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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一鱼两吃


  “小子,我们沈家开的是饺子馆,不是高级私房馆子,一盘饺子十几、二十几块的地方,这样的东西摆出来让那些单纯爱吃饺子的人该怎么办?像饺子这种接地气的东西,别说是用个素盘子,我就是拿塑料袋装着让这些人蹲在路边抓着吃,他们也会觉得好吃得不得了。”

  环顾四周,几位老食客都在点头。如果把这盘饺子给他们,别说蹲着用手抓着吃了,就是趴在地上吃那也成啊。

  老人说的和正川平次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完全不一样,为什么有更好的器具却不用?有更好的装饰却放弃?

  可是他也觉得,这个老人说的话里,包含了一些让他从前忽略或者迷茫的东西。到了中午的这个时间,沈家饺子馆已经是客似云来,但是来来往往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盘精美到令人惊叹的饺子上。正川平次静静地看着面前老人手里的那盘饺子,只能赞叹制作者的巧思和胸怀。单从这盘饺子来看,无论是做成花瓣形状的飞边,还是与器具的搭配,沈何朝展现出的东西远胜于自己。自己对器具的挑剔和对调料的不屑都建立在对方“能而不做”

  的基础之上,想想真是令人羞愧啊。他想为自己贸然评点的言论和嫌弃调料的行动道歉。但是这个老者的态度也太令人气愤了。

  是的,一代名厨沈抱石沈大师当着所有人的面,用筷子夹着,用蒜泥蘸着,把饺子一口一个、两口一个地都吃了下去。一副汁水横流、鲜香满口的样子,真的很有猪八戒吃人参果的糟蹋感。他还非常恶趣味地戳破了一个饺子的皮,馅料里散发出的鲜味和香味勾结在一起,誓要所有人魂牵梦萦。汤汁流出,饺子圆滚滚的肚子瘪了下去,像是一片凋落的花瓣,让正川平次的心都碎了。

  和式料理的“料理”二字指的是顺应天时、料察食理。食物的烹饪应该与季节、时间、环境、气氛、心情相对应。跟随着正川雄一这么多年,即使是最好的怀石料理,正川平次也品尝过。但是那些精美入道的料理没有一种,能让正川平次像这次这样,直接地感受到强大的“生”之美的冲击力。然后这样令人惊叹的“生”之美被吃掉了……被戳破了……被暴殄天物了。

  沈大师在一群人的围观下,淡定自若地吃完了自己孙子给自己准备的饺子。只有出来收盘子的沈何朝,看出来他心里那股子得意的劲儿,比一个得胜还朝的将军还强几分。

  正川平次拦住沈何朝:“无论多少钱,请给我也来一份这种水饺,拜托了。”九十度深鞠躬。

  沈何朝伸出左手撑住了他的一边肩膀,没让他真的弯下身子。“非卖品。”他用右手在小本子上写了三个字,又端着餐具进了厨房。

  “为什么他能吃到你们的非卖品?”正川平次看着喝着饺子汤的老人,心里的感觉是又酸又苦。对于一个立志一辈子奉献给食之道的人来说,看见了能让自己获得更多体悟的料理却不能品尝,简直是一场酷刑。

  “他是我们师爷,我师傅的爷爷,我们店的前老板。”小帮工叨叨叨地绕过他把一壶热茶送到了沈抱石的桌上,然后非常狗腿地借机告状,“师爷,这个人连着来吃了好几天了,顿顿都用自己的东西嫌弃咱们的蒜泥不好。您看,现在他真看见了好东西又吃不着了。师爷威武,师爷霸气!”

  “哦?天天来?”沈抱石瞅瞅站在不远处的那个年轻人,越看越觉得眼熟,“小子,你不是本地人吧?”口音、语气,还有举止都和这个爽朗大方的城市格格不入啊。

  正川平次被饺子占据的心神渐渐清明,现在他终于反应过来眼前的这个人就是爷爷的那个“老朋友”。他恭恭敬敬地行礼:“沈大师您好!我是正川平次,和食大师正川雄一的次孙,我是来中国找我爷爷的,刚刚的行为我非常抱歉……”

  走了老的,来了小的!小的还嫌弃我们家蒜泥不好!

  你爷爷捧着我们家的蓝边瓷盘子都没敢说句什么呢!那饺子还是全素的呢!

