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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黄油玫瑰


  这位英国土生土长的厨师用明确的态度表示,自己拒绝接受沈何夕这样的评价:“Cici小姐,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哗众取宠的脱口秀主持人,听到你这么不专业的评价,我确定我是正确的。”他的语气里是真实存在的恶意。

  沈何夕觉得他就差在脑门上贴着几个大字:我是来找碴的。

  “确实很巧,厨师先生,您一上台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是个目的不纯的参加者,现在看来我也是正确的。”

  沈何夕注意到这位厨师一上来就把注意力放在做菜上,完全没有介绍材料和烹饪步骤……如果只是这样,沈何夕还能说对方是一个不善言辞、专心做菜的厨子,这里的材料介绍可以补拍。但是在等待烤肉的时候,对方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明显透露着“你快来找碴啊!没错误可找让你失望了吧”的挑衅。

  这就不太对了吧?上一期来了个技术不专业的家庭主妇,这一期又来了个明显是找碴的,这在《时光厨房》的策划团队里是不可能发生的“连续失误”,只能说明艾德蒙在筛选参加者的时候故意想要给自己找麻烦呀。看了一眼主席台,女孩决定应付完了这个砸场子的,她就去砸艾德蒙的场子。

  “可爱的小姐,你虽然是个非常有魅力的主持人,也不能以践踏厨师的人格与尊严作为乐趣。厨师的辛苦你是不会懂的,随意地下这种不专业的结论,只能让我们这些专业的厨师觉得可笑。”找碴的厨师一派义正词严。

  哟,践踏厨师的人格与尊严。这顶帽子扣得够高啊,沈何夕估摸着对方大概在用语言积累情绪,一会儿气氛炒热了再愤然离场,那他炒作的目的就达到了。

  女孩在众目睽睽之下拎起了一把菜刀,掂了掂重量:

  “当然,我当然明白自诩专业的人是多么可笑。我敢说你刀工不行当然是有凭据的,毕竟具象的刀工不是抽象的态度,我们完全可以制定标准让更多的人评价。您说是吗,专业的厨师先生?”

  “标准?”戴着高高厨师帽的厨师笑了,“Cici小姐,标准是什么?”

  沈何夕笑着拿起一块黄油:“标准,就是我。”

  刀切黄油,被西方人用来形容毫不费力的事情。一直放在保鲜柜里的黄油质地柔软,有一点滑腻吸手。但是如果要用它表现刀工,那就纯属开玩笑了,又软又粘刀的东西,谁会用它来自讨苦吃?而且,黄油在三十几度的情况下就会渐渐熔化。也就是说,在人的手中它的形状和形态都难以保持,造型难度远超中国的豆腐。

  现在就有这么一个人,她拿着一块黄油要告诉别人什么是“刀工的标准”。女孩纤细的掌心一翻,黄油就被抛到了半米高,她右手细长的刀子在空中画出了几条精妙的弧线,几块被切下来的黄油就纷纷落到了料理台上。银色的刀快到让人看不清,像是一团包裹着黄油的轻雾。

  “老头子,这个东西太滑了。”女孩的手上举着一条泥鳅,老人让她切成丝。

  “够快就可以了。”老者咳了一声,慢慢转身走开。

  从水里捞出一块红色的东西,少女的脸上一脸嫌恶:

  “血豆腐也切丝?你这是在欺负我吧?”

  “够快就可以了。”在女孩的瞪视中,老人踱步到了破落院子里的天光下,他和这个老旧的祖宅一样在渐渐地老去。

  一双越来越快的手,一个越来越苍老的人,他们一起造就了一个越来越笔直的身影。

  沈何夕脸上带着一点自信到耀眼的笑容:我付出了十几年、二十几年的生命,我足以用自己的付出换来你们的“标准”。收刀,伸手。一块椭圆形的黄油轻轻落在了沈何夕戴着手套的手心上。

  大概几秒之前,黄油还是一个长方体,但是现在在场的大部分人都认为自己刚才出现了幻觉,如果不是料理台上碎落的黄油碎块,谁也无法相信在这几秒钟之内,这个东方女孩对这块黄油做了什么。

  厨师想说几句什么来挽回一下刚刚的浅薄无知,因为这一期的节目播出去,自己的声誉就要毁于一旦了。对自己厨艺的自信和无端挑衅攻击一个女孩,这是两件性质完全不同的事情。

  他嘴唇刚动了两下就被沈何夕抢先了,东方女孩有点意犹未尽:“或许在您看来,这样的刀工有点简单粗暴。”

  话音未落,她左手固定着椭圆形的黄油,右手持刀对着黄油扎了下去。在她刺下去的瞬间,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叫。黄油那么软,刀尖那么锋利,女孩从没有低头看一眼,完全不在乎自己白嫩的手掌会被刀割伤。有些尖锐的刀尖刺入软软的黄油中留下了一道道痕迹,会有几刀带出一点黄油碎屑,更多只是单纯地扎进去。渐渐地,人们也放下了对她的担心。她在那里,站姿自然,神态轻松,每一次用刀尖扎入黄油的动作又快又精准,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美感。

  “豆腐雕花?你逗我?”

