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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焗鲈鱼


  邀请沈何夕参加的这场聚会,在春日的克莱德·赖恩先生的庄园举办,此时还只有寥寥几个客人,只有沈何夕和苏仟是女性。是的,苏仟也来了,以沈何夕好友的身份光明正大地来蹭吃蹭喝。

  体格庞大的克莱德大厨站在庄园的门口,热情地招呼着两个漂亮的东方女孩:“多么美丽的女孩,多么美丽的春天。相信我,这里最美丽的兰花也比不上我尊贵的客人!”

  沈何夕小退了一步,不管怎样,她还是难以接受克莱德先生这种与英国绅士还是有区别的热情。

  苏仟熟门熟路地迎了上去:“您好,我是Cici的朋友,您的庄园美丽得像是留住了这个城市一半的春天。”

  “那另一半的春天之美也来到了这里。”克莱德和苏仟轻轻握手。

  沈何夕有点受不了这两个人这种高卢式的互相赞美和恭维,选择暂时忘记走在前面的两人,她看向这个道旁种满了各种植物的庄园。到处都是绿油油的幼芽和新叶,仔细分辨一下,沈何夕惊讶地发现,这些植物几乎都是可以放进食物里的香料,或可以做成食物的食材。薰衣草、薄荷、茄子、土豆、姜、辣椒……高高低低,疏落有致,微风吹来能闻见一些植物特有的气味。整个农庄的布局非常别致漂亮,在英国难得的晴日里,这些植物的枝蔓茎叶绿得欣欣向荣,带着让人喜爱的新鲜气息。将来要给老头子弄一个这样的园子,让他没事在这样的园子里遛狗也不错啊。沈何夕真心觉得这样的地方特别适合沈抱石的养老生活。

  “我祖辈一直都有收集癖,我的爷爷是喜欢马,所以他收集了大量马的图片和海报,据说还养过一匹很棒的赛马。我的父亲喜欢各式各样的刀具,里面有些有趣的东西,一会儿可以带你们去参观。至于我,比较喜欢收集香料,自己种、自己采摘也是非常有趣的。”看得出来,克莱德确实非常喜欢烹饪,所以对烹饪的各种调味品都如数家珍甚至亲力亲为。

  “关于今天吃什么,里面那几个家伙争论了两天。”

  走到房子的门口,今天的主人克莱德指了指房子里面,“烤牛肉配布丁,还是意大利海鲜饭搭配鱼排?也有人推荐煎蝶鱼……不过今天是我做主,我决定请你们吃鲈鱼。”克莱德想起自己朋友们无奈的表情,又哈哈笑了起来,“相信我,绝对是非常新鲜的鲈鱼。”

  今天来的五六位厨师,沈何夕认识其中两个,对她提出这次聚会邀请的大厨,和她第一次录制节目时的那位亨利先生。她们走进房间的时候,他们正在讨论一种新式酱料的调配方法,沈何夕听着觉得很有意思,不知不觉就加入到了讨论中。

  克莱德的存在似乎把整个会客室里的空间都压缩了,他看见自己的客人们相谈甚欢,非常满意地挥了挥手:

  “好了,你们聊吧,我去做菜,Wei今天来不了,我们的库克小朋友大概又要迟到了。”

  无论是焗烤还是煎制,西方人都喜欢选用一公斤以上的鲈鱼,说白了,肉块够大,吃起来口感能更加丰富可口。在英国生活了半年,沈何夕觉得西方人对美味的理解与入口的满足感分不开。就好像中国人点评一道菜,首先是看它是否保留了食物原有的“鲜美”一样。入口的满足感和舌尖对鲜美的特殊追求,都是用语言无法准确形容的感觉,就好像掠夺欲、占有欲与对生命力存续的信任,在食物中得到了延伸和发展一样。但是这种奇妙的延伸说不清道不明,难以证明它们是否真正的存在。可是沈何夕觉得自己似乎有了什么新的体会。

  鲈鱼要去骨去皮。

  看着重达两公斤的鲈鱼,克莱德还是忍不住想要看看沈何夕的刀工:“Cici小姐,有没有兴趣在这两条大鱼身上再来展示一下您的神奇技巧?哦不,不是技巧,您的刀工漂亮得像是最顶级的艺术表演一样。”

  给鲈鱼去骨去皮?简单。不过……沈何夕看了看这个大厨房里面的配置——为了配合克莱德高大的身材,它们的型号都是特制的,包括菜刀和料理台的高度:“我大概需要一副小一点的手套和一把手柄更细的刀。”克莱德专用的用具、刀柄都要比别的更粗一些。