  昨晚和大板板从彼此问候到彼此问候祖宗,再到对着电话老泪纵横的整个过程,都渐渐浮现在了沈抱石的脑海。“正川家的小子?你来干什么?你爷爷不在这儿了。”沈大师拒绝承认自己就算解开了心结,也有那么两分恼羞成怒。太丢脸了,当着孙子的面哭出来真是太丢脸了。

  汉语流利的日本年轻男人这才想起了“正事”。他整理了一下西装胸前的翻领,深深地鞠了一个躬:“我是来退婚的。”

  全场沉默了三秒。

  “婚约!什么婚约?!把这个小子给我扔出去!你们以后看见一次揍一次!你们谁揍了我给谁涨工钱!”沈老爷子猛然立起,抄起桌子上的茶壶就要往正川平次的身上砸。

  见势不妙,小帮工一溜烟地跑进了厨房:“师傅,师爷气疯了!”

  “大朝,给我把他扔出去!”老人的吼声也传了过来。

  前面闹得不可开交,后厨依然井然有序,手上的工作没有完成,没有一个人敢去分心想外面的热闹,包括被这种气氛感染的光头。沈何朝小心地捞出一份饺子放在托盘上,这才走出了厨房。

  看见了孙子,沈抱石立刻放下手里的茶壶,学着刚刚小帮工的样子告状:“大朝,这小子想娶你妹妹!”

  “不,我是来退婚的。”正川平次被老人出离愤怒的态度惊吓到了,自己和沈家的小姐又没见过,想来所谓婚约应该也只是两位老人之间的一点默契,并没有摊到桌面上来。退婚怎么会让这个老人这么生气呢?难道是自己太直接了?某种程度上来说,正川平次完美地继承了他爷爷“不问世事”的性格特点。

  觊觎妹妹也就算了,还敢嫌弃妹妹。沈何朝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现在的样子让沈老爷子都有点害怕。沈老爷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好脾气的孙子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年轻的男人慢慢解开自己身上厨师制服的扣子。

  厨房里的温度一直居高不下,他的制服里面只穿了一件阔领短袖T恤。脱下外面的制服后露出了小麦色的手臂,手臂的线条流畅又结实,完全不像他有些瘦削的身材那样,让人以为是个单薄青年。所谓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好身材,说的就是他这种人。

  把制服叠好,沈何朝在小本子上写了一行字:“你有哪里不能打?”

  “不,你们误会了。”正川平次刚刚还奇怪这个年轻厨师脱衣服做什么,现在他是明白了……就是明白得有点晚,“我只是觉得我和贵家小姐完全没有接触过,婚约这种事情真是草率又可笑的……”正川平次看着沈何朝新写的一行字,声音越来越小。

  “我们从来没听说什么婚约,你三言两语就在我妹妹的故乡把她变成了一个被男人嫌弃的女孩。”

  从来没听说过婚约……可怜的日本厨艺界新秀现在脑袋里只飘着一个大字——死。“不,朝君,我可以解释,这只是个误会!”十分钟后,正川平次脑海里几个字变了,虽然很大逆不道,但是……爷爷我恨你!

  远在英国的正川雄一刚刚睡醒,焚香沐浴之后,他正在给沈何夕制作早餐饭团需要的大米,突然一阵凉风袭来,老人轻轻打了个哆嗦。已经五月了英国居然还这么冷,真是一个阳光稀少又潮湿的国家。再给小夕炖一碗加了姜的昆布汤吧。

  正川平次在武力值上其实也不是特别,但是沈何朝身后不止有一个煽风点火的老头子、一个狐假虎威的小帮工,还有一群人高马大、五大三粗的厨子。就连店里的客人们也表示,他们很愿意帮助沈家这对“被人欺上门”的祖孙。两个人在店门外打了一场,正川平次被结结实实地修理了一顿,尽管脸上完全看不到任何痕迹。沈何朝下手招招都冲着他的肋下、腰眼、膝下这些疼痛感比较强烈的位置,挨了几下就疼得让人受不了。

  沈抱石看着正川平次被揍了几下,心里终于有了几分舒爽劲儿。就是嘛,跟爷爷生气了就揍他孙子。不过,过几天大板板就回来了,打得太重让他看出来就不太好了。

  “大朝,停手,把他拎到后厨去,从明天开始他也来帮工,直到他爷爷来中国领走他。”沈大师指点江山一样地决定了正川平次未来两个月的悲惨命运。嘿嘿,到时候让大板板看看他孙子被我孙子磋磨成渣,让他知道什么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

  小帮工立刻拽着光头一起,把正川平次拖进了后厨,可怜的正川疼得完全直不起腰,被拖进厨房的样子像是奔赴“刑场”的某种动物。

  沈老爷子这才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水,又恢复了一派高人姿态。擦擦手,抱起一直趴在他椅子底下的小腻歪,他看着从来不让自己失望的孙子:“大朝啊,有空给小夕打个电话问问她今年暑假回不回来。”

  听见这句话,沈何朝残余的怒火顿时消退了下去,写道:“妹妹要回来吗?”

