗费几公斤的玉髓草吧。”
老矿工布满白须的嘴角咧了咧:“都是自己采摘的,值不了几个钱。”
叶洵一口将碗里剩下的汤药喝完,将碗放在了一旁的石块上,面带感激地开口问道:“对了,还不知道前辈怎么称呼?”
老矿工端起瓷碗,又舀了几勺汤药,盛满之后,淡淡地道:“我就是一个给你们叶家开洞凿石头的下人,少爷也不用叫我前辈,叫我老苏就行。”
“好的,苏前辈。”
叶洵接过瓷碗,将里面的药汤一饮而尽,擦了擦嘴道:“您用的这口药鼎是天赤铜矿打造而成,入热均匀,能够大大缩短药材的熬制时间,最好地保存药效,这种药鼎可是有价无市。”
“哦?”老苏颇为意外地偏过头来,开始仔细打量这位他原本认为是纨绔子弟的少年。
叶洵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手中的瓷碗,继续说道:“这瓷碗通体白净,通透如玉,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出自北境十三洲的西贺州福井镇玉华窑,瓷碗净重三两五钱,按照如今的市价,玉华窑的白瓷一两至少要十两白银才能买到吧,所以单单您用的这一只碗,就是足足得花三十五两银子。”
他翻了翻眼睛,笑道:“按照我们叶家付给矿工一个月一两的月钱来算,恐怕苏前辈这四十年也刚够买这只白瓷碗的。”
“心思细腻,感知力惊人,这么个宝贝儿子,也不知道叶族长怎么舍得下狠手的。”
老苏扭转过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躺下,我来给你检查一下伤势。”
叶洵眼瞳深处有着些许失落掠过,不再说话,缓缓躺在了青石板上,深吸了一口气道:“父亲这么做,自然是有他的原因。”
老苏嘴角微微抽动,冷哼了一声道:“世家大族哪有什么人情味可言,更何况,你不过是老爷从稷下学宫带回来的一个养子而已。”
“是啊...不过是一个养子而已。”
叶洵双手枕着头,清秀脸庞上的苦涩笑意更加浓郁,说来,今日的遭遇让他想起了一个隐藏在内心深处最大的秘密。
“算算我从稷下学宫来到云木城,已经十六年了,当年九种仙术的波动,可是再也没感应到过了...”
“找不到其中的一种仙术,也就无法炼气聚元,更不用说重回稷下学宫,去拿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