  “刀够稳就可以了。”

  “够快我能明白,够稳是什么意思?”

  “稳就是……我们屋后的山、海上吹来的风。”老人坐在摇椅上,白发苍苍,褶皱满脸,但眼神依然明亮如昔。

  “装什么高深啊,什么山?什么风?”

  “山是岿然不动的,只要你拿着刀,那就不能被任何东西影响到,只要有刀在你的手里,刀就是你的全部。

  风是多变的,今天大明天小,但是它从来都在,不会消失……不管怎样的形态,它永恒存在,那也是稳的。”

  沈家家训:刀快水流断,刀稳水心平。

  练快,沈何夕用了一年;练稳,她用了三年。那些站在水缸边、灶台边,似乎永远没有止歇和尽头的日日夜夜,造就了现在的她——她的脊梁和骄傲。

  左手一拢,右手轻轻把刀放在一边,沈何夕笑了。在全场的惊呼声中,一朵淡黄色的玫瑰在她手心肆意盛开着。

  拍摄结束,沈何夕跳下舞台,完全无视了那个想要和她说些什么的厨师。她快步走到导演席,一把揪住了见势不妙想要伺机逃窜的艾德蒙:“哈里斯先生,我们应该好好谈谈了。”

  那一瞬间,沈何夕似乎苏仟附体。

  “Cici小姐,你要知道我们这个节目红了之后也受到了非议,我们用这种方式来证明你的厨艺不是很好吗?”

  艾德蒙看着沈何夕手里被掰弯了的咖啡勺,感觉到身体上隐约有点轻微的不适。

  “用一个专业家庭主妇来证明我还是会心软的,用一个找碴的证明我的厨艺,将来您也会找一个男人炒绯闻来证明我是异性恋,找我的朋友来证明我是Y大的学生,找我的资助人来证明我有英国血统……对不对?”

  艾德蒙沉默了。

  沈何夕的用词越来越犀利:“我明白商业操作对于一个节目的前期有多么重要,但是别忘了我们的协议里写了,个人信息与资料的透露需要获得我的同意。我了解你们商人的思维,我也希望你们能尊重一下我,就算是互利互惠的事情,哈里斯先生你也必须要保证不触犯我的知情权,难道刚刚合作了不到两个月,艾德蒙先生就要违约吗?”

  轻松愉快、和谐友爱的交谈结束之后,艾德蒙抱头坐在沙发上,他的手机已经被沈何夕“劫”去弥补“精神创伤”了。

  电话响起的时候,沈何朝正好坐在沈家饺子馆里发呆。

  从大年初一开始,正川老先生每一天都来报到,每天都是不同花样带来的不同惊悚。今天他送来了顶级的海参和鲍鱼,一句话也没留,一分钟也没待,东西扔在门口就走了。沈老爷子挣扎了两三个小时,扔在那太暴殄天物了,但是如果拿回来……沈何朝默默地把东西拎到了店里,打开冰柜扔了进去。想要不想要,鲍鱼海参总是无辜的。两个别别扭扭的老人每天这样也不嫌累,如果妹妹在就好了,不管是撵走一个,还是欺负另一个,能调理好一个,另一个就简单了。正在念叨着妹妹,妹妹就打电话来了。

  “哥哥,我想你们了,你想我吗?”

  呼吸,呼吸,一下,两下。一下是不想,两下是想。

  沈何夕不自觉地露出满脸笑容:“哥哥,老头子在旁边吗?”

  一下。

  “我在英国这边找了好多医生,有两位医生说看看你的情况,说不一定能治好你,趁着过年歇业,你去拍个片子吧。”

  一下。

  “哥,花不了多少钱,只是带着你的病历资料找个医生看一下,好不好?”

  一下。

  “哥,你怎么这么别扭,能治好的话为什么不治呢?

  我叫了你这么多年的哥哥,你不该叫我声妹妹当回礼吗?

  我好亏啊!”

  一下。

  “你要乖啊哥哥……算了,你不去,我让老爷子押着你去。”

  一下。

  啪嚓,电话第一次被直接挂断了,他的妹妹生气了。

  沈何朝傻愣愣地看着自己手里的话筒,他咧了一下嘴,没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