  “是要回来吧?咱家刀总得让咱俩看看吧?再不行……你就说你病了。”

  沈何朝:“……”

  完全没察觉自己最近的节操下限已经逼近他孙女的一代名厨沈抱石,抱着自家的狗踱着四方步走了。哎呀,这顿饭吃得有点撑得慌。

  沈何夕真的在认真考虑回国的事,抛开流鱼刀的事情不提,哥哥不肯接受治疗这件事,一直压在她的心上让她难以心安。要回国的话……沈何夕拿起自己手边的流鱼刀:“我就好几年都看不到你了呢。”把刀送回去,她在英国的这几年就用不了了,而且,如果自己将来想要用刀还要跟爷爷和哥哥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懂厨艺。说到这个,面对依然每天都来报到的正川老先生,现在也不能让他知道自己会做菜。这些都是她要面对和解决的问题。

  纤细漂亮的手指从刀柄抚摸到刀尖,看着刀面上漂亮的纹饰,她真的舍不得:“你会等我吧?也许两三年,也许四五年……”可是现在她已经在想念折燕,没有了流鱼,她也会想念的吧?

  十五分钟后,苏仟拎着一条新鲜完整的淡水鱼敲开了她房间的门:“小夕,我想你的菜想了好久了!趁着正川老爷子中午才来,让我们尽情地来吃鱼吧!”

  虽说包了一日三餐,但是正川老人非常体贴地从不会在早上出现,早餐多半是他的几个助手送来的。在中午和晚饭的时候,他会带着食材和器具来沈何夕这里,给她和按时蹭饭的苏仟制作美味的料理。

  苏女神笑得阳光普照、春风和煦:“尽管每天都能吃到顶级料理很开心,但是我更喜欢吃小夕做的菜呀。”

  “一鱼两吃怎么样?”沈何夕打量了一下这条鱼,鱼肉厚嫩,鱼头不大,做个两吃应该不错。

  一鱼两吃,顾名思义就是一种鱼两种吃法。其实单说鱼的处理手法,如果一个大厨愿意,给一条鱼做十种吃法都是可以的。只是在鲁菜里,这个一鱼两吃指的是同盘不同味、同鱼不同色、同质不同刀,也被一些老饕叫作“阴阳眼”或者“红白鱼”。

  把鱼洗干净,女孩用手上细长的刀,迅速地把鱼的内脏和鳃部取了出来。刀光闪过,已经剁掉了所有的鱼鳍。

  鱼头整个切了下来,再一刀劈成两半。刀走横路,把鱼身体两侧的鱼肉完整地取下来,只剩下弃之不用的鱼刺。一片鱼肉用斜刀法从鱼尾开始把肉轻轻片成薄片,每一刀都要保证不切到鱼皮,让整个鱼肉还保持着形态上的完整。

  虾仁和比较肥的猪肉用快刀细细地剁成泥,用清水、精盐、鸡蛋清、葱姜汁、香油调和成馅料,抹在切成薄片的鱼肉上。再把每一片鱼肉向内都卷成小卷儿,这一半鱼就叫合页鱼。在处理好的合页鱼鱼肉和鱼头上涂上一层薄薄的蛋清淀粉汁,摆上葱、姜块,放进锅里开始蒸制。女孩片鱼肉的动作非常利落漂亮,透过每一片轻薄的鱼肉都能看到流鱼刀上的纹理。裹上虾仁馅料的时候,整个鱼卷都有一种晶莹剔透的美感。

  苏仟围观了一会儿,问她:“你这把刀怎么办?”

  沈何夕盖上锅盖,回答道:“我本来想让正川老先生帮我想想办法,他带了那么多刀混进去一把行不行?可是他连刀是怎么过海关的都不知道,找他帮忙怕有问题啊。”正川雄一居然这样的“不食人间烟火”,让沈何夕只能想别的办法把流鱼弄回国内。

  “傻姑娘。”苏仟在她身后笑了,“我给你想办法弄回去不就行了?”

  沈何夕回头看她:“你?”