  “刀具?简单。”克莱德带着沈何夕来到了他父亲的藏品室,“我父亲生前收集了几百把刀子,里面有不少可以用来烹饪,你可以随便挑一把。”

  架子上和柜子上摆放了几百把形态各异的刀,长刀短刀,有鞘无鞘,直刀弯刀,甚至有折叠的现代军刀和旧式的手术刀。这充分展示了故去的赖恩先生对于刀具的收集是多么的痴迷。

  事实上,沈何夕的注意力根本不在那些形形色色的刀上。她的眼中只看到了一把刀。刀长九寸七分,其中刀面长六寸五分、宽一寸一分、厚一分,单面开刃,刀尖尖锐,刀刃上无纹路,只是刀面上有惊涛拍浪卷水纹。蓝色珐琅刀柄上镶嵌有青白昆山玉两侧各一块。刀柄端上是镏金圆环,圆环上……镂刻了两个字——流鱼。行刀如水,刀走如鱼,这把刀就叫流鱼。

  看见这把刀的一瞬间,沈何夕的脑海里就浮现出她曾经跪在沈家祖先牌位前背下的誓言:“凡沈家子弟,若有朝一日带回流鱼,则历代先祖可安矣,则沈家十技可全矣。一代不成可及两代,两代不成可及百代,流鱼不归,沈家无一安魂。”

  据说这是她爷爷的爷爷在死前留下的话,像是嘱托,更像是诅咒。他简直就是在说如果找不回这把刀,沈家的世世代代都不得好死。

  那种恨意和狠意强烈到深深地刻在了沈家人的骨血里,不知道是对一个时代的怨恨,还是对过往辉煌的不舍。

  那把旧王朝京城被攻破时被夺去的刀。

  那个在她耳边叹息的苍老的声音。

  还有她的折燕寂寞湮灭的光彩。

  女孩听见了自己的耳膜在鼓噪作响,她的血液似乎在短暂的停滞后重新奔腾。

  流鱼。

  流鱼!

  克莱德看着沈何夕在愣了一会儿神之后,直接拿起了那把装饰性大过实用性的刀,那把刀在那个位置上大概放了二十几年,似乎是他父亲在经济大萧条的时候从市场上收来的。这个刀漂亮是漂亮,他父亲却不怎么喜欢,因为这不是一把杀人的刀。此时就在他的眼前,有一双纤细的手和一把同样纤细的刀,但是克莱德可以发誓,在它们在一起之后,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在握住珐琅刀柄的时候,沈何夕觉得自己好像重活了一次。和折燕刀完全一样的手柄,那种熟悉的触感简直是在燃烧着她的灵魂。冷静下来。她不知道是在对自己还是在对自己的刀说。

  “我们要做什么来着?”她问克莱德。

  克莱德看着这样抬头问自己的沈何夕,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紧张:“两条鲈鱼……把它去骨去皮。”

  “才两条。”女孩语气里有点失望,她径直往外走去,完全忘记了克莱德是这个房子的主人。

  鲈鱼摆放在料理台上,看起来相当肥美新鲜。几个客人看见沈何夕拿着一把刀回来,都纷纷地围在了厨房里。

  对于Cici小姐的刀工他们都见过或者听说过,此时自然是期待着的。

  先剔掉鱼骨再剥除鱼皮。沈何夕用手压住鱼的身体,右手持刀从鱼背部与头相连的地方切了进去。这么大的鱼要剔掉鱼骨需要几刀?那些小心翼翼的初学者大概要切无数刀,熟练的家庭主妇大概要四五刀,在座的几位厨师中精于做鱼的大概需要两刀或者三刀。一刀沿着鱼鳍切开鱼背,一刀沿着上一刀的痕迹切断鱼骨和鱼肉的连接。可是这个女孩只用了一刀。就好像她用这把刀做了几千次几万次一样的事情,她用一刀就精准地、快速地、分毫不差地切下了半个鲈鱼。

  自鱼头开始至鱼尾终结,过程是一道漂亮的弧线,带着刀尖轻轻颤抖的轻盈。背鳍和鱼的大刺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一刀之后就暴露在了人们的视线中。场中唯一不懂厨艺的只有来蹭饭的苏仟,在她的眼里只觉得小夕的这一刀切得漂亮又好看。银光一闪,鱼肉不留什么。

  苏仟觉得那根坦荡荡的鱼刺都有一种来不及遮掩的羞涩感。她轻笑了一下,后退一步,不小心碰到了站在身后的人。

  “抱歉。”

  “闭嘴!”她身后几个大厨异口同声地小声呵斥道。