  “嗯,我给你想办法,正好我打算夏天的时候去中国考察,把刀顺便带回去。”苏女神说得轻描淡写、运筹帷幄。

  “是去考察吃的吧?”某些时候,沈何夕很后悔自己居然这么了解苏仟。

  “赶紧做鱼啊!我们时间紧迫啊!”“真·吃货·苏仟”迅速转移话题,企图掩饰自己被拆穿属性的事实。

  女孩把另一片鱼肉鱼皮朝下,切成松鼠花刀。所谓松鼠花刀就是先把鱼肉从一端开始斜切四十五度角切成一厘米左右的厚片,整块鱼肉只依靠附着在鱼皮上的位置连接在一起。然后再改用直刀法,用刀垂直向下切出与刚刚切出的刀痕垂直的切口。每一刀都是一样的力道却不一样的深度,为了保证鱼肉造型好看,每一刀都要恰好切到鱼皮上又要切而不破。刀稳、手准那是必不可少的,同样不可或缺的还有对鱼肉质地的把握程度。女孩拈住鱼肉靠近鱼尾的部位一提,一整条鱼肉就像是松鼠的尾巴一样蓬松开来。在鱼肉和半个鱼头上轻轻拍上面粉,再挂上一层蛋黄液,拎着鱼尾的部位缓缓下锅,在八成热的油锅里中火炸成金黄色。

  这时合页鱼也蒸好了。一条鱼再次被摆在一起,一边是白色的清蒸合页鱼,一边是炸成金色的松鼠鱼。番茄酱、白糖、醋、料酒、一点点酱油调和成汁,熬制成糖醋味道的浇汁浇在炸好的肉上。再起一锅调了盐味儿,加了料酒的白色芡汁浇在合页鱼上。一边是金红相映的糖醋味,一边是素白清透的咸鲜味,这就是一鱼两吃。

  鱼刚刚摆上桌,敲门声就响了起来。谁?正川先生吗?怎么这么早?两个准备偷吃的女孩面面相觑。

  沈何夕转头看了一眼厨房里明显刚刚刷好的锅瓢器具,深吸一口气对苏仟说:“我先把鱼端到卧室,你去开门,如果老先生问为什么厨房里东西是湿的……你就装傻好了。”一个谎言的背后要用一串的谎言来弥补,光是瞒住妈妈哥哥的事情就已经让沈何夕心力交瘁。如果有可能,她不想再对自己亲近的人说谎,包括那位年近八旬还给自己做饭的老人。

  苏仟拍了拍她的肩:“没事儿,大不了我不让他进门。”

  沈何夕:“……”

  女神步履款款地走过去打开大门,门外站着的是拎着球鞋,又在球服外面随便裹了一件外套的亚瑟。

  “Mary,你居然在Cici这里!真是太棒了!”

  刚刚还打算使出浑身解数糊弄老头的苏仟,用非常“惊喜”的语气冲着房间里面喊:“好了小夕,没事儿,是你的熊猫弟弟。”

  亚瑟今天是来Y市参加篮球比赛的,比赛结束之后学校里提供的快餐实在是太难吃了,所以他非常机智地抛弃了队友来找自己的姐姐蹭饭了。

  两分钟后,三个人一起头顶头地围攻一盘子鱼肉,亚瑟比另外两人还多了一个面包。合页鱼口感丰富、肉质滑嫩,除了沈何夕抱怨了一下没有高汤鱼肉的味道,厚度欠缺之外,只让人觉得顺滑舒畅。糖醋味道的松鼠鱼更是凭借酸甜味与鱼肉鲜美味道的绝妙搭配,挤掉了红烧鸡翅荣登亚瑟“最爱食物榜”的第三名——第一名是火锅,第二名是烤排骨。

  苏仟和沈何夕知道一会儿还有正川大师来的那一顿,两个人过了嘴瘾就停了筷子,只剩下亚瑟一个人在孤军奋战。

  “小夕,我想办法给你把刀带回去,你自己暑假干什么呢?艾德蒙跟我说他想趁你休假的时候多拍几集节目,最好再做个专题。”和沈何夕说话的时候,苏仟用的一向是中文。

  “如果要加拍专题就让他从下个星期开始吧,我下个星期可以每周录两集,如果来得及的话也可以录三集,暑假时间我要空出来。”

  “空出来?”细想了一下,苏仟明白了。

  中文只有半吊子的亚瑟也听明白了。Cici 暑假连节目都不录了,那她要去哪里呢?当天晚上,亚瑟把这个问题丢给了他的妈妈。

  “妈妈,如果Cici出去旅行的话,我可不可以和她一起去?”亚瑟非常单纯地征求妈妈的意见。

  “旅行?”何勉韵想到圣诞节的时候小夕不愿意去美国,自己几次邀请她都不愿意去德国度假。哈特太太笑了一下,非常和蔼地对自己的“长子”说:“亚瑟,你姐姐不会出去旅行的,她的暑假有别的事情要做。”

  因为不能和姐姐一起出去旅行,男孩有点失望地离开了妈妈的房间。

  哈特太太猛地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地踱步:“小夕一定是要回中国,